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4 章 第 64 章
蒲州是靖平界的遊覽聖地,不僅因為它四季如春的明媚氣候,還因為它有聞名一方的落雁湖。
「落雁湖」取沉魚落雁之意,景色美不勝收,湖邊有匍匐的柔軟的青草,天邊日落磅礴而靜謐,溫柔的光圈暈灑在悠悠碧水之上,清風裡飄蕩著勁朗的調子,是撐著竹筏的白髮漁夫在晃著腦袋自在歌唱。
為了方便遊覽,這些竹筏可以租給前來賞景的遊人。只見偌大的落雁湖中,其他遊人都是在竹筏船上或坐或躺,悠閑地品味這如仙似夢的湖光山色,只有一黑衣男子站在船頭,埋頭毫不關心周圍景色,只顧悶聲一下一下划動著竹竿,動作有力而標準,直將竹筏劃出了飛舟的架勢,引得旁人紛紛側目。
沈不渡盤膝坐在竹筏上,偏頭看一眼,又看一眼,咳了一聲說:「那什麼……我真不知道他會突然靠過來。」
鳳策走了有大半天了,這話沈不渡也已經和謝見歡說了三遍了,對方每次聽了都是「嗯」一聲,沒什麼其他反應,甚至都不抬頭看他一眼。
果然,這回也是一樣,黑衣男人悶頭「嗯」了一聲,划船的動作未停,碧水在兩側嘩啦啦飛濺,不知道的還以為後面有人追殺。
沈不渡眯了眯眼,耐心告罄,從身前的竹筐里抓了一把方才買的新鮮蓮子,拿了一個沖謝見歡扔過去。
他的準頭自然沒話說,蓮子「啪」地一下正中謝見歡腦門。謝見歡似乎抿了抿唇,但還是沒有轉頭。
嘿,反了這小子了。
沈不渡目光危險,又是幾顆蓮子射出去,仗著自己徒弟脾氣好,可著勁兒欺負人家。蓮子亂七八糟的砸在謝見歡臉上,雖然控制了力道不會痛,但痒痒的也不太舒服,謝見歡終於停下了動作,轉臉看過來。
沈不渡惡人先告狀,大尾巴狼似的教訓他:「這就是你對你師父的態度?嗯?」
謝見歡也不惱,頓了一下放下竹竿。俯身撿起散落的蓮子,在碧水裡洗乾淨,走到沈不渡身邊坐下來,一言不發的給他把蓮子剝好,將白白嫩嫩的果仁放到他掌心。
沈不渡拿著蓮子,冷不丁道:「抬頭。」
謝見歡抬臉,猝不及防地被餵了一顆剝好的蓮子,面前的人沖他揚眉:「蓮子降火,多吃點。」
謝見歡:「……」
他慢慢把蓮子嚼了,因為沒有去芯,清甜裡帶著苦澀,安靜的瀰漫整個口腔:「……我沒生氣。」
鳳策喜歡沈不渡,他其實早就能看出來。他一直對鳳策懷有說不清道不明的警惕和敵意,一部分原因也是如此。
但這次他的情緒卻前所未有的失控的厲害。
因為鳳策竟然對沈不渡表白了。
他不知道鳳策藏了這麼久,為何會突然選擇在這個節骨眼上坦誠心意;但他的確生出了一種危機和慌亂,他不知道沈不渡對此是怎麼想的,不知道對方打算如何回應鳳策。
他真的不生氣,只是害怕——害怕沈不渡對鳳策是一樣的心意。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他們的確般配,而且契合。無論身份,地位,能力,外貌……他們皆是相當,就算以前是知己好友,轉化成戀人似乎也是理所應當的事情。
如果沈不渡會喜歡什麼人,大概就是鳳策的樣子。
不像自己……
木訥,呆板,笨拙,讓人覺得無趣。
更何況,自己是他的徒弟。
對師父抱有非同尋常的想法,本就是他齷齪無恥,他又有什麼資格生氣,去阻攔沈不渡和另一個無比般配的人在一起?
道理他都想的通,可一想起涼亭里鳳策那個近乎挑釁的吻,他就嫉妒憤恨的想要發瘋。
所以他不敢去看沈不渡。
怕自己的妒忌、痴妄、佔有、執拗控制不住的全部暴露在對方眼中。
「是么。」沈不渡瞥他一眼,戲謔問,「怎麼,怕我給你找個師娘啊?」
剝著蓮子的手倏然捏緊,心臟彷彿被一張看不見的漁網死死縛住,越收越緊,痛到近乎窒息。謝見歡閉了閉眼,怕此時眼眸中的情緒嚇到面前的人。
眉心被輕輕彈了一下,頭頂的發被一隻手亂七八糟的揉亂,謝見歡睜開眼,見沈不渡望著他,目光溫和又無奈,似乎還帶了點轉瞬即逝的心疼。
「你是不是傻?」沈不渡哼笑一聲,「要找早給你找了,還能拖到現在?」
呼吸微微順暢了一些,謝見歡鼓足勇氣,終於試探著問:「那……你會答應鳳策嗎?」
沈不渡利落的翻了個白眼:「答應什麼?把他娶進天涯滄海門?別了吧,他飛鳳閣主敢嫁,我還不敢要呢。」
頓了頓,又道:「當然,最重要的一點,我只把他當朋友,沒有任何其他心思。」
謝見歡沒料到他回答的如此果決乾脆,一怔后眼睛漸漸亮起,連嘴角都止不住想放肆的上揚。他連忙偏開臉,欲蓋彌彰的清了清嗓子,用拙劣的演技掩藏自己飛揚的心情。
吹過的風變的好輕快,萬頃碧波悠悠蕩漾,遠山疊翠,隱約籠罩在朦朧的霧靄間。
他們的竹筏划的快,把其他人遠遠拋在後面,周圍分外安靜,除了靜謐的湖水,只有他們彼此清晰可聞的呼吸。
或許是方才的回答給了他乘勝追擊的勇氣,謝見歡竭力裝出平靜的語氣,隨意似的問:「那師父,以後會娶妻嗎?」
這個問題,他突然想起自己十七歲的時候也問過一次。
那時他已經發現對沈不渡的心意,雖然還不知道自己的天魔身份,但礙於師徒關係,也不敢將這份情感泄露出一絲一毫。但少年人一旦動心,就如同春日沐雨後破土而出的嫩芽,恨不得轉瞬就瘋長成遍原的野草,每一天都是渴望躁動,又如何能讓自己做到滴水不漏。
所以一次,他忍不住試探問他的師父,將來某一天會不會娶妻生子?
他記得很清楚,沈不渡毫不猶豫的說:「不會。」
他當時不知道該高興還是該失望,急急追問道:「為什麼?」
「沒有為什麼。」沈不渡笑著揉他的腦袋,「整天瞎想什麼?放心,師父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不會娶個師娘回來欺負你的,啊。」
那時他能看出沈不渡是在搪塞迴避,卻不明白原因。
但現在,謝見歡大約明白了。
沈不渡不願娶妻生子,是因為自己的魔碑守碑人身份。
他肩負著沈家世代傳承的重任,時刻都在做著犧牲的準備。他不願不負責任的給自己的另一半道侶帶來危險,也不願讓自己的孩子經歷自己經受過的痛苦和壓力。
他總是喜歡硬抗,喜歡把所有問題解決在自己這裡。
謝見歡隱約意識到,自己不該問這個問題。
他有些懊悔,卻沒有辦法把話語收回。但完全出乎他的意料,沈不渡這次給出的答案,和他十七歲那年並不相同。
「或許吧。」他的師父看著青翠遠山,手裡把玩著一顆蓮子,聲音很輕,「遇上喜歡的人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