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第77章
急診室門外，男人表情緊繃地站在了原地，渾身上下散發的寒氣讓不少經過的人都望而卻步。
男人的臉色實在太過恐怖，就像是從地獄而來的羅剎，帶著死氣，僅僅一眼就讓人覺得壓抑到窒息。
方傑趕到的時候，看到的便是這樣一副場景。
空蕩的樓道中，男人微微低垂著腦袋，垂在身側的雙手緊握成拳，看似面無表情的臉卻是布滿了陰沉，隔著老遠都能感受到他身上的悲愴。
方傑是知道的，謝淮對自家秦總的感情，像是偏執到了瘋魔那般，可以想象，此時的他該是有多麼痛苦和緊張。
當初接到電話的時候，方傑也很震驚，畢竟在他的印象中，秦婉的身體一直都很健康。
雖然近段時間，公司里的事務的確不少，但在那之前，秦婉也不是沒有經歷過更強力度的工作，卻從沒有像這次一樣，直接進了醫院。
在下午送秦婉去分公司的路上，方傑就察覺到了秦婉的臉色不太對勁，當時勸過之後，秦婉不甚在意，他也沒敢多言。
畢竟以前也不是沒勸過，但他作為助理，在這方面的話語權總是沒多少，秦婉不聽，他也沒辦法。
但沒想到，意外就發生在了今日……
方傑斂了斂神色，緊接著便重新抬步往謝淮的方向走去，站定在他身邊后，動了動喉結，開口道：「謝總，秦總會沒事的。」
這是一句沒什麼實質性用的安慰，但對於現在的謝淮來說，也是他拚命想要抓住的慰藉。
「她……公司里一直都那麼拼嗎？」
死寂的瞳孔微微一閃，男人再次出聲時的聲音帶著幾分沙啞，像是老舊的磁帶，總帶著一股破敗的氣息，昭示著他此時的心情。
方傑頓了幾秒，表情有些嚴肅，隨後開口道：「秦總對公司的事務一直都很上心。」
就在這個時候，安靜的樓道里，一陣紛亂的腳步聲傳來……
「小淮！」
熟悉的聲音傳來，謝淮微微抬頭，對上了趙女士一臉擔憂的表情。
宛若洶湧浪潮般的無助感稍微褪去了些，見到了熟悉的人，那近乎要將他淹沒的恐慌消散了些。
男人的臉色有些蒼白，眉頭緊蹙，略顯可憐的表情一落入趙女士的眼裡，頓時覺得有些心疼。
瞧瞧！這都把孩子嚇成啥樣了！
「小淮，婉婉進去多久了？」
趙女士站定在了謝淮的面前，語氣急切地問道。
「二十分鐘了……」
趙女士聽到男人頗為無力的聲音，心裡不免也有些酸澀。
小淮這孩子對婉婉的感情，她是都看在眼裡的，這一次婉婉出事，她作為母親自是擔心地要命，但小淮的心裡說不定比她還要更加難受！更何況，小淮本身的情況她也清楚，眼看著謝淮那壓抑到有些崩潰的表情，於是又忍不住開口勸慰道：「小淮你放心，婉婉肯定沒事的！」
說完，趙女士又連忙轉頭，沖著站在身邊的秦父怒聲道：「你看看！都是因為你！平日里總是把工作都壓在婉婉身上！這下好了吧！」
「嗚嗚，我的婉婉也才這麼年輕，之前一直都浸在公司里也就算了，就連結婚還這樣！也不知道究竟是隨了誰！」
向來溫婉的趙女士也是第一次發這麼大的火，「也沒見你整天工作那麼忙！你說你都還沒到退休年紀呢，怎麼一天到晚也不知道給自家女兒分擔分擔！每天遊手好閒的，你這是把你女兒當做你的那些下屬，隨意壓榨了吧！」
秦父：……
莫名其妙被冠上『遊手好閒』的秦父不敢吭聲，這個時候也只好陰沉著臉，緊繃著嘴角，任由自家老婆不斷數落著自己。
秦海覺得很委屈，想他當初年輕的時候，不也是這麼每天加班過來的？
這好不容易能稍微放手些，結果竟然被冠上一個『遊手好閒』的名號？
明明在二十年前，某人還一直暗戳戳地埋怨著自己只管公司不管老婆和孩子。
現在他每天準時下班，偶爾還放幾個小假陪老婆，怎麼就變成是『遊手好閒』的了？
而且什麼叫做『壓榨』？
這是父親對孩子厚重的期望！更何況在公司里，他也從沒有壓榨自己員工啊！
耳邊是自家老婆惱火的『教訓』，秦海雖然想要反駁，但這會兒也只有『有苦說不出』的份兒。
自家女兒還在急診室里躺著，他現在就是『千古罪人』，說什麼都是錯了！
最重要的是，就連他自己都開始懷疑，是不是自己真的把婉婉給逼的太緊了，以至於都被累得進了醫院。
一股愧疚感油然而生，作為父親，不管平日里對孩子有多麼嚴格，可到頭來還是什麼都比不過孩子的生命和健康。
死寂的樓道里頓時變得『熱鬧』了些，方傑也是第一次看見在公司里叱吒風雲、威風凜凜的董事長被數落成這副模樣，一時也不知道該尷尬還是該笑，只好時不時地幫忙『勸架』。
十分鐘之後，緊閉的急診室大門突然打開，穿著制服的醫生從門內走了出來。
所有人的視線頓時集中在了那位醫生的身上，尤其是兩位男士，那眼神深沉地厲害，嚇得醫生一抬眼就僵在了原地。
「我老婆怎麼樣了？」
謝淮快步走到了醫生的面前，出聲的語氣冷冽中又帶著濃濃的擔憂。
醫生是真的被他有些瘋執的眼神給嚇到了，呆了幾秒后，摘下了口罩，語氣略帶責備地開口道：「你這老公做得不稱職啊，老婆懷孕了都沒發現？」
……懷、懷孕？
！
男人的表情出現了片刻呆愣，臉上的陰冷瞬間消散，剩下的也只有幾分茫然。
『懷孕』兩個字一出口，在場三個男性不約而同地愣在了原地，反倒是趙女士率先反應了過來，快步走到了醫生的面前，緊張地詢問道：「醫生，你確定是懷孕嗎？」
「這還能有假？
差不多有一個月了。」
醫生說著，眉頭緊皺，重新找回了威嚴，「病人這兩天比較勞累，再加上肚子里有了寶寶，營養方面的也沒跟上，所以就出現短暫的昏厥。
現在病人還在休息，等醒來之後再做個婦科檢查。」
說完，幾個護士便將秦婉給推了出來。
病床上，女人的臉色略顯憔悴，惹得謝淮越發心疼。
「懷孕……我要做外婆了？」
趙女士輕聲嘀咕了一聲，緊接著猛然回過了神，眼神中爆發出了難以抑制的驚喜。
「我要做外婆了！」
說完，趙女士又轉向愣在原地的秦海，越發生氣地教訓道：「你瞧瞧你！女兒都懷孕了你還這麼壓迫她！要是她肚子里的寶寶有什麼三長兩短！我就跟你沒完！」
秦父這會兒還處於一頭霧水的狀態，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耳邊來自老婆的叫罵也莫名變得動聽了很多。
害！都是他不好！
這若是孩子真有什麼過失，這讓他以後還怎麼安心？
！
「醫生，那現在我女兒肚子里的孩子應該沒事吧？」
秦父說著，自帶威嚴的嗓音如今也沾染上了幾分屬於普通父親的擔憂。
「按初步的檢查來說應該是沒什麼問題，具體還要病人醒來之後做個全免檢查。」
說完，醫生像是又想到了什麼，囑咐道：「懷孕前三個月胎兒不穩定，所以家裡人都要稍微關照些，知道了嗎？」
「誒，懂懂，我們都懂！」
趙女士點著頭，臉上的神態格外嚴肅，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她懷了孕。
五分鐘之後，秦婉被轉移到了普通病房裡，方傑這會兒正在繳費，而趙女士和秦父則是先回了老宅，打算讓家裡的廚師做點好的，給秦婉補補。
一時間，空曠的病房裡也只剩下謝淮和秦婉兩人。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躺在床上的秦婉終於慢悠悠地睜開了眼睛，在看到雪白的天花板之後，又費力地從床上坐了起來。
謝淮看到秦婉終於醒了，眼中驟然爆發出了一陣狂喜，語氣緊張地開口道：「你醒了？
！」
「身體有沒有什麼不舒服的地方？」
「還行，沒事。」
秦婉說著，側頭便對上了男人那濕漉漉的眼睛，不免輕笑了一聲，說道：「嚇到了？」
下一刻，坐在病床邊的男人猛地起身，將秦婉緊扣在了懷裡，腦袋死死地埋進了女人的肩膀，似是覺得只有這樣才能緩解自己內心的不安。
「嗯……」
他是真的嚇到了，而且都快嚇死了。
短短一個下午，就來來回回嚇了他兩次，謝淮都快懷疑，再這樣下去，他的命都要給嚇沒了。
「沒事，可能是最近加班加得有點多，回去睡一覺就好了。」
秦婉抬手撫了撫男人的脊背，寬慰著說道。
然而謝淮聽此，身軀微微一震，隨後鬆開了懷中的秦婉，用一種極為複雜的眼神看著她。
秦婉對上了謝淮的視線，緊接著表情一頓，心下不免也有些沒底了起來……
「我不會是……」
『得絕症』這三個字還沒有說出口，秦婉便聽到謝淮一字一句地說道：「你懷孕了。」
秦婉：……
女人的表情一僵，片刻后臉色頓時沉了下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冷冷的聲音在安靜的病房裡響起。
「多久了？」
男人下意識地坐回到了椅子上，坐姿極為端正，還莫名透著一股拘謹。
「一個月。」
一個月，也就是他們結婚後去度蜜月的那段時間……
突然回憶起了什麼，秦婉臉色越發難看。
一股詭異的氣氛縈繞在了病房裡，謝淮有些忐忑，漸漸低垂下了腦袋，也不敢與秦婉的視線相對。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病房裡突然傳來了女人的一陣冷笑——
「謝淮，還真有你的。」 .
當初蜜月的那段時間，他們的確是有些瘋狂了，存貨用完了之後也沒去補，興頭來的時候，男人又沒法半路剎車，這才陰差陽錯的中了招。
實際上，秦婉對孩子並不討厭，也不排斥生孩子，只是在她的計劃里，這應該是要再過兩年的事情。
如今計劃不如變化，她一時間難以消化也實屬正常。
兩三天之後，秦婉就接受了現實，該吃吃，該喝喝，工作依常照舊。
明明肚子里還揣了個孩子，卻像是個沒事人一樣，就連加班也照樣不誤，嚇得謝淮每天都戰戰兢兢，生怕她又工作過猛，一不小心給倒下了。
自從知道自家老婆懷孕以後，謝淮那是整天都處於備戰狀態，時刻通過方傑來掌控秦婉的動態。
每天每時定點發送消息，囑咐她要按時用餐，不能加班，不能過度工作，不能……
一連串的不能，看得秦婉頭都要炸了。
每次都匆匆掃了一眼之後，就把手機給收了回去，那態度簡直不要太敷衍。
謝淮的微信如今已成了孕婦課堂，時常推送相關懷孕的知識，偶爾還轉發一些關於孕婦小知識的推送，那一個個加粗的標題讓秦婉在某一刻體會到了被『驚！99%的人都不知道的健康小知識』，『14億中國人都在轉……』所支配的恐懼感。
每次下班的時候，謝淮總是會提前十分鐘趕到辦公室，也不催，只是這麼默默地盯著她，那眼神直勾勾的，盯地人心發毛，最終也只能到了點之後就收拾東西回家。
偶爾想要偷偷摸摸在書房裡加會兒班，結果電腦還沒開熱，男人就已經暗戳戳地站在了門口，用一張極為委屈的臉看著她，不知道的還以為她是做了什麼對不起他的『滔天大罪』。
秦婉也不明白，謝淮為什麼對她『懷孕』這件事這麼上心，明明在她的印象里，謝淮也不像是個喜歡孩子的人，然而事實上，他卻似乎比她周圍的每一個人還要來的越發關心和在意。
方傑作為她的特別助理，卻是被謝淮給收買了個徹底，每次工作連續兩個小時后，就會主動送來一些清淡的小零食，每天安排上來的工作也很少，偶爾提出要再批點文件的時候，文件沒拿到，謝淮的電話就先打來了，完全將她『出賣』了個徹底。
一時間，秦婉也不知道該氣還是該笑了。
不過也幸好，秦婉前期懷孕的時候，反應並不強烈，雖然偶爾有孕吐，但也不頻繁，多虧如此，謝淮才能稍微收斂點，否則秦婉都要懷疑，自己說不定都會被男人給直接圈養在家裡，連公司都不讓進。
三個月的時間，秦婉胖了整整十斤，而這一些都要歸功於每天變著法子喂她吃東西的謝淮。
但其實，謝淮在意和關心的重點，似乎從來都不是秦婉肚子里的那個孩子，只是秦婉罷了。
他之前就有想過，萬一秦婉生了孩子，自己在她心目中的地位會不會被割裂，畢竟一個人的心很小，再多一個人，他在她心目中的分量說不定就會少一分。
一想到這一點，他的心就抑制不住地開始發酸。
可偏偏，這孩子來了，來得還是這般突然，令他措手不及！
打掉是不可能的，不管秦婉喜不喜歡這個孩子，他都不可能讓秦婉干任何會傷害她身體的事情，就連他自己都不允許。
謝淮調查過了許多資料，知道在媽媽肚子里的孩子會竭盡一切地奪取母體的營養，所以他每天才會提心弔膽，生怕她肚子里的兔崽子會做出什麼『出格』的舉動。
三個月的時間，謝淮一直都在調整自己的心態，想著該如何迎接這個新生的生命。
他的家庭本就不美滿，以他的性格和病情，他也不知道自己能否擔任一個正常的父親。
畢竟相比其他准爸爸的歡喜和激動來說，他每天剩下的也只有惶恐和擔憂。
後來，趙女士似是發現了謝淮的不安，於是便從老家裡翻出了當年的舊照，拍給了謝淮。
男人看著手機里那水靈靈的女娃，心臟頓時漏了一拍，臉頰微微一熱，就像是被丘比特擊中了心臟，再一次感受到了什麼叫做心動。
三歲時期的秦婉剪了一頭鎖骨發，齊劉海搭在了額頭上，葡萄大的眼睛看著鏡頭，肉嘟嘟的臉頰讓人忍不住想要上手揉搓一番，精緻小巧的五官再配上她呆愣的表情，簡直比洋娃娃還要來得漂亮可愛！
隱隱約約之間，謝淮似乎感受到了一絲當父親的快.感。
每天盯著手機里的那張照片看上許久，對未來的養娃生活不免也多了幾分期許。
一想到或許在不久的將來，他就能看見和秦婉幼時極為相似的女兒，謝淮就覺得當父親似乎也沒什麼不可以。
然而，沉迷於此的謝淮似乎都快要忘了……
人類，是有兩種性別的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