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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8 章 第 68 章

  沈不渡沒有推開他。

  或許因為很久之前養成的習慣,又或許對方臉上近乎瘋狂的慶幸喜悅不似作偽,沈不渡一瞬間竟生出了些軟弱的幻想,希望對方和謝見歡一樣,都有不得不對他下手的理由。

  儘管他另一半理智明白,天底下沒有這麼多巧合。

  李心寧用力抱著他,大口呼吸著他身上陌生卻好聞的氣息,微微哽咽問:「師兄,你怎麼不理我?是再也不想看見我了嗎?」

  ——他這麼說,已經變相承認了當初的事情。

  沈不渡心臟微沉,帶著些冰冷的刺痛,他閉了閉眼睛,將李心寧從身前推開了。

  他問:「那你是不是需要給我一個解釋?」

  他以為對方會否認,會狡辯,但出乎意料,李心寧目不轉睛的望著他,含淚展開一抹笑容,似暗夜裡帶毒的植物,有種驚心動魄的艷麗和蠱惑。

  「我曾經無數次幻想,如果師兄還活著,讓我把罪行自剖一萬遍,再被你親手殺死也願意。」他柔和說,「如今願望成真,我感激上蒼都來不及,又怎會欺瞞你。」

  「是我做的。」他坦蕩說,「那晚上,孤影峰底的天罡奪魂陣,是我布下的。」

  看著沈不渡僵硬的神情,他主動伸手,小心翼翼的牽住對方的袖子:「但我沒想要害死你,真的。我當時以為天罡奪魂陣只會讓你受些傷,然後昏迷一段時間,卻沒想到後來,後來……」

  他說的句句屬實。天罡奪魂陣雖是令人聞風喪膽的殺陣,但他的師兄,是沈不渡啊。

  一定是哪裡出錯了。他無論如何想不明白,小小一個陣法,怎麼可能會要了他師兄的命呢?

  「沒想到後來我死了?」

  聽著沈不渡語氣淡漠的說出那個字眼,李心寧瞳孔微微一縮,好像被一根燒紅的針刺了一下似的。

  「是不是在你心裡,我永遠堅不可摧,甚至永遠都不會死?」沈不渡問他,「但就算不會死,難道你沒想過我掉進那個殺陣里,也會受傷也會痛嗎?」

  平平淡淡的語氣,並沒有刻意的責備在裡面,卻如鋒利刀箭,句句正中李心寧心窩,讓他的情緒再次近乎崩潰。

  他攥著沈不渡的袖子拚命搖頭,淚水劃過近乎透明的臉頰匯聚到瘦削的下巴,哭的快要把自己的嘴唇咬破。

  儘管是個男子,但他這般哭起來,世上沒幾個人會無動於衷。

  沈不渡從前也是,別說李心寧哭到這種程度,就是眼睛里泛個薄霧,都會讓他一陣緊張,連連問他是哪裡不舒服。

  可現在,他沒有去哄,沒有去勸,沒有如往常那般溫柔的用手指為他的小師弟擦淚。他甚至沒有分出過多的目光,只是平靜的告訴對方:「寧寧,我也是血肉做的。」

  李心寧彎下了腰。

  他似乎被那個不帶感情色彩的昵稱一下子穿透了,抓著沈不渡袖口的手指泛起森白的顏色,清瘦的脊背不住的顫抖,痛的五臟六腑都在痙攣。

  「對不起師兄……對不起對不起……」他語無倫次的哭著道歉,「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沒想到會害死你……」

  沈不渡終於還是不忍。

  他知道自己的心軟是一大缺點,可眼前的人是李雍的親生兒子,是和他一同生活了十五年的小師弟,縱使沒有血緣關係,但在感情上和他的親弟弟並無任何不同。

  他嘆了口氣,拍了拍李心寧的後背。李心寧微微一僵,抹掉淚水抬頭看他,痛苦絕望的眼底又生出些希望,囁嚅著喚了句「師兄」。

  「所以你的目的就是讓我重傷,好幫李宏駿取得掌門之位是么?」沈不渡說,心底蒼涼又好笑,「其實不用如此大費周章,你讓他直接開口,我會給他的。」

  既然李心寧和他並無仇怨,沈不渡能想到的唯一合理解釋就是這個了。

  可李心寧卻否認了。

  「我沒有幫他,我和他只是合作。」他痴痴看著沈不渡的眉眼,紅著眼眶笑了,笑容看起來有些奇怪,是一種令人心驚的偏執和瘋狂,「他想要掌門的位置,但我想要你。」

  沈不渡沒能第一時間理解他的意思,忍不住皺了皺眉。

  「不渡哥哥。」他突然換了稱呼,是年紀還小的時候,只有他們兩人在一起時對沈不渡的稱呼,「你一定不知道,你對我來說有多重要。」

  有多重要呢?

  沈不渡的存在,讓李心寧覺得自己是真實活著的。

  李心寧原本還有個小四歲的弟弟,但出生不久就被李雍的仇家擄走,沒能再找回來。李夫人傷心過度去世,他記憶里幾乎沒有母親的影子。

  父親是修界聞名的大能,整日奔波在外,成立天涯滄海門后又忙於內部事務,幾乎一個月見不上一面。雖有李宏駿這個親兄長,但對方和他不一樣。

  他因從小體弱多病,不適合修行,李雍沒對他抱過期望,而是全心全意打算把李宏駿培養成一個合格的接班人。李宏駿天賦雖不算上乘,但他有野心,日日跟著李雍修鍊,被李雍指導讀書,也甚少和自己的弟弟交流。

  好像他們兩個才是親父子,只有他是多餘出來的。

  偌大一個天涯滄海門,他是身份尊貴的二公子,但實際上沒人把他放在眼裡。沒有修為,沒有實權,甚至缺少父親的寵愛,他像一個被透明化的小孩,連門派的弟子遇見他也只是禮貌行禮後走開,不會有多一句的交談。

  本來,他就要這般沒滋沒味的活一輩子了。

  但後來,沈不渡來了。

  那個少年十三四歲,聽說家裡也是遭遇巨變,父母都不幸離世。那少年眉眼間明顯也有哀傷,但卻並不是死水般的絕望。甚至看見他時,還立刻將那些傷痛藏起來,沖他露出一個好看的笑臉,主動問他說:「你就是寧寧吧?小時候我還抱過你呢,記不記得?」

  李心寧不記得了。但這一次重逢后,他卻永世不會再忘。

  李雍和李宏駿還是那麼忙,是沈不渡帶著他爬樹陶鳥蛋,下河捉魚蝦,給了他尋常小孩都有過的童年。一天晚上,他們並肩坐在樹下,嗅著空氣里濃郁的桂花香,他主動說:「我沒有媽媽了。」

  沈不渡說,我也是。

  他說:「我有父親和哥哥,但他們平時不怎麼理我。」

  他看見少年眼裡露出了微微心疼的神色。

  「他們只是太忙,不是故意不理你。」沈不渡解釋,看著他低垂下的長長的睫毛,想了想又改口,「好吧,你親哥確實不太靠譜。但還有我啊。」

  李心寧抬起眼睛看他。

  十三歲的少年露齒一笑,滿天星星都落在他明亮的眼睛里,溫柔漂亮的不像話:「我也是你哥哥。以後我可以陪你玩,教你讀書修行,怎麼樣?」

  「真的嗎?」

  「當然。」少年認真對他說,「別聽其他人胡說,你其實很聰明,記憶力很好不是嗎?就算不能練劍,也可以走其他的路。你對陣法感興趣嗎?我教你好不好?」

  少年說完又故意逗他:「但你要先喊我哥哥才行。」

  李心寧定定看著他,輕輕喚:「不渡哥哥。」

  沈不渡笑眯眯的應了,伸手揉亂他的頭髮:「別不開心了。以後哥哥罩你。」

  少年說到做到。縱使後來李雍意外離世,門派險些大亂,他還是以一己之力抗下重擔,用不算厚重的年輕臂膀為他們撐起了一切。

  李宏駿心底有怨,但他卻無所謂。沈不渡本來就值得擁有世界上最好的,因為他自己就是世界上最好最優秀的人。

  顯然,許多人都有和他一樣的想法。

  沈不渡的三個徒弟,和沈不渡締結契約的那隻狐狸,大名鼎鼎的飛鳳閣閣主,萬衍宗的年輕掌權人……不知什麼時候,沈不渡周圍已經圍繞了那麼多人,李心寧後知後覺的發現,他的不渡哥哥,已經越來越短的將目光停留在他身上了。

  他好像一夕之間又回到了七八歲無人問津的時候,一個人在寂靜冷漠的世界里茫然彷徨。

  即使他如今已經陣法大成,也得到了父親的器重,成為修界頗有名望的天才陣法師;再也不會有人無視他,對他冷漠,將他當做可有可無的空氣。

  可是他卻獨獨少了那一個人的關注。

  他想,他寧願回到一無所有的狀態,也不想失去那一個人專註的目光。

  他要沈不渡。

  要沈不渡像很早很早以前那樣,只看著他一個,陪著他一個就好。

  「我打算在你落陣后把你帶走,去一個誰也找不到的地方藏起來。」李心寧喃喃說,「洗去記憶的方法有很多,我可以讓你只記得我一個。這樣,就不會再有那些亂七八糟的人來打擾我們了……」

  他說的所有超出了沈不渡的設想,沈不渡臉色難看,只差把「你瘋了」三個字寫在臉上。

  「哥哥,你是不是覺得我很壞,很變態?」李心寧蒼白的臉浮出一個微笑,漆黑的眼裡卻亮著瘮人的光,「我知道。我也早就發現我病了,但是我改不了……」

  「我一想到你和別人在一起就好痛苦,痛苦的幾乎喘不上氣。我會想你為什麼不來陪我了?為什麼要開始教別人讀書修鍊?為什麼要理會其他人的撒嬌?那些難道不都是屬於我的嗎?」

  「我病的好厲害。」他輕聲說,「但是沒有人救的了我。」

  「李心寧,」沈不渡簡直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人都要成長。不僅是我,你也在長大,也會交到其他朋友,你沒必要……把我看的這麼重要。」

  「哥哥,你不要和一個病人講道理。」李心寧笑了笑,「他聽不懂的。」

  就算聽得懂,也已經無法控制自己了。

  不然怎麼會想要拋棄一切,把自己的哥哥鎖起來,就這樣和他度過一輩子呢?

  名聲,地位,財富,甚至藍天,鮮花,自由全都可以不要,只要能每天看見那個人的臉,聽見他對自己說話,就已經是任何事物都無法給予的、令人戰慄的巨大滿足了。

  「現在呢?你弄這些刺青,是為了把我復活?」沈不渡揉了揉眉心,從未像此刻這樣覺得沉重無力,「李心寧!你難道不清楚和鬼族牽扯上有什麼後果,忘了當年鬼族殺了我們多少人?!你現在竟為一己之私,幫鬼族奪人類的舍,你……你有臉面對你九泉之下的父親嗎!」

  他語氣控制不住的暴躁,帶著無可奈何的痛心和難過。

  因為知道李心寧聽不進去。

  更難過他乖巧懂事的小師弟,為什麼會在他一無所覺的時候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其他人的生死和我什麼關係?鬼族的恩怨我也不在乎。」李心寧仍是溫順無害的模樣,語氣卻冷漠的令人生寒,「我只知道不管付出怎樣的代價,都一定要讓你回來。」

  他修了上古禁術,和鬼王薄壬作了交易。鬼族因立過誓言不能踏入人界,李心寧就用禁術幫鬼族奪人類的舍,讓他們披著人皮生活。這屬於鑽規則的空子,天道也拿他們沒辦法。作為交換,鬼王要幫他在幽冥界尋找沈不渡未散的魂魄,李心寧會選一具最合適的身體,讓他的師兄奪舍重生。

  沈不渡聽的氣血上涌,沒忍住又揉了揉眉心——這次純粹是被氣的。如果他那幾個徒弟敢說出這番話,早被他一鞭子抽趴下了。

  但李心寧不是他的親弟弟,是他恩人的兒子,他沒資格管教他。

  李心寧自己所言並非誇張,他是真的病入膏肓了。莫說是名門後代,就是一個普通的有點道德良心的修士,也絕做不出這種失心昏智的事來。

  將他眼裡的失望看的一清二楚,李心寧雖心如刀絞,卻也早有準備。

  在他最初決定邁出這一步的時候,就已經沒辦法回頭了。

  他只能不停的、不擇手段的往前,一直達到他的目的為止。

  沈不渡頭疼的厲害,不再試圖浪費口舌,混亂不堪的大腦卻突然冒出一個疑點,被他敏銳的抓住:「不對。」

  李心寧微微抬眸。

  「你這麼聰明,一定知道你和李宏駿聯手也奈何不了我,為何會如此篤定我會墜崖,掉進你提前布好的殺陣?」沈不渡抬眸,銳利的目光直刺入他的眼睛,「李心寧,你還知道些什麼?」

  難道他也知道魔碑的存在?

  不,這不可能。沈不渡每次去修補魔碑,都會確認身邊有無其他人。以他獨步天下的修為,不可能察覺不到有人跟蹤,更別說是修為並不突出的李心寧。

  那對方如何能斷定自己當日狀態不佳,甚至連李宏駿都不是對手?

  電光石火間,他的心臟猛地一顫,終於想明白了一個長久以來的疑惑。

  「謝見歡那次突然失控,是不是你下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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