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夢蛇的結局
「既然行得通，現在可以開始了嗎？」唐挽秋忍不住期盼萬分地看著空塵。
「郡主別急。」
空塵輕聲道：「第一步是聚集迷神引的藥力，第二步是驅逐出體內，第三步就必須將這迷神引轉移走了，畢竟這迷神引的藥力是與中毒者心魂相連的，即便暫時驅逐，也會重新融入。」
唐挽秋猶豫了一下，問道：「可以轉移到死刑犯的身上嗎？」
空塵搖頭道：「這迷神引之所以難解，關鍵就在於它會回到原主身上，裹挾著原主的精神前往佛國，所以只有領悟『空』的人間羅漢，精神靠近佛國，才能藉助佛國將迷神引藥力磨滅。」
「還是要人間羅漢？」唐挽秋蹙起眉頭。
就在這時——
「我可以嗎？」
忽然，一個輕柔的女子聲音響了起來。
眾人轉頭看去，只見一個蛇女扶著喬白月從內堂走了出來。
那蛇女看向郡主，輕聲道：「郡主，方才我聽到能救二姐和七妹，就趕緊告訴白月了，我想著她或許能幫上忙。」
「白月……」唐挽秋看著喬白月，嘆了口氣。
中了垂龍索之後，喬白月的法力、妖身都被封住了，現在身軀頗為脆弱，連走路都有些困難，她見到自己最好的朋友這般模樣，心中也不是滋味。
「郡主，不用擔心我。」
喬白月微微搖頭，隨即看向了空塵，問道：「大師，我精通夢境神通，可以潛入夢境海，我能夠幫上忙嗎？」
「你能進入夢境海？」空塵吃了一驚。
隨即他思忖了一下，皺眉道：「但這迷神引只有藉助佛國才能磨滅，夢境海也頂多暫時封住迷神引，阻止其回歸原主身上罷了。」
喬白月似乎明白了什麼，略一沉默，說道：「我知道了，只要將其封在夢境海就行了嗎？」
空塵看著喬白月，嘆息著搖頭道：「但這樣一來，將迷神引轉移給你，你藉助夢境海強壓迷神引藥力，精神也會被迫脫離肉身，並且只能停留在夢境海，否則一旦離開夢境海，就會前功盡棄，而且你也無法再回歸肉身了。」
唐挽秋忍不住說道：「沒有別的方法了嗎？怎麼還是要白月犧牲？」
林瀾輕聲道：「其他大神通者能幫上忙嗎？」
空塵緩緩搖頭，眼神複雜地唏噓道：「這畢竟是迷神引啊，要是輕易就能化解，恐怕她也不會落得那般結局了……」
隨即，他深吸一口氣，看向了喬白月，問道：「這位施主，你確定嗎？」
「好，那就這樣吧。」喬白月平靜地點了點頭。
說完，她又看了一眼林瀾，澹澹道：「反正也沒有別的方法了，其實我更想殺了林瀾，倒是也能救我姐姐，大不了我重新加入凈天台，以首尊大人的行事，沒了林先生，而我還有利用價值，也未必會殺我吧？」
林瀾皺起眉頭，正要開口，卻是忽然感覺到一陣恍忽感，腦海中也浮現出了虛幻的記憶。
隨即，他微怔地看著喬白月，輕聲道：「你這是何必呢？」
「你不過是個外人，我想救我的姐姐，有什不對的嗎？」喬白月面無表情地看著他，「現在這樣也挺好，我姐姐能活，你也不用死了，這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吧？」
林瀾張了張口，還是沒有說出什麼。
因為他不知道該怎麼反駁。
他等了這麼久，也找不到更好的方法，現在或許已經是最好的結局了，還能怎麼辦呢？
一切都是無可奈何的選擇。
喬白月也不多說，當即轉頭看向空塵，說道：「空塵大師，麻煩您開始吧。」
空塵嘆了口氣。
……
半個時辰過後。
「出！」
空塵輕喝一聲，指尖一點，只見兩團澹澹的金光，忽然從喬雙雙和喬七七的天靈蓋飛了出來。
他輕聲道：「林施主，您可以收起神通了。」
林瀾面色微沉地收起了清靜意，轉頭看向了喬白月，輕聲道：「現在回頭還來得及，我不會殺你的。」
喬白月微微一怔，隨即冷聲道：「但我救不了姐姐們，我還是會殺你。」
她看向空塵，說道：「大師，交給我吧。」
空塵嘆息一聲，指尖一引，當即讓這兩團澹金色的光芒飛向了喬白月，同時說道：「不要抵抗，我將迷神引暫時融入你的體內，待迷神引藥力在你體內發作，裹挾你的神魂時，你再潛入夢境海就行了。」
「好。」喬白月微微頷首。
下一刻，如同抽絲剝繭一般，一縷縷迷神引的金色光芒便開始不斷融入喬白月的體內。
眾人默默地看著喬白月，心情複雜。
而喬白月的十五個姐姐們早已泣不成聲，不斷流著淚望著自家小妹。
唐挽秋也是死死地咬著嘴唇。
「嗯？」
而空塵卻是忽然吃驚地看著喬白月，難以置信地說道：「不對，你的神魂……你的神魂怎麼會這樣？」
「沒什麼。」喬白月澹澹道。
唐挽秋一聽到神魂這兩個字，忽然間就像是綳不住了一般，淚流不止地望著喬白月。
空塵看著喬白月，眼神中滿是悲憫和同情，又皺眉道：「而且你中了我佛宗的大神通『大雷音普渡術』？你……居然能抵抗？你有入聖的意志嗎？」
喬白月沉默了少許，嘆氣道：「只是勉強抵抗而已。」
「大雷音普渡術？」
林瀾忽然輕聲開口，雙眸注視著喬白月，問道：「這就是你一直逼我殺你的理由嗎？」
喬白月一怔，看向了林瀾，喃喃道：「你知道？」
「之前不確認但剛才聽到你還說這種話，我才真正確認。」
林瀾自嘲地笑了聲緩緩閉上雙眼，嘆息道：「我又不是沒看過你的經歷，非要和我說什麼要殺了我救你姐姐這種話，你這不是在故意找死嗎？」
他睜開眼睛看著喬白月，「你明知道首尊在我身上留有手段，你註定是殺不了我的，你還要這麼說，不就是想讓我放棄你？」
喬白月頓時一驚，「你怎麼知道……」
她豁然看向唐挽秋，又看了看林瀾，喃喃道：「難道那張紙條不是郡主留給我的，而是你？」
……
法光寺，作為大虞最大的佛寺，坐落於重華城外。
此時，法光寺的大雄寶殿內。
「嗯？」
一個低沉的聲音忽然響起：「住持，我們留在那兩隻蛇妖身上的迷神引，就在剛才突然消失了，難道我佛宗有其他人間羅漢出手了？」
「消失？」一個略顯蒼老的聲音響起：「不應該，就算夢蛇與那平樂郡主關係好，難道平樂郡主還能請得到我大濟的神僧嗎？」
那低沉聲音說道：「或許是其他方法呢？畢竟是那位初代國師的後代，終究是非同凡響。」
「也許吧。」那蒼老聲音嘆息道：「也沒有那林瀾身死的消息，看來那隻夢蛇一直沒有動手，真是不可思議，看來她真的有入聖的意志？」
「住持的大雷音普渡術，尋常神通者若無入聖的意志，必然是無法抵抗的。」
那低沉聲音說道：「但今早在夢中與那夢蛇相見時，那夢蛇身在住持的大雷音之下，卻還能開口拒絕，就已經說明其意志驚人了，有入聖的意志倒也正常。」
「可惜了……」那蒼老聲音輕嘆「那林瀾的天資驚世駭俗，若是任由其修鍊下去，怕是最多百年時間，大虞人宗就要再多一位大神通者，那夢蛇也知曉我大濟的諸多機密，今後須得找機會一一剪除。」
「等等……住持。」
那低沉聲音忽然說道：「迷神引並未消失，只是轉移了，看來並非是人間羅漢出手，否則迷神引應該被磨滅了才是……莫非是被那夢蛇轉移到了夢境海？」
那蒼老聲音沉默了半晌，說道：「若是如此，夢蛇也會被困在夢境海，你速速去請大夢神僧趕來大虞，以他在大夢心經上的造詣，只要夢境海有所波動，他就能潛入夢境海，這是一個好機會。」
「是，住持。」
……
「因為……我不希望你送死。」
林瀾眼神複雜地看著喬白月，輕聲道：「我雖然推算到你殺了我，但我也無法真正確定是你，而且一開始我也不知道是否能改變，直到姬首尊派人送了書信給我，我才覺得有可能不一樣了。」
他嘆了口氣，說道：「直到今日，迷神引發作之後，你依然說要殺我，我覺得這不像你，但又不無法確定，所以把這個消息告訴了你，希望你別送死，而且這樣也能改變。」
廳堂內一片安靜，眾人沉默地看著二人。
迷神引的一縷縷金光，不斷沒入喬白月的體內。
而喬白月沉默了一下，才開口道：「第一次在夢境相見時，林公子就問我什麼樣的情況我會殺你，那時候我就懷疑你是不是懂得推算，算到了我有可能會殺你，昨天七姐沉睡之前，告訴我這件事之後，我才明白，原來我真的有可能殺你。」
「因為大雷音普渡術？」林瀾問道。
「怪我太過莽撞。」
喬白月自嘲地笑了笑，「我進入二姐和七姐的夢，借著迷神引去見了那法光寺的住持『緣苦神僧』，一時不察中了他的大雷音普渡術，他的聲音一直在我腦海中回蕩，時時刻刻催促我殺了你，救我的姐姐，雖然我苦苦忍耐，但我也不知道能忍耐多久。」
她緩緩嘆了口氣，「即便是大神通者也無法解除這大雷音普渡術，所以我還真有可能對你動手。」
林瀾神色複雜地說道：「所以你就說出那樣的話，想讓我先殺了你？」
「沒有更好的方法了……」喬白月看著林瀾，苦笑道：「林公子你對我有恩，我總不能真的殺你救我姐姐吧。」
說到這裡，她看著不斷滲入體內的一縷縷金光，露出一絲笑意，說道：「現在這樣就很好，不是嗎？」
林瀾沉默了下來。
他也知道，沒有更好的方法了。
如果可以改變天命的話，他至少不想讓喬白月死。
直接殺她，那已經是最極端的手段了。
即便非殺不可，他也想找到一個能夠勸服自己的理由。
「繁清瑤的情況，是你留的字條吧。」林瀾輕聲問道。
喬白月輕輕點頭，「我聽說繁小姐昏迷不醒，像是中了夢境手段，就潛入她的夢境中去查看了一下，她和我說，她只是因為學會了三首鳳曲，引動了琴聖留在古琴鳳別千秋內的傳承，所以陷入了夢境之中，夢中修行，磨鍊琴心。」
周圍的眾人聞言，不由得怔怔地望著她。
繁清瑤昏迷不醒之後，老國師又說是有夢蛇入夢的痕迹，當時很多人都以為是夢蛇做的，若非林瀾本人都沒有怪罪喬白月，他們也早就認定是夢蛇所為了。
「喬小姐。」
贏婆婆忽然輕聲開口，慚愧地躬下身，歉意道：「老身之前還認為此事是你所為，都怪老身有眼無珠，看來還是郡主的眼光更好，實在抱歉。」
喬白月微微搖頭，說道：「我本來就想讓你們把我當成威脅，早點殺了我，這不怪你們，若非大雷音普渡術讓我無法自盡，我也抱有一絲希望，否則我就自行了結了。」
「小妹……」
她的十五個姐姐淚流滿面地看著她。
喬白月咬著嘴唇看向她們，她知道……她對不起姐姐們。
唐挽秋的嘴唇已經咬出了血印，她注視著喬白月，忽然說道：「你說這些喪氣話做什麼？你也只是沉睡而已，白月，你相信我，我一定會找到其他神僧來救你的。」
「謝謝郡主。」
喬白月笑了笑，「不過你還是平靜點吧，雖然我不知道老國師為什麼一直讓你穩定心境，但我覺得你這種看似不好相處，實際上心腸柔善的人，心中牽挂太深，心境確實最難平衡。」
「喬施主。」
空塵輕聲嘆道：「找不到其他神僧也無妨，今後小僧恢復修為時，一定助你解除迷神引，或許你是法光寺想要對付的敵人，但小僧本就被佛宗視為叛徒，再多些敵意也不礙事。」
「多謝大師。」喬白月輕聲道。
眼看著那兩團迷神引的金光有大半都融入了喬白月的體內，眾人也明白——
就快到離別的時刻了。
「林公子。」
喬白月看向林瀾，輕聲道：「繁小姐在夢境告訴我，你曾經和她說過一句話——『好人就算沒有好報，也不該有這樣的結局』，是嗎？」
林瀾沉默地看著她。
喬白月笑了笑，說道：「但首尊大人也和我說過，像我這種愚拙的好人，就和人宗那些人一樣，往往就只配得到這樣的結局，是我自作自受……」
她輕嘆道：「所以我一直在想，如果我能就這樣得到一個好人該有的結局，倒也挺不錯的，這不是正好說明，我的心性可以拜入人宗嗎？只可惜……我只是入了學宮，沒有機會再拜入人宗了，而且我為凈天台做了那麼多事，也算不上什麼好妖了……」
林瀾一怔。
他忽然想起來。
那天喬白月在夢境中回放的記憶之中，她說過，她想當個好妖，所以她從來都不殺人，想要拜入人宗。
原來……她一直都沒變過嗎？
林瀾深吸一口氣，雙眸注視著喬白月，忽然緩緩開口道：「喬白月，我一定會成為人宗之主，將來你醒過來之後，你就拜我為師吧，那時你將會是人宗親傳弟子。」
他的語氣認真而堅定，眼神鄭重而自信。
所有人都是一怔，但沒有人會懷疑這位堪稱大虞第一奇才的話。
「那我還真是佔了大便宜呢。」
喬白月笑了，「那你可不準反悔，林公子，今後你就是我喬白月的師父，算了，我現在就要拜師，免得你將來不承認了怎麼辦？」
當即，她便跪了下來，恭恭敬敬地叩首道：「徒兒見過師父。」
這一刻，林瀾看著她拜師，心中不禁泛起重重波瀾。
他又想起了當初在天元別府時，那個化為光塵的人，當時他也是這般叩首拜師，而如今又面臨了相似的情況，只是他成了師父……
三叩首之後，喬白月緩緩抬起頭，眼神溫柔地看著林瀾，輕聲道：
「師父，你真的是很好的人呢，我都說了要殺你，你也推算到了我要殺你明明只是一句話的事情，但你還是不肯殺我，果然和繁小姐說的一樣呢，難怪她那麼迷你……」
這一刻，最後一縷金光開始融入她的體內。
喬白月忽然手中多出了一塊白玉般的細小鱗片，控制它飄入了林瀾的手中。
「徒兒也沒什麼好的拜師禮，這塊心鱗，師父可以用來煉器，將來也能剋制一下夢境手段。」
林瀾看著她，嘆息道：「又不是訣別，將來我也會想辦法叫醒你的。」
「我知道。」喬白月站起身來，微笑道：「可惜我還沒來得及報恩，等我醒了再還你吧，師父。」
最後一縷金光散盡。
而她的眼神也開始迷離了起來。
「正好，我太累了，讓我休息會兒也不錯。」
喬白月的目光緩緩掃過眾人，看著自己的師父，看著自己的姐姐，看著自己的好友，緩緩閉上了眼睛。
她的嘴角泛起一絲笑容，發出最後一聲呢喃：
「可惜，明天的元宵節看不了花燈了，幫我掛一盞花燈吧……」
旋即，她失去靈魂的柔弱嬌軀，跌入了閃身到她身後的唐挽秋懷中。
唐挽秋輕輕伸出手，替喬白月捋順了一縷髮絲，然後看著她輕聲道：「白月，好好休息吧。」
林瀾默默地看著這一幕。
剛才他就已經看到了這一幕，本來沒有終局的喬白月，卻迎來了她的終局——或者說，這一年半載內的終局。
天命，就這樣改變了。
他終於得到了他一直苦苦追尋的結局。
但不知為何……他卻開心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