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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作繭自縛之人

  屋外天色已暗,正廳內一片狼藉雜亂,但所有人的臉色此時都輕鬆了很多。

  即便家丁、護院、男寵們,此時大多數都已是筋斷骨折,還能站起來走路的人都沒多少,但沒有了閻三娘這個女魔頭的威脅,往後的日子總不會更差了。

  繁伯奇叫來了一批人馬,將一個個重傷者都抬了出去,傷勢不重的也叫來郎中包紮正骨。

  不過,奇怪的是——

  那閻三娘死後沒多久,其屍身便忽然化為膿血,隨即像是融化了一般,皮肉骨骼髮絲……盡皆化為淡淡的清水,迅速蒸發消失。

  而地面上,也只剩下一件件衣物,以及一個巴掌大的銀白色絲囊。

  林瀾沒管那些一看就是凡物的衣服,只是撿起了那個小巧的銀色絲囊,心中有些懷疑這就是傳說中的儲物袋。

  但他拽了拽絲囊口的繩結之後,卻發現這看似簡單的繩結,根本就打不開,彷彿死死地粘在了一起,無論他怎麼用力都紋絲不動。

  只能等那魔天師回來再說了。

  待郡守上下開始有序地忙碌起來之後,繁伯奇便帶著繁清瑤,以及長子繁玉常和結髮妻子,一家人來到了林瀾的面前,當即就拉著家人,在林瀾面前跪了下來。

  「林公子。」

  繁伯奇面色鄭重地跪下后,當即雙手交疊,拱手於地,彎腰跪拜,額頭也緩緩頂在手背上,過了半晌,才抬起頭望著林瀾。

  其髮妻、長子、繁清瑤三人亦然。

  林瀾只是靜靜地坐在椅子上,也懶得開口勸這家人起來。

  以繁伯奇的性子,他就算拒絕,繁伯奇也不會接受。

  況且,他也受得起這一拜。

  待這一家人行完這最為鄭重的稽首拜禮之後,也並未起身,依然跪在林瀾的面前。

  繁伯奇拱著手,凝望著林瀾,開口道:「林公子,自從那閻三娘來到我繁家后,我繁家就不得不受制於她,受她欺辱壓迫,三年來所遭受的痛苦與恥辱,如烈焰焚心,日夜煎熬。」

  他跪在地上,再次低頭揖禮,「此次我繁家能夠獲救,全蒙林公子出手,解救我繁家於水火之中,此番恩情勝於再造,非只語片言所能鳴謝,實在是感激不盡,我繁家永志難忘,今後只要恩公用得上我繁家的地方,我繁家必定傾力報答。」

  說罷,他再次叩頭稽首,跪在他身後的兒女妻子也跟著叩頭。

  雖然眾多僕人在一旁完全能看到這一幕,但他完全不在意,或者說,他就是要讓別人看到。

  「沒必要。」

  林瀾微微搖頭,平靜道:「我和你女兒說過,這事對我來說,只是順手的事情,你們稽首拜謝就夠了,沒必要報答我。」

  他本就不想認識新的朋友,更不想讓自己有什麼牽挂。

  否則一旦投入感情,將來看到牽挂之人的終局,他卻無力改變時,只會讓他感覺更加悲哀,也會更加難過。

  既然終將失去,倒不如從未擁有。

  ——這是他的人生準則。

  這樣雖然孤僻了些,但時間久了,也就習慣了。

  「如此大恩,又豈能不報?」

  繁伯奇搖頭,又忍不住嘆息道:「世上多的是挾恩圖報之人,卻難見恩公這般急公好施的君子,真是令人敬佩至極,但既是如此,繁某就更加不能知恩不報了。」

  林瀾有些無言以對,便搖頭道:「你女兒挺會照顧人,而且琴也彈得不錯,這些天已經算是報恩了,以後有空,讓你女兒給我彈彈琴就夠了。」

  繁伯奇聞言,頓時一愣,轉頭用餘光瞥了一眼女兒,又看了看林瀾,似乎明白了些什麼。

  他當即拱手道:「既然恩公對小女滿意,今後便讓清瑤侍奉恩公左右吧。」

  還不等林瀾說話,便看到繁清瑤輕輕揖禮,開口應道:「是,父親,清瑤願意侍奉林公子,為奴為婢,今後以公子馬首是瞻。」

  林瀾微微皺眉,說道:「我沒這個意思,你理解錯了。」

  繁伯奇卻是搖頭道:「如此大恩,繁某若是不報,此生都良心難安,若是恩公還要推辭,繁某便與家人在此長跪不起。」

  林瀾看了他一眼,見他眼神堅決,便說道:「好。」

  反正,他很快就要跟著那魔天師離開了,到時候肯定不會帶上繁清瑤,將她扔在這裡就行了。

  繁伯奇這才鬆了口氣,拱手說道:「今後,恩公若有需要我繁家的地方,儘管開口便是,刀山火海,在所不辭。」

  林瀾嗯了一聲,沒說什麼。

  又過了一刻,從林瀾撕掉那陰月符刻開始,已經過去了接近一個時辰。

  而魔天師終於回來了。

  ……

  「……你說,閻三娘的屍身,自行化為了清水?」

  正廳內,一根根明燭的火光微搖,映照著魔天師微微皺起的眉頭。

  林瀾輕輕點頭,說道:「那些清水也很快就蒸發了。」

  「尚未修鍊出元神就能奪舍,死後屍身還自行化為清水……」魔天師皺眉思索起來:「這種情況我好像在哪聽過……」

  正廳里一片安靜,此時就他與林瀾二人,他也設下了隔音結界。

  「把閻三娘的藏寶囊給我看看。」魔天師忽然說道。

  林瀾將那銀色絲囊放在桌上,推給了魔天師。

  而魔天師只是指尖輕輕一帶,就解開了絲囊上的繩結,隨口解釋道:「這藏寶囊的繩結封口是以法力維繫,你自然是打不開的。」

  打開繩結后,魔天師拽著絲囊的一角,將袋口對準桌面抖了抖,其中的物品頓時傾倒而出。

  其中有瓶瓶罐罐,有一些小巧的首飾、玉石之類的,還有兩本藍皮冊子。

  魔天師看了一眼那些首飾和瓶瓶罐罐,先翻了翻那兩本藍皮冊子,並沒什麼發現,隨即又拿起那些瓶瓶罐罐,依次打開檢查。

  「嗯?」

  忽然,魔天師打開其中一個黑木小瓶時,停了下來,指尖微動,瓶口便有一道如水銀般的液體流了出來,在空氣中懸浮凝結成一個銀色的小水團,隱隱有熱氣散發。

  「赤流珠?」

  魔天師眯起眼睛,「難怪你引動了陰月符之後,她還能勉強說話動彈,看來是提前服用了這赤流珠,才緩解了陰月符的蝕骨陰力。」

  他指尖一引,又將這團水銀送回了瓶內,這才平淡道:「看來,在背後教她奪舍之法,還給她赤流珠的人,是魔宗最神秘的分支『隱教』,除了道宗,也只有魔宗隱教的人才擅長以水銀煉藥,隱教一向行事詭秘,隱於朝野市井,也最喜歡琢磨這些旁門左道,研究出這種殘缺的奪舍之法,倒也正常。」

  林瀾對這些魔宗派系沒什麼興趣,只是問道:「殘缺的奪舍?」

  「若是修成元神,再以正統的魔宗奪舍之法,是可以轉移部分修為的,且最多損耗數年壽命罷了。」

  魔天師看了一眼其中一本藍皮冊子,嘲弄道:「而這種奪舍之法,一點修為都無法留下,並且至少損耗一半壽命之多,難怪這逆徒一直沒有施展。」

  林瀾恍然。

  怪不得那閻三娘寧可冒著被魔天師知曉的風險,也要和他做這種交易,原來是因為奪舍的代價太大。

  不僅會變成另一個人,失去全部修為,還要損耗至少一半的壽命。

  只剩下一半壽命,想要修鍊有成,自然也更加困難。

  「不過,魔宗的人,應該不會自稱為魔吧?」

  林瀾看了魔天師一眼,問道:「你不是魔道中人嗎?」

  「我不是早就和你說過嗎?」魔天師嗤笑道:「我確實是想當邪魔外道,但可惜我不配,魔宗之人可不會收留我這種人。」

  林瀾問道:「那你是哪一宗?」

  魔天師沉默了一下,才說道:「我非道,非佛,非魔,亦不屬人宗,只是學過道法,念過佛經,修過魔功,也煉過人宗的本命神通,佛道二宗以我為恥,魔宗不會接受我一個道宗出身之人,我也……無顏拜入人宗。」

  他輕聲道:「所以,我哪一宗都不是,只是一個作繭自縛之人罷了。」

  林瀾沒說什麼,現在明白他這個稱號是怎麼來的了。

  道宗出身,魔頭行事。

  是為『魔天師』。

  「怎麼?嫌棄了?」魔天師看了他一眼。

  林瀾淡淡道:「與我何干?」

  魔天師笑了,「不必在意,我能作繭自縛,就有可能化繭成蝶,待我功成之時,做你師父那是綽綽有餘。」

  林瀾沒說話,但能夠感受到他內心的渴望和豪情。

  「你替我除了這逆徒,也算是有功。」

  魔天師笑著看了林瀾一眼,說道:「作為獎勵,那滄海玉佩就送你了,原本我還打算用它當你拜師之後的禮物,看來等你拜師,我還得再想想送你什麼好了。」

  林瀾沉默了少許,說道:「我還沒說我會拜師吧?」

  「我看得出來,你並不……」

  魔天師笑吟吟地說著,卻是忽然停了下來,微微皺眉打量了他一眼,似乎想到了什麼,眼神閃過一絲若有所思。

  他沉默了半晌,才笑著開口道:「總之,這可由不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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