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第 6 章
要說沈不渡為何對「謝」這個姓氏如此敏感,還要歸功於他的徒弟。
世人皆知,天涯滄海門雖弟子無數,可掌門沈不渡的親傳徒弟,卻只有三個人。
天下第一人的徒弟必定不會是平庸之輩,事實上也正是如此——沈不渡的三徒弟路丹緒,年僅十七,卻已完美繼承了他師父的音殺之術,一支竹笛奏的出神入化,可百裡外殺人於無形,被音修尊稱為「少年宗師」;
二徒弟方少鈞,標誌性武器是背上一柄驚雷弓,在修真界中是出了名的俠義之士,遇見不平之事必會挺身而出,聲譽極高;
而最出名的那一位,當是沈不渡的大徒弟,謝見歡。
且撇開謝見歡的種種輝煌戰績不提,只說一件事——戰力榜排名。
戰力榜是飛鳳閣閣主親手煉造出的一件神器,現世時在整個修真界引起了巨大轟動。這張戰力榜收錄了全天下前一百名高手的名字,並會自動根據他們的修為變化和戰績對排名進行實時更換,十分精確可靠。戰力榜又分為兩部分,天下前二十名頂尖高手被劃分到「天榜」,后八十名高手被劃分到「地榜」,沈不渡就是那個高高懸在榜首的、令無數人敬畏崇拜又眼紅的「天榜第一高手」。
而沈不渡之所以這麼出名,其中一個原因在於他不只是自己牛,身邊的人也牛——拿他的仨徒弟來說,雖然個個都只是二十歲左右的年輕人,卻皆躋身風雲榜前一百名中!
路丹緒排在地榜八十九,方少鈞排在地榜七十六,而謝見歡——
他在天榜十三。
這是什麼概念呢?
要知道,前一百名看起來有很多人,可全天下的修士數以百萬計,前一百名無疑是站在金字塔頂端的人物,隨便拎出一個名字都能令修真界抖三抖,是修士們羨艷尊崇的對象、立志追趕的目標;
此外,雖說勤能補拙,但修行一途卻向來更看重天賦。不知有多少人苦修上百年也死活擠不上戰力榜的尾巴,而戰力榜上的高手,大多數也都是百歲左右的宗師級人物,五六十歲的相對少些,至於三十歲以下的,就完全是鳳毛麟角了。
可沈不渡的三個徒弟——嚴格來說,包括他本人——居然都在二十幾歲衝上了戰力榜,不由讓整個修真界震驚之餘大呼「變態」,尤其是謝見歡,竟在二十一歲之時登上天榜前十,更是顛覆了無數人的想象和認知,紛紛凌亂的詢問戰力榜是不是出了什麼毛病。
可經飛鳳閣鑒定后,篤定的給出了戰力榜一切正常的答案,不禁讓眾人在慨嘆之餘不得不承認,這謝見歡和他師父一樣,都是世間百年甚至千年難得一遇的天才。
雖說當師父的要一視同仁,但沈不渡多少對自己的大徒弟有些偏心。這和修為實力無關,而是謝見歡的經歷和性格,讓他一直以來總忍不住對對方多些關注和偏疼。
外界總喜歡編排大人物的八卦,許多人都說以謝見歡的天資和潛力,超過他師父登頂天榜第一指日可待;還有人說謝見歡此人寡言陰沉,城府極深,必是那薄情寡義之輩,狼子野心之徒,有朝一日恐怕是要犯上作亂、欺師滅祖的。
對於種種無稽傳言,沈不渡一直抱著一種聽笑話的態度,甚至還有心思拿它們去逗自己的大徒弟:「聽見沒,他們說你要欺師滅祖。你也爭點氣,快點衝進天榜前三,好和我痛快打一場。」
每次他這樣說,他那悶性子的大徒弟也不生氣,只是沉默的伸手拉過他的手臂,把他隨意挽上去的衣袖放下來,再低頭細細的理平整。
別的不敢說,但沈不渡對自己一手帶大的徒弟崽子有著絕對的自信——哪怕是天塌了海枯了,魔族哪一天捲土重來把修真界踏平了,謝見歡也絕不可能對自己生出什麼叛逆之心。
只可惜,正是這份自信,讓他在元夕節那晚,沒能避過謝見歡當面刺來的一劍。
那一劍自左肋下穿過,只差分厘便狠狠捅穿他的心臟,讓他即使重活一次換了具身體,在猝不及防聽到「謝」這個字時,心口還會乍然一驚,像被帶毒刺的藤蔓層層勒住一般,泛起難以言說的無邊隱痛。
——
有了謝昀提供的降霜草,草藥終於收集完畢,沈不渡於是開始著手製作洗髓丹。宋易凡對這件事也重視的很,本來擔心沈不渡自己制丹會出什麼岔子,卻不曾想對方對煉丹步驟熟悉的很,操作起來遊刃有餘,居然有點像個行家。
「你居然會煉丹?」
「會一點。」沈不渡把磨成粉的草藥按比例精準的混合在一起,倒入葯爐里。
他這人興趣廣泛,喜歡琢磨東西,上輩子除了武學一途,還是個煉器好手。相比之下,煉丹未到出神入化的地步,但也能熟練操作。
宋易凡吃驚之餘又忍不住感到不忿:「煉丹師可是個吃香的行業,好的煉丹師甚至被爭著供奉。你就算無法修鍊,沈家也完全可以把你培養成一個煉丹師啊,為何要這樣作踐你呢!」
沈不渡一笑置之,宋易凡卻反應過來自己無意中戳了人家痛處,連忙閉了嘴,拿了一塊燃石過來。
煉丹師之所以吃香,是因為不是誰都可勝任的,除了醫學藥理,還需要極度的耐心、專心和細心。所謂失之毫釐謬以千里,配方時的成分和比例哪怕出錯一點點,救命葯便有可能變成殺人的毒藥,釀成不可彌補的後果。
除此之外,煉丹時的火候更是最難掌握的一項。
除了極少數擁有本命火焰的修士,絕大多數煉丹師煉丹都需要藉助能升起爐火的「燃石」。燃石蘊含的能量極高,拳頭大小的一塊石頭足以燒盡整個山頭,因此使用時要用特製小刀從燃石表層刮下石粉來點燃。又因不同丹藥所需火候不同,石粉用量也因丹藥而異。
例如洗髓丹,便需用溫火足足煉上十二個時辰,中途火不能停,火候也不能發生分毫變化。這就要求煉丹師在石粉快燃盡時立刻續上新的,不可有絲毫的懈怠馬虎。
「一個人肯定不行,」宋易凡說,「咱倆輪流吧。」
十二個時辰要全神貫注盯著丹爐,就算兩個人輪流也十分辛苦。李星宇那幾個孩子雖嚷嚷著要幫忙,但都被宋易凡趕回去了——小孩沒幹過這些,心不定手不穩,一旦出差錯,整爐葯就都毀了。
沈不渡也沒推辭,笑眯眯道:「那就勞煩宋兄了。」
他如今這具身子,十二個時辰不眠不休的確撐不下來,只能勞煩宋易凡幫忙。宋易凡笑說:「都喊我一聲兄長了,還有什麼麻不麻煩的?」
他說著,颳了一層薄薄的石粉進去,把丹爐燃了起來。
兩人從正午開始煉製,中間輪換了幾次,一直到夜幕降臨,明月高懸。沈不渡看出宋易凡神色有些睏倦,低聲道:「你先去睡一會兒,天亮時再來換我。」
宋易凡很是遲疑:「還是你先去吧……」
「我不困。」
宋易凡看沈不渡確實比自己有精神,也知道在睏倦的狀態下容易出錯,於是不再多說,抓緊時間回裡屋補覺去了。
初夏時節,正午日頭出來時是極熱的,夜半時分風一吹,反倒有些涼意了。這具病體實在太單薄,一點寒也耐不住,被風一拂立刻接連打了好幾個噴嚏。
沈不渡心中嘆息一聲,抬手緊了緊微敞的衣領。
「嘎吱」一聲輕響,沈不渡抬頭,見一個黑衣少年輕輕推門進來了。
是謝昀。
在換下那身臟破衣服、把自己打理乾淨整潔后,少年的五官竟然很是俊秀,只是面色有些蒼白,一副大病未愈的模樣,大概和他之前屢次挨打、身體底子不好有關。但他的性格很好,話不多卻十分勤快,許是對收留自己的真善宗心懷感激,他從入門后就一直在默默做各種雜活,被宋易凡等人制止了好多次也不管用。
沈不渡沒想到這麼晚了還會遇見他:「怎麼還不睡?」
謝昀:「不困。」
他說著,去把敞開的窗戶關上了,又去裡屋拿了條薄毯,遞給沈不渡。
沈不渡沒料到這孩子這麼細心,笑著道了聲多謝。
謝昀看著他把毯子披在身上,又上前隔了些距離坐在他旁邊,指了指他手裡拿著的燃石輕聲問:「我可以幫忙嗎?」
「謝了。」沈不渡笑說,「不過這個不好操作,還是我來吧。」
謝昀不說話,烏黑的眼睛安靜的望著他,大有如果他不同意,就一直這樣盯下去的意思。
沈不渡:「……」
他向來拿小孩子沒辦法,只好給謝昀做了個示範,然後把燃石和小刀遞過去。少年雙手接過,比照著沈不渡方才的動作,用小刀刮下一層石粉。第一次沒控制好,他又試了幾次,雙手一次比一次穩,很快到了精準無誤的地步。
沈不渡沒料到這孩子竟真有些天分,笑著誇獎道:「悟性很高嘛。」
謝昀不知道是不好意思還是怎麼,沒出聲,只是微微垂下眼帘,端正的坐在丹爐前,手裡握著燃石,全神貫注的盯著爐火。少年的側臉被火焰映出微微暖色,神情是一種超出同齡人的寧靜平和,彷彿可以一動不動、天長地久的這樣坐下去,直到海枯石爛。
莫名其妙的,看著他這幅模樣,沈不渡腦海中突然不受控制的再度浮現出一道人影——
他那欺師滅祖的好徒弟,謝見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