第 86 章 第 86 章
李宏駿沒聽清,轉頭問:「什麼?」
李心寧卻壓根沒理他,一雙發紅的眼直勾勾盯著水鏡,明明是一副清秀的相貌,此時的神情卻像條貪婪陰險的蝮蛇,目光幽暗瘋狂,令人不寒而慄。
這種神態讓李宏駿心裡有些發毛。自沈不渡死後,他這個弟弟精神就不太正常,最近瘋的更是越發厲害了。他不再試圖和對方交流,轉回目光,再度看向水鏡中的人影。
李宏駿沒想到會再次見到謝見歡。說實話,沈不渡死後,他最怕的人就是謝見歡——甚至有幾次晚上做夢,他夢見謝見歡手執血劍而來,目光幽黑瘋狂,一劍一劍刺入自己身體,說要讓他為沈不渡償命。
他滿頭大汗的驚醒,被從窗縫裡灌進來的夜風吹的狠狠打了一個寒戰。
但幾個月過去,謝見歡卻一直沒再出現過,李宏駿便想,他或許真的和沈不渡一起死在孤影峰下了。
畢竟他那麼忠心,把沈不渡看的比自己的命還重要。
可現在……
李宏駿咬緊牙關。謝見歡……竟然又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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靈境里的幾百名弟子並不知道自己在被外面的人注視著,他們基本都是第一次進入靈境,對裡面的一切感到十分新鮮好奇。有弟子感受了一下靈境內的靈氣濃度,驚喜道:「這裡的靈氣濃度是外面的兩倍!如果在此修鍊,效果事半功倍啊!」
沈不渡和謝見歡卻是甫一進入就察覺到了異樣。
「好一個靈境。」沈不渡眸光半垂,語氣近乎諷刺,「仲仙首真是有心了。」
謝見歡站在他身側,低聲道:「就算用了結界掩蓋,這裡的魔息還是掩藏不住。師父,我懷疑,養魔陣就設在這方靈境中。」
魔族已絕跡三百年,當今世上沒幾個人見過魔族,也就察覺不到魔氣的存在,就算髮現哪裡不對勁,也不會往那方面聯想。
但沈不渡多年和魔碑打交道,謝見歡又是貨真價實的天魔,兩人對魔氣皆極為敏感,一踏入此方境界,就意識到這並非什麼「靈境」,而是一方要命的「魔窟」。
「竟然真是他。」謝見歡皺眉,「他到底想做什麼?」
如果說仲經綸是想用魔族來歷練這些弟子,那簡直是天方夜譚了。就是這些弟子都是精英,可魔族之嗜血殘暴,連一些大能修士都無法對抗,何況這些初出茅廬的年輕人?
可若說仲經綸想對這些年輕弟子下殺手,似乎也沒有道理。畢竟無量山莊的幾十名頂尖弟子,同樣在這方靈境里。
沈不渡未答,目光在上百名弟子中搜尋,鎖定了身穿水墨道袍的無量山莊弟子。他狀似隨意的走過去,拍了拍大弟子高無涯的肩:「高少俠。」
高無涯看他一眼,也沖他拱了拱手。沈不渡笑問:「聽聞高少俠是仲仙首座下首徒,見識廣博,所以在下想問一問,在這靈境里有沒有什麼是需要格外注意的?」
「道友不必緊張。」高無涯微微一笑,「仙首考慮了我們的修為水平,此方靈境沒有太大風險,道友大膽放心的去探索歷練就好。」
沈不渡謝過他,擦身而過時,手掌不動聲色的在高無涯腰際貼了一下。他的動作又快又輕,角度也隱秘,高無涯本人毫無察覺,然走回去時,卻被謝見歡拉到一邊,皺眉低聲問:「你摸他幹什麼?」
沈不渡差點笑出聲來,看了醋的面色發黑的大徒弟一眼,在他耳邊悄悄說了幾句什麼。
謝見歡眼中閃過訝然,隨即輕輕點了點頭。
「天涯滄海門所屬聽令,」他目光一一掃過門派弟子的面容,淡淡道,「此次歷練,任何人不得脫離隊伍,發現異況即刻向我彙報。敢有私自行動者,一律逐出門派——聽見了嗎?」
謝見歡話雖不多,但在門派里向來威嚴極重,再大膽調皮的弟子看見他那張臉也要嚇的腿軟。如今聽他嚴聲厲色的說「不聽話的就逐出門派」,更是嚇的一個個挺直了腰板,頭皮發麻的齊齊應:「是,大師兄!」
謝見歡淡淡「嗯」了一聲,轉身帶領隊伍往前走。眾弟子自動和他隔了一段距離跟著,像群剛剛挨過訓的小雞崽,個個乖巧無比。
沈不渡笑的肩膀都在抖,滿眼戲謔地看他:「大師兄,很有威嚴嘛。」
一句平平無奇的調侃,聽的謝見歡心頭髮癢,有心想做什麼,卻又礙於人多眼雜只能按捺。他無奈看了某人一眼,伸手牽住對方手臂,低聲提醒:「看路,當心摔了。」
他們身後,李彩鶯看著那兩道親密的身影,目露驚奇。
在她印象里,大師兄向來對任何人不假辭色——除了沈掌門。
大師兄修為高強,人又俊俏,起初門派里不知多少師姐師妹暗許芳心,但時間長了,一個個全打了退堂鼓。沒辦法,謝見歡人太冷了,他一年和門派所有女弟子說過的話加起來都不超過二十句,更沒什麼人能有機會近他三尺之內。
就算是面對眾師弟,包括方少鈞和路丹緒兩個同門親師弟,他也很少露出什麼笑容。大家私底下都感嘆說,大師兄是掌門領回來的,只會對掌門一個人好。只有在掌門面前,他才會有人的情緒。
可現在,他居然會對一個剛結識不久的沈渡如此親切,不禁讓李彩鶯大感吃驚。
「路師兄,」她控制不住好奇心,湊到路丹緒身邊悄聲問,「大師兄和沈公子,關係這麼好哇?」
「……是啊。」路丹緒說。
當然好。他暗暗磨牙想,好到姓謝的晚上都要黏著師父一起睡覺。
「那還真是少見。」李彩鶯小聲嘀咕,「我總覺得大師兄的心是冰做的,別說男的,就連女修他都不多看一眼……我記得落霞宗的季花疏追過他好久,但他連理都不理人家。」
有弟子聽見,興緻勃勃的加入對話:「可不是!那可是季花疏,修界除了青丘島七公子,最漂亮的就屬她了。」
落霞宗亦是修界十分有名氣的門派之一,宗主獨女季花疏,容顏嬌美,性情柔媚,不知是多少修界弟子的夢中情人。但季花疏卻早已芳心暗許,甚至在明面上表示過對天涯滄海門大弟子謝見歡的傾慕,不禁讓人對謝見歡嫉恨交加。
而最令眾人髮指的是,謝見歡居然拒絕了季花疏!而且是毫不猶豫,斬釘截鐵!
「季花疏都不要,也不知道大師兄能看上誰。」那弟子萬分複雜的喟嘆,「那得是個天仙啊……」
正說著,他突然興奮的瞪大了眼睛:「嘿,說著這不就來了!」
李彩鶯,路丹緒等人都抬目望去,正好看見身穿緋紅道袍的落霞宗弟子往這邊靠近,其中膚白若雪、千嬌百媚的一個美人,正是季花疏。
她身份尊貴,性子卻不忸怩,毫不忌諱周圍眾人的眼光,落落大方的直向謝見歡走去:「謝少俠。」
沈不渡從前也聽過自家大徒弟這份桃花,見狀摸了摸鼻子,抱起雙臂自動退開一步,似是貼心的想留給他們說話的空間。謝見歡見他動作,眼底生出波瀾,皺眉扣住他的腰將他一把攔了回來,這才看向花疏,淡淡點了點頭:「季少主。」
季花疏是落霞宗少主,謝見歡這麼稱呼完全沒問題,可面對這麼一個嬌滴滴的美人喚的如此刻板,未免讓人感嘆太不解風情。
季花疏知道他性子,不以為意,反而柔柔道:「半年不見,少俠可還好?」
謝見歡:「嗯。」
悄咪咪圍觀八卦的眾弟子:「……」
謝見歡!我恨你是塊木頭!!!
「一直得不到你的音信,如今見你安然無恙,我就放心了。」季花疏說著,從懷裡拿出一隻粉色錦囊,抬眸看見謝見歡神色,她忙解釋,「這是道傳訊符,我想著,這靈境中危險重重,大家還是不要失了聯繫才好,必要時可以傳遞信息,互相幫助。」
她潔白的柔荑將粉色錦囊奉上,雙眸浮出些羞澀:「不介意的話,少俠請帶在身上吧。」
雖然找了種種借口,但圍觀弟子都聽出來了——這哪裡是什麼通訊符?根本就是人家姑娘家親手綉制的定情信物!
男弟子們看的眼神發紅,恨不得一腳踹開謝見歡,自己上去把那錦囊搶過來塞進懷裡。
然而下一刻,只聽謝見歡平靜無波道:「本次仙盟大會,雖然改了形式,但門派之間依然是競爭關係。」
花疏微微一怔,圍觀弟子亦是一呆。
「找對手求助,於情於理,於大會規則,都很是不妥。」謝見歡言盡於此,似乎徹底沒了耐心,沖季花疏點點頭,拉著沈不渡走了。
季花疏:「……」
圍觀弟子:「……」
美人捏著錦囊站在原地,眼眶微微紅了。
眾多男弟子的心在滴血,一個個恨不得衝上去把吐沫星子噴在謝見歡臉上:你特么到底是不是個男人!!!
落霞宗一個師姐走到季花疏身邊,心疼又氣憤的勸:「師妹,這種瞎眼的男人,你到底喜歡他什麼?不值得啊!」
季花疏卻執拗道:「他越不正眼看我,我越要得到他!」
雖然有種賭氣的成分在裡面,但季花疏也是真心喜歡謝見歡。強大卻不驕矜,可靠而不虛浮,樣貌品行都是一等一的優秀,這修界這麼多男人,她還真沒發現有比謝見歡更好的。
「有這麼誇張嗎?」師姐不解,「你看他那不解風情的樣子……和這種男人在一起,不會覺得枯燥嗎?」
「師姐,你錯了。」季花疏卻說,「越是這種男人,當他認定了一個人後,必定是似海情深。」
冷漠寡言都是對別人,他的體貼溫柔,深情愛意,只會在自己摯愛之人面前顯露。
正是那份明目張胆又獨一無二的偏心,才最讓季花疏心動。
另一邊,沈不渡也頗有些好笑:「你對人家小姑娘,未免太無情了點。」
謝見歡還牽著他的手,聞言皺眉看他:「不然呢?」
沈不渡眨眨眼:「畢竟是姑娘家,臉皮薄,又有這麼多人看著,你該對人家溫和點。」
謝見歡眉蹙的更深了:「你不生氣?」
沈不渡怔了一下:「我生什麼氣?」
謝見歡沒說話,突然鬆開他的手,頭也不回的往前走了。
沈不渡:「……」
其實鬆開沈不渡的手后,謝見歡就後悔了。
他向來敬重珍惜沈不渡,還從未用那種態度對待過對方。可方才的一瞬,他實在是控制不住,心頭有氣有怨,甚至還有酸澀的難受和委屈。
沈不渡性情向來溫和,從前對他示好的女修多的數不過來,他拒絕的雖利落,但也足夠溫柔委婉,絕對不會讓姑娘面上難堪,遇見難過的要掉淚的,甚至還要把人家鬨笑了才安心。
可即使知道沈不渡對她們無意,謝見歡也總是妒忌的無以復加。他不想看到任何別有用意的女人接近他師父,更不想看沈不渡用那樣溫和的語氣和神態和她們說話。
他知道自己貪婪的不可理喻,可他就是想讓沈不渡把所有溫柔和笑容都留給自己,一絲一毫也沒有旁人的份。
可反過來,沈不渡似乎不太在乎他對別人怎麼樣。
他的師父甚至覺得,自己應該對那些個毫無關係的女人,態度更溫和委婉些。
謝見歡咬緊牙關,胸腔在這一刻酸澀疼痛的難以言喻,甚至突然自暴自棄的升起了一個念頭:他真的有那麼喜歡我嗎?
隊伍繼續前進,有弟子突然驚喜道:「看,是金沙蝶!」
眾人紛紛抬頭,只見前方是一片翠綠山谷,山谷間縈繞著點點金色光芒,細看才發現那些光芒長著閃亮的翅膀,原來是一群飛舞的蝴蝶。
金沙蝶是精靈的一種,它們沒什麼危害,對增進修為也沒什麼益處,就是勝在漂亮好看。女修沒幾個不喜歡這種亮閃閃的小精靈,因此許多修士都喜歡抓捕這種小蝴蝶,送給自己的眷侶討她們歡心。
見到金沙蝶,許多弟子都走不動了,個個摩拳擦掌,施展輕功去抓蝴蝶,準備用這些漂亮小玩意兒去追自己心上的師姐師妹。
「走走走二師兄,咱們也去抓幾隻!」路丹緒興緻勃勃,「這玩意兒可值錢啦!」
方少鈞:「……」
小師弟,你單身到現在,不是沒有原因的。
身為首富之子,路丹緒顯然也很有經商頭腦,目光在峽谷里飛舞的金色光芒中搜尋著:「金沙蝶王最珍貴,聽說它還會變換顏色,晚上裝在瓶子里,可漂亮了!一隻價值千金呢。」
可他拉著方少鈞搜尋了半天,也沒看到傳說中的金沙蝶王。
謝見歡也在找金沙蝶王。
他知道沈不渡萬千世界走過,對這些小玩意兒或許壓根不稀罕,也不會像那些小姑娘們對閃閃發光的小東西感興趣。可他還是抑制不住的想把所有最好的,都捧到對方面前。
可惜他也沒找到金沙蝶王,最後只能無奈的去捉小金沙蝶,一隻一隻關在瓶子里。
金沙蝶看著漂亮,其實並不容易捉,它們的行動迅速而靈敏,還可以隱匿身形,許多弟子滿頭大汗的撲了半天,一隻都沒捉住。
「這不會也是試煉的一環吧!」眾弟子累的直喘氣,回頭看見謝見歡,一個個表情凝固了。
只見對方手裡拿著一個透明玻璃瓶,裡面儘是漂亮的金色光點,粗略一看,幾乎有三四十隻!!
「謝師兄!!能不能送我一隻?!」
「我買!謝師兄你出個價,我買一隻行不行?」
各門派弟子一口一個「師兄」喚的極其親熱,希望對方大發善心施捨他們一隻。然而對方十分無情,冷酷的說了句「不給」,抱著瓶子離開了。
找到沈不渡時,對方正懶懶靠在一棵樹下嚼樹葉,見他過來,拍了拍衣襟,站直了。
謝見歡拿著瓶子的手背在身後,因方才對師父甩了臉色而十分歉疚懊悔,正躊躇著怎麼道歉,卻見一隻手伸到自己面前,白皙的指尖上夾著一隻漂亮的金色蝴蝶。
不只是金色——它會變色,翅膀由鎏金到銀,又轉成天幕般的幽藍和霞光一樣的暖橙,點點晶瑩隨著撲閃的翅膀紛紛落下,好看的讓人心動。
是金沙蝶王。
「那什麼……我不是不在乎你。」沈不渡夾著蝴蝶的指尖又往前湊了湊,低低哄,「送你個好玩的,別生氣了,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