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事後清晨（一更）
方填停了一下,俞拓的外套口袋被他扯著也跟著停下來，他回頭問道：「怎麼了？」
方填沒有回話。
好像真的只是看錯了。
高高的是二樓住戶客廳的暖色燈光，透過防護欄投射在樹上的影子。
風一吹,晃眼去看又不見了。
「沒……事,我看錯了，以為那邊站了個人……」方填語氣遲疑。
俞拓聞言正要回頭去看,就被方填抽出手推著走了，「好了快走吧我好冷，你弄食材還要半天,我快餓死啦。」
俞拓邊走邊道：「誰讓你不提前說,一天能有365個想法。」
方填跟上他賣乖道：「誰讓你慣我呀。」
俞拓哼了聲沒反駁。
樹下的影子被晚風吹得晃了晃,只一眨眼就隱匿進月色里。
……
方填坐在沙發上看電視，順便等俞拓整理好火鍋食材。方填住在這裡快一年,廚房跟擺設似的，他平時頂多也就能煮個泡麵煎個雞蛋什麼的，俞拓真上手去做了才發現,別說調料不齊了，連廚房用品都少得可憐。
「方填……」
方填趴在沙發上望他：「嗯？」
對著一盆活蝦束手無策的俞拓，額角隱約有青筋在跳,「調料我就不說了，你好歹整把刀給我，我用手切菜？」
方填也不記得當初有沒有買廚房刀具，他跑過去看，料理台上果然什麼都沒有,方填墊腳去翻櫥櫃。
俞拓：……
「我找過了，沒有。」
方填蹲在地上又翻下面的柜子，他摸索半天翻了個東西出來，問俞拓：「剪刀可以嗎？」
俞拓抱臂冷眼看他。
方填：……
他現在說出去吃俞拓肯定會拿手上的鍋鏟敲他的頭吧。
方填猶豫兩下，說：「那我出去買吧……」
俞拓看著他不說話。
方填站起身在衣服上擦了擦手，乖巧道：「那種切水果的小刀就可以了吧？」
俞拓點頭，「可以。」
方填出門前還要逼逼兩句，「你好麻煩，外面很冷哎……」
俞拓把鍋鏟一丟就要來揪他。
方填趕緊拿上鑰匙跑出門。
秋冬晚上七點多的時候，天色已經完全黑了。
方填跑的急，走到樓下才發現自己沒帶手機，不過好在他褲子口袋裡放了現金。
路過樓下綠化帶旁的那顆樹時，方填控制不住地停下來看了又看。
是真的沒有人。
超市裡人還是挺多的，方填在廚具區逛了半天，驚訝發現，原來現在的刀具還有陶瓷的嗎！
他直呼高級。
方填提了一大袋子東西出超市，因為覺得覺得俞拓在，所以能經常在家吃火鍋的他，不僅買了一整套廚具還特意買了一口鴛鴦鍋。
……
回家的路上，方填覺得自己好像被人跟蹤了。
從超市到小區幾百米的路程里，他總是聽到身後有隱約的腳步在跟著他走。
比他重一點的腳步聲壓著他的聲音，腳步重合時方填都能聽出一點細微差別。
他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轉身往後瞥一眼，除了零星幾個來往的路人，並沒有發現什麼可疑的人物。
方填鬆了口氣，暗道自己疑神疑鬼。
而在他放心走進小區前一個不長的小巷子時，腳步聲卻又響起來了。
方填開始有點怕了。
腳步聲跟著他停停走走，在小巷裡回蕩著雙重的走路聲響，還帶著點迴音。
明明看過了身後沒人的方填，控制不住就想到，他撞鬼了。
在就要出巷口已經能看到小區保安室的燈光時，他心跳才逐漸恢復平緩。
膽子賊小但好奇心巨重的方填，想到了小時候跟朋友看的恐怖片里教的見鬼方法。
他腿抖得像篩糠，一邊在心裡瘋狂喊\'俞拓救命\'，一邊猛地彎下腰從分開的兩腿間探出頭眯著眼去看——
離他身後不到十米的距離確確實實站著一個人。
那人被他突然的動作搞得呆住了。
方填就這樣以奇怪的姿勢跟他對視幾秒后，又猛地直起身。
他沒認出是誰，但能確定是他們小區的人，大概還是住在同一棟見過兩次面的鄰居。
對方手上提著兩大袋東西，顯然也是剛從超市裡採購完回來。
方填：……
鄰居：……
對方臉色驚疑不定，遲疑兩下，才提著袋子飛快從方填身邊走過。
媽呀，長得好看不得的一個人，怎麼腦子好像有點問題……
方填站在巷子口，臉色漲得通紅。
等人走了半天了，他才緩步跟上去。
太他媽丟臉了，還不如是鬼！！！
方填盡量忘記剛才發生的究極尷尬事件，加快腳步往回走，他手上東西太重了又提了半天，掌心都被袋子勒出了紅印，才到小區門口他就有點提不動了，手機也沒帶還不能給俞拓打電話讓他接一下。
方填把東西放在花園座椅上發了會兒呆。
這個嬌氣包在考慮先把東西藏起來再上去喊俞拓下來提的可行性有多大。
他想得認真，以至於在被人喊了一聲的時候，還以為真是俞拓顯靈了。
那人聲音低沉，帶著點克制喊他。
「方填。」
仔細分辨，才聽出不是俞拓的聲音。
方填嚇了一跳。
他下意識地退了一步，手指一緊，顫聲問道：「誰喊我……」
對方是靠在樓梯入口處的。
周圍黑乎乎的看什麼都不真切。
那人又叫了一聲他的名字，「方填。」
這次是裹著的晚風的冷冽聲線。
方填隱約有一點懷疑了。
只這懷疑來的莫名，不真實到他睜大眼，看著人走近了，都覺得不可置信。
真的是楚星折。
方填覺得，就算現在是江與城或者席遇站在他面前，都比楚星折的出現能讓他容易接受得多。
其實是看不見的，樓道的暗黃燈光只模模糊糊地打在他的側臉。
方填連他的五官都分辨不清楚，只頭腦發懵地想，楚星折好像是他見過最高的人了。
他是不是有一米九？
楚星折也不知道自己在這裡站了多久了。
他這兩天過得混亂，不用訓練也沒時間上網，睜眼閉眼腦子裡都是方填。
他在想方填在幹嘛，他有沒有消氣一點，那個男的到底是誰。
聶洋洋跟他說，差不多得了，不就是普通朋友嗎你到底在想什麼，方填有男朋友也好，跟人同居也好，那都是他的現實生活，跟你無關。
楚星折覺得這幾句話像針扎一樣的讓他不痛快。
他做不到克製冷靜地去想象聶洋洋口中方填的現實生活。
情侶間會做什麼呢。
擁抱，接吻，甚至情到濃處的不可控制。
種種行為都讓楚星折只要稍稍一想就止不住的煩躁暴戾，情緒失控。
「我不接受。」楚星折對聶洋洋說。
他沒辦法接受方填會跟別人糾纏擁抱，唇舌交吻，做他連最下流的夢中都沒敢做過的事。
「我去找他。」楚星折盡量冷靜道。
聶洋洋看他一眼，「隨你便。」
他還是覺得楚星折連自己感情都沒弄明白，只是動物的本能在作祟。
a市到s市，飛機只要兩小時。落地的時候剛好是五點半。
手機從昨天晚上就沒充過電，下飛機的時候只剩18%的電量。
楚星折根據手機里方填的住址找了過去，到地方的時候已經差不多快七點了。
地址的最後一個單位是xx小區5棟，具體是幾樓幾戶他都不知道。
那就只能等。
楚星折沒有再看手機了，他在想見到方填的第一句話要說什麼。
是『對不起』還是『我錯了』。
或許應該解釋一下他不是故意讓他出醜的行為，色迷心竅說出來不太好，那就用鬼使神差情不自禁。
現實中的方填會是什麼樣子呢，明明之後已經越來越頻繁地想象過兩人第一次見面會是什麼情況。
那時候他們一定已經很熟了，不止是遊戲雙排的普通隊友和同一個平台的pubg頻道主播。
楚星折打了很多草稿。
他覺得以方填的性格，一定會先假裝還在生他的氣，接著被他哄兩句后扭捏地說出，「那我原諒你了。」這句話。
方填總是很好哄。
楚星折這樣想道。
只現實永遠和預想的不一樣。
楚星折打比賽的時候能輕易察覺出對手下一秒拉的槍線位置，簡單控制住四倍鏡下各種步槍彈道的壓槍幅度，連八百米開外98k子彈下墜的速度和槍口上抬幾格都能隨便算出。
卻怎麼都預料不到他和方填見到的第一面，會是這樣的場景。
方填被他見過的那個男人抓著，將他的手放進自己口袋。「別鬧」和「誰讓你慣我」都是普通朋友不會有的寵溺又親密對話。
楚星折覺得呼吸好像有點困難，他刻意逃避的兩人關係就這樣赤裸裸地擺在他眼前，刨開給他看個仔細。
他們手上提的是普通的超市購物袋，走的路線是他連查都查不清楚的，方填的住址，他們是要一起回家。
沒理由不躲啊。
風吹過帶起一點他出門前特意噴的男士香水，味道已經很淡了。
楚星折覺得挺好笑。
像個傻逼。
手機提示電量過低關機了。
還他媽就是捨不得走。
不知道過了多久，安靜的樓道聲控燈從樓上亮到下面，方填拿著鑰匙一步三跑地往外走。
他到樓下時停了一下，往楚星折那邊看了一眼，然後又走了。
楚星折有點懵，想開口的時候人已經走遠了。
再等等吧。
他想。
……
方填愣愣地和楚星折面對面站在一起。
沒有路燈的晚上真的太黑了。
空氣安靜地只能聽到彼此交錯的呼吸，方填腦子有點轉不過來，他想不通一個月來只在網上看到過的人，怎麼就突然地直直出現在他面前來。
沒有理由啊。
方填都不敢去想楚星折是出於什麼原因才來的，他連楚星折是特意來見他的這個想法都覺得自戀。
總不能是真的想要跟我道歉才跑過來的吧。
可事實偏偏就是這樣，方填在等著楚星折開口，而楚星折卻還想在月色里看清他的臉。
他跟方填說：「你原諒我了嗎。」
方填沒回答。
真的是他想的那樣。
太不真實了。
方填想。
在遊戲里性格惡劣，脾氣暴躁，傲慢又冷靜的楚星折在面對面地跟他道歉。
上午還在想只要他再發一條微信，我就跟他說話的方填。
被這突兀的一次見面搞得腦袋發懵。
比預期值更高段位的道歉。
方填再不清醒再遲鈍也能從對方的態度中感覺出一個信息，楚星折在表示。
——你很重要。
對方還在等他說話。
方填卻不知道怎麼開口了。
楚星折等了等，最後像是確定了他不想說話一般，後退了一步，他說：「我要去國外比賽了，這次要很久，是很重要的比賽。」
「還有23個小時。」
他停了停，道：「怕你想起來又收不到你的信息，所以提前告訴你，你要是不生氣了我可以……」
「星折哥。」
方填突然喊了一聲。
他感覺到對方在看他了。
方填也抬頭看，只能朦朧看到一點高挺的鼻樑，比視頻里要模糊很多，一點都不清楚。
「我可以抱一下你嗎？」
方填說。
楚星折驀地睜大眼。
是再多預想也無法想到的情況。
他渾身筆直僵硬，腦子一片空白，連想要靠近一步的動作都做的無比遲緩。
方填抱住他的時候，楚星折還覺得是在夢裡。
楚星折真的很高，他的外套上都帶著晚冬的寒意，方填隱約覺得，之前上樓看到的應該不是錯覺。
就是楚星折。
鼻尖是楚星折身上只剩下一點的，雪松和麝香的味道。
方填知道這個香，loewe的事後清晨。
他有次陪媽媽逛商場的時候聞過，前調是有點刺的帶點脂粉氣的香檸檬味。
起初去聞他覺得一點都不好聞，但是快出商場時試香紙上殘留的那一點味道卻讓方填跟上了癮似的去嗅。
就跟現在楚星折身上的味道一樣。
但是一點都不適合楚星折。
方填記得這隻香這不是因為它的名字或者氣味。
而是他媽媽買回去送給爸爸后，他看到包裝精美的盒子里那張寫著設計靈感的卡片，其中有一句話是——
[相互吸引的情愫，捉摸不定的曖昧。]
方填記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