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局

  厚重的鉛灰色雲層無邊無際,鋪滿了視線內的整個蒼穹,似乎在緩緩下壓,讓人間變得越發晦暗。

  他坐在天台邊緣,抬著右手,借著稀薄的天光,仔細端詳著手背上還在滲著鮮血的傷口,眼神有些複雜。

  「就是今天嗎?」

  半晌,他才放下手,微微閉上眼睛,仰頭感受著略帶濕意的微風拂面,嗅著風兒帶來的新鮮空氣,緩解著身後那濃烈血腥味帶來的不適。

  「預言家……」

  忽然,他聽到身後響起了一個透著虛弱的低沉女聲。

  他緩緩轉頭看去。

  天台上一片血腥驚悚的場面,地面上橫七豎八地倒著一具具屍體,幾乎都是中槍身亡,到處都能看到血泊和彈孔。

  顯然這裡才爆發過一場慘烈的槍戰。

  而在一具具屍體之中,一個臉色慘白的短髮女人掙扎著從血泊中爬了起來。

  她身上原本精緻昂貴的白色西裝,幾乎被血液完全染紅,胸口和腹部上的傷勢仍然在不斷滲出鮮血。

  但短髮女人依然顫抖著直起上身,跪坐在地面上,雙手費力地舉著槍,將槍口對準他。

  血染的天台上,唯有他乾乾淨淨地坐在天台邊緣,與這片猩紅格格不入。

  他注視著那重傷的短髮女人,臉上無悲無喜,似乎沒有在意那漆黑的槍口,只是開口道:「你還活著啊。」

  「這要多謝你的提醒。」

  短髮女人握著槍,雙眼死死地盯著他,眼神中充斥著難言的震撼。

  半晌,她才低沉道:「我終於明白了……難怪你被我們包圍之後,明明無路可逃,外面也無法支援,你還能這麼平靜……難怪你說我們所有人都會死在槍彈下,原來你早就知道我們是兩伙人,還會同歸於盡……」

  「難怪他們這麼渴望殺你,還要你的屍體和大腦……」她的臉上滿是不可思議,「原來,『預言家』不止是綽號那麼簡單,你……你居然真的能預測未來?」

  他沉默著沒有回答。

  有些問題的答案早已註定,是否回答都沒有意義。

  「但是啊……」

  短髮女人深吸一口氣,忽然用指尖扣住了扳機,冷笑道:「預言家,我該說你是狂妄,還是太相信自己的預測呢?你居然提前透露了我會被子彈爆頭而死的預測,我試著戴上頭盔,反而讓我逃過了一劫……」

  他依然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看著她,但眼神中,卻多了一絲憐憫。

  短髮女人被他平靜的眼神看得有些心裡發毛,但她手中有槍,而眼前這個男人手中沒有任何武器,更沒有拿出或者撿起武器的機會,這也讓她多出了幾分信心。

  「你預測的未來已經改變了。」她強自鎮定地冷聲道:「既然我還活著,那死的就是你了。」

  而他還是沉默地坐在那裡看著她。

  似乎在等待命運的來臨,又像是不想和死人多說話。

  「臨死前,你不想說點什麼嗎?比如收買我?」短髮女人的指尖緩緩扣緊了扳機,「還是說,你已經預測到了你會被我槍殺的未來,放棄抵抗了?」

  「唉……」

  他嘆了口氣,終於開口了。

  「糾正你兩個錯誤。」他緩緩道:「第一,我的確『看到』了我會在今天死亡的結局,但不是被你槍殺,而是死於電擊。」

  「電擊?」短髮女人一愣,隨即嗤笑道:「難怪你最近突然住到了這種鳥不拉屎的偏僻地方,整棟樓都不允許通電,甚至還拆掉了所有電線,活得像個古代人,原來你也怕死?」

  她扣住扳機的指尖開始用力:「不用擔心,我會幫你改變未來的,你不會死於電擊,而是死在我的槍下……」

  「改變未來?」

  他聞言卻是笑了,譏誚的笑容像是在笑她,又像是在諷刺自己,「這就是第二個錯誤……我看到的,不是未來,而是……天命。」

  「有什麼區別嗎?」短髮女人眯起眼睛。

  「天命,是無法改變的,我只是提前看到了你的『最終結局』而已。」他憐憫地看著女人。

  「是嗎?」

  或許是被他眼神中的憐憫所激怒,短髮女人心中無名火起,在莫名不安感的驅使下,冷笑一聲,便扣動了扳機。

  就在這一刻——

  似乎是流血過度的緣故,她陡然感覺眼前一黑,強烈的眩暈感直衝頭皮,讓她本就有些虛弱的身子搖晃了一下,瞄準對方的槍口也是一偏。

  「砰!」

  一聲槍響后,子彈打中了天台邊緣的水泥牆壁上,濺起一點火星的同時,子彈也被彈開了。

  而她才剛恢復清醒,就感覺額頭猛的一痛,彷彿被重鎚敲中了一般,鮮血迅速從額頭上流了下來,模糊了視線。

  「我……怎麼……」

  短髮女人勉力支撐著身子,顫抖著抬起手摸向額頭的傷口。

  「誰……誰開的槍?」

  隨即她瞬間就反應過來——剛才她這一槍,打中牆壁之後,子彈反彈過來的流彈,恰好擊中了她自己的額頭!

  「怎麼可能……」短髮女人渾身都在顫抖,近乎獃滯地看著他,隨即無力地朝著地面倒去。

  在失去意識前,她聽到了他的嘆息,腦海中豁然回想起了對方所說的預測——

  『你會被子彈爆頭而死。』

  這一刻,她終於明白,他所說的『天命』是什麼意思了。

  旋即,她的意識便陷入了永久的黑暗,一頭栽倒在了地面上。

  天台上,徹底安靜了下來。

  「這就是你的結局,你的命……」

  他微微搖頭,看著天台上這片猶如修羅煉獄般的場景,不禁讓他心中愈發悵惘。

  這與他所預見的結局,完全一致。

  「包括我,也逃不過……」

  閉上眼睛,他的腦海中緩緩浮現出了一小段記憶。

  ——渾身在電流的麻痹感中不斷抽搐,眼前的一切都在不斷變得模糊,他似乎倒在了地面上,只能看到自己近在咫尺的右手,手背上的傷口還在滲出鮮血,只是短短數秒,畫面就徹底陷入了黑暗。

  這是他在前些天所接收到的記憶。

  所以,當他發現右手在敵襲中受傷,看到手背上出現了同樣的傷口時,就明白了——

  自己將會在不久后死於電擊。

  從數年前的一次意外之後,他就發現自己時常會看到別人的命運,而且他預見的命運,無論如何都無法改變。

  朋友的絕症,同事的破產,家人的意外……

  他的人生經歷就像是一部電影,無意間翻到了其他人劇本的最後一頁,提前看到了這些人在他人生經歷中的結局,卻無法做出任何改變。

  猶如不可違的天命。

  他稱這能力為「預見終局」。

  幾天前,他也預見了自己的最終結局。

  ——死於電擊。

  儘管他知道,他所預見的結局從未出錯,但沒有人會甘心等死,所以他就試著杜絕了一切有可能被電死的威脅,想要試試能否躲過這一劫。

  然而……

  這次遇襲的時候,他已經試著改變未來了,明明將所有情況都提前告知了敵人,但最終結果依然沒有逃出他所預見的結局。

  「真的無法改變么……」

  「既然結局早已註定,你讓我提前知道又有什麼意義?這麼喜歡給我劇透嗎?」

  他嘆了口氣,仰頭看著這片似乎快要壓迫下來的灰暗天穹,心中愈發無奈。

  而頭頂上的這片天,自然不會對他心中的憤懣有絲毫回應。

  「我就不信了。」

  他眼神逐漸冰冷,「整棟樓的電路都被拆了,五百米範圍內也沒有通電,一切有可能形成電流的潛在威脅都掐滅了,就算增援到了我也不下樓,直接乘直升機離開,這樣還能電死我?」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被電死的,但這次襲擊的敵人是從樓下突擊上來的,或許敵人還在樓道中設有電網之類的手段?

  一切存在威脅的可能性,他都會避開。

  忽然,一滴冰涼的雨珠從天空墜落,落入了他的眼睛里。

  「下雨了?」

  他下意識閉上了被雨滴打中的那隻眼睛,心中卻是忽然升起了一個不可思議的念頭。

  雨天?

  等等……該不會是……

  這一刻,他望著陰雲滾滾的蒼穹,看到烏雲間那一絲絲閃動遊離的電芒時,陡然驚醒一般,猛地站起身,就朝著天台入口奔去。

  就在這時——

  「轟咔——!!」

  烏雲涌動間,一道虯龍般的煌煌電光驟然撕裂長空,伴隨著滾滾雷鳴,自天穹深處劈斬而下,只是瞬間就擊中了他的後背!

  他只聽到耳邊有雷鳴炸響,剛走到天台入口,整個人就不受控制地栽倒在地面上,渾身在電流中瘋狂抽搐了起來。

  他艱難地伸出手想撐住地面,重新站起來,卻無能為力,眼前不斷模糊,只能隱約看到手背上那個正在滲出鮮血的傷口,眼前的一切迅速變得黑暗。

  與他接收到的未來記憶,完全一致。

  「草,玩不起是不是?附近沒電,就直接天打雷劈?」

  強烈的麻痹中,他忍不住在心中怒罵起來。

  在意識泯滅的最後時刻,他忽然感覺腦海中一陣恍惚,福至心靈般接收到了一小段略顯虛幻的記憶畫面。

  朦朧的畫面中,他隱隱『看到』一個身穿古樸衣袍,長發披散,打扮猶如古人的男子,像是抱著嬰兒一般,小心翼翼地將他抱在懷裡,一臉欣喜地打量著他,口中還在說著:

  「好,好,好!我林叔奇後繼有人,我的兒子,你叫林瀾,知道嗎?」

  恍惚間,他忽然明白這段來自未來的記憶,代表著什麼意思了。

  「這是……穿越了?等等,我特么看到的應該是結局啊,靠,該不會剛出生就死了吧……」

  他在心中最後吐槽了一句,意識便完全陷入了黑暗。

  只是……似乎有隱隱約約的嘆息聲回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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