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來家 「那你差個女朋友嗎?我可以當你……
嚴文征連夜派曲澍和工作室一名叫孟穎的小姑娘趕赴深圳接春蕊。
春蕊直接從醫院跟倆人走的,甚至沒回酒店收拾一件行李。
她算悄無聲息地消失,只因懶得應付蘇媚和李俊霖,反正網路上維持了和平,還順理成章地上了次熱搜,雙方姑且算都沒有損失,私底下的客套她便一秒也不想偽裝了。
只是從中斡旋,苦了小嬋。
自家藝人出院先斬後奏就算了,關鍵死活還不交代去哪,單單留下一則補償簡訊:給你放假,自己去玩。
小嬋追問:你讓我去哪兒玩?
春蕊回復:隨便,總之不想蘇媚使喚你就跑遠點。
小嬋給她打電話。
可彼時,春蕊已經被攙上飛機,扶搖直上九萬里。
頭等艙,她與曲澍並排而坐。
曲澍腦神經攪成一股麻繩,對眼前發生的一切尚未理出頭緒,戲殺青多日了,他以為嚴文征和春蕊早老死不相往來了,怎麼就……暗度陳倉搞在一起了。
他貼著窗艙,隔三秒偷摸瞅春蕊一眼。
春蕊起初任他看,後來被看煩了,歪過去一點,主動跟他說:「你要是有話問我,你不妨直說,欲言又止很討厭。」
曲澍:「……」
惹不起。
飛抵上海已是下午四點,曲澍驅車前往青浦區,依照吩咐,將春蕊送到嚴文征的別墅。
曲澍和孟穎沒有進屋,在家門口,曲澍遞給春蕊一把金屬鑰匙。孟穎則指著春蕊的胳膊,示意說:「小蕊姐,你平時有什麼不方便之處,隨時聯繫我,我這幾天隨叫隨到,吶,我的電話號碼。」
她奉上自己的名片。
春蕊接住,看了一眼,孟穎是嚴文征工作室宣傳部的,她問:「會不會太打擾你?」
孟穎擺擺手,言笑晏晏的:「老闆答應給我開一份護工工資的。」
「好吧。」即是嚴文征的安排,春蕊欣然接受。
目送兩人駕車駛離,她轉身,拾階至門前,用鑰匙旋開大門,一瘸一拐地進了屋。
夕陽餘暉,桃紅色的柔光透過客廳超大的玻璃窗鋪灑進來,照得房間暖洋洋的。
入眼是客廳,面積寬敞,裝修簡約,淺色的沙發搭配咖色的地毯,背景牆掛了兩幅梅墨生先生的山水畫,疏淡清邁,傢具採用全木質的,給空間平添了幾分溫潤感,跟主人的氣質確是十分相配。
春蕊環顧四周,兀自欣賞了片刻,不由感嘆嚴文征的個人品味和審美相當在線,起碼合她的口味,她是極喜歡的。
越過客廳,一樓還有兩個房間,一間房門緊閉,一間半敞,春蕊想想,緩慢地踱至半敞的那個房間參觀。
是書房。
紅橡木書櫃嵌了整面牆,各方面的書籍擺滿,從書槽若隱若現的摺痕判斷,都是被翻閱過的。
春蕊想起他的一個訪談,記者問他私下怎麼樣精進業務能力。
他回答,讀書,演員可以從書里汲取表演力量。
如此看來,他並沒有在鏡頭前立虛假的知識分子形象,而是真的在不斷學習進步。
春蕊挨著書桌桌角站,放平視線,又被一方柜子格吸引,裡面擺放著兩個物件,一個是東京國際電影節最佳男演員獎獎盃,旁邊則是一隻舊的相框,裡面夾著一張泛黃褪色的老照片,照片里一位模樣英俊的男人攬著一個十一二歲男孩的肩膀,面對鏡頭靦腆地微笑。
二人眉眼相似,春蕊猜該是嚴文征和他已經逝世的父親。
他這樣將兩人合照擱在如此顯眼的位置,定是非常思念他的。
胯骨隱隱作痛,春蕊不再繼續參觀,返回客廳沙發坐下了。
總的來說,整棟房子里的東西不空不滿,像是有人常居住於此的。
摸出手機給嚴文徵發了條微信。
——已到家。
沒刻意等他的回復,她打開電視,投影了一部電影來看,是嚴文征的早期作品《西瓜樹》。
單從片名可以辨別出是一個抒情短文詩似的故事,講述1994年的夏天,一個名叫葛小樹(嚴文征飾)的高三藝術生,懷有浪漫幻想,用看不懂的畫作描摹內心世界卻不被理解的故事。
炙熱冗長的盛夏,青春洋溢的男孩子們穿著白色背心嬉笑打鬧,蜿蜒的汗水在他們單薄的脊背流淌,畫面甚是養眼。
春蕊看得津津有味,大概時長過半,屋外傳來鑰匙開門的叮啷響。
春蕊循聲,攀著沙發沿,朝玄關的方向費力探出一顆小巧的腦袋。
嚴文征早聽到家中的響動,門甫溜開一道縫,他和春蕊對上視線,估摸著是不習慣,怔了下,才不咸不淡道:「來了。」
語氣模式賊像接待春節登門拜訪的親戚,關鍵這親戚還多少不被待見。
春蕊豈會滿意,白白激動一場久別重逢的歡喜,她臉色垮掉,氣懨懨道:「嚴老師,你打招呼的方式,真不怎麼樣!」
嚴文征噎住,沉默著換了拖鞋,行至沙發邊,瞧著春蕊正試圖扒著椅背,把斜趴的怪異姿勢扭正,無奈,一隻胳膊半吊在胸口,行動不便,他伸出一隻胳膊,用手掌拖住她的後腦勺,借她一股力。
然後,他挨著她坐下。
掃一眼屏幕,看到電視里,葛小樹的母親正催促他出去跟朋友玩,嫌他整日悶著,神經不正常。
他說:「怎麼把這個片子翻出來了?」
春蕊答:「沒看過,好奇。」
「好奇什麼?」
「你青春稚嫩的樣子。」
「跟現在比變化大嗎?」嚴文征縱上一截襯衫袖。片子的拍攝經歷尚歷歷在目,可十五年已經悄然過去了。
「更成熟了。」春蕊形容,「像一片葉子神奇般長成了參天大樹。」
嚴文征失笑:「就你會拍馬屁。」
他的目光來回在春蕊身上逡巡,她穿了一件法式連衣裙,右腿傷痕斑斑,膝蓋處鼓了巨大的一個腫包,為了緩解疼痛,膝窩墊了個抱枕。
「你……」嚴文征一轉口,說:「我看了現場視頻,你們劇組沒安排男演員提前熟悉摩托車駕駛嗎?」
「不怪劇組。」春蕊委屈巴巴道,「是他要炫車技給粉絲看,結果連累了無辜的我。」
這點是嚴文征沒想到的,點評道:「缺乏安全意識。」
春蕊「嗯」一聲。
嚴文征問:「公司沒有要求補償嗎?」
「同一家經濟公司的藝人。」春蕊長嘆一口氣,「只能認栽了。」
嚴文征蹙起眉頭,這事搭事的,反倒把她架到了無處伸冤的台階上,「你怎麼這麼倒霉。」
春蕊自己也很無奈,習以為常道:「我的霉運向來是遵循能量守恆定律的,總悄沒聲地來個大的。」
不知該形容她樂觀還是缺心眼,嚴文征朝她後腦勺不輕不重拍了一巴掌,淡淡地說:「給自己積點口德吧。」
「哦。」春蕊眉眼一垂,似笑非笑的,竟覺得這一巴掌相當的親密。
嚴文征起身,到冰箱里拿了一串紅提,清洗乾淨,盤子盛著端過來。
夜幕闃然落下,草坪坡道旁的景觀燈亮起,宛如一排燦爛的星火。
「餓了嗎?」嚴文征問:「晚飯想吃什麼?」
「你下廚嗎?」春蕊驚喜,「嚴老師,你都會做什麼?」
哪想,嚴文征悠悠道:「點外賣。」
「……」春蕊一下子興緻缺缺,嗆他,「我大老遠過來,您就讓我吃外賣啊。」
「太忙了,家裡一直沒開火。」嚴文征解釋,「明天讓曲澍到超市採辦些食材。」
春蕊順坡道:「然後你這一星期都給我做飯嗎?」
「難不成你做?」嚴文征反問。
「我不會。」春蕊連忙搖頭,卻一不小心牽扯肩膀,疼的倒抽口氣,緩了半響,補全後半句:「打小不進廚房。」
「看出來了。」
嚴文征找手機,兀自把餐點了,他故意沒有徵詢春蕊的意見,怕她耍起矯情來,沒完沒了。
「你先看電視吧,我去洗個澡。」片場混跡一天,實在髒的厲害。
「好。」春蕊說。
嚴文征踱步上二樓。
春蕊塞一顆紅提進嘴裡,邊嚼吧著,邊找遙控器將電影的進度條倒回去一截,方才光顧著說話,都沒空關注演了什麼。
大概一刻鐘的時間,人洗完,又從樓上下來。
他換了件得體的家居服,素色的。脖頸間掛著條毛巾,濕漉漉的頭髮潦草地擦了擦,顯然沒擦乾,皮膚上還泛著水光。
春蕊提醒:「剛才你手機響了。」
嚴文征拿來一看,兩個未接來電,一個來自曲澍,一個則是賴松林打來的。
他先撥給曲澍,工作上的事,有媒體約訪談,嚴文征以拍戲忙為理由推拒了。
又打給賴松林。
延遲一會兒那邊才接。
不等嚴文征開口,賴松林直截了當道:「文征啊,你看新聞了沒,春蕊拍新劇受傷了。」
嚴文征給自己倒了杯水,慢悠悠喝完,說:「昨天就看到了。」
賴松林頗意外地啊一聲:「慰問了沒?傷得重不重?」
嚴文征遠遠的瞄一眼窩在他家沙發里吃提子的人,猶豫片刻,吐露真相:「她現在在我這裡。」
賴松林顯然很震驚,雷劈一般滯了幾秒,立馬又樂洋洋地說:「看來是我瞎操心了,我懂了,代我轉達一句早日康復,就這樣吧,掛了。」
乾脆利索地收線,絲毫沒給嚴文征再開口辯駁的機會。
春蕊耳朵尖,隱約聽出嚴文征在和誰討論自己,順口打聽了一句。
嚴文征說:「是賴導,祝你早日康復。」
春蕊糊塗:「祝我早日康復,為什麼不打給我?打給你?」
不能告訴她,賴導當過一段時間的暗線,給他實時彙報劇組情況,嚴文征索性敷衍道:「巧合了。」
春蕊癟癟嘴,不信,但也沒追根究底,她正好還有別的困惑,轉口道:「這個片子有沒有得獎?」
「得了。」嚴文征稍作回憶,答:「當年的最佳影片。」
春蕊問:「那你呢?」
嚴文征說:「新人提名。」
春蕊說:「但獎盃最終沒頒給你吧。」
嚴文征點點頭。
春蕊想想,又問:「《少林和太極》得獎了嗎?」
「最佳攝影。」嚴文征沒再坐下,掐腰站在電視機兩步遠的地毯沿。
春蕊斟酌:「又沒你什麼事?」
嚴文征說:「那一屆電影節競爭太激烈了。」
春蕊瀏覽過嚴文征的履歷,她記憶力不錯,快速梳理一遍主要信息,得出結論。
嚴文征算是大器晚成的典型了,他雖然一直和不錯的電影團隊合作,但直到32歲才拿了一個像樣的獎盃。
春蕊揚起臉,看著他,百思不得其解般問:「有沒有人說過,你在獎項上的運氣很差?」
「很差。」嚴文征面龐格外冷靜,儼然已經對這樣的質疑免疫了,「不止你一個。」
春蕊端詳他:「難過嗎?」
嚴文征笑了一下,是釋懷的,「我已經過了需要被別人認可才覺得自己是有價值的年紀。」
極其成熟理性的回答,又格外的自我,但細細品來,難以掩蓋個中酸楚的滋味。
娛樂圈既然是個名利場,人脈交情有多重要,就像你不在某個傳統之內,你的葬禮便不會在威斯敏斯特教堂舉行般,階層跨越很難。
他半路出家,又在北京無依無靠,難怪他說自己走過來的路,每一步都邁著沉重的腳步。
「年少成名不見得一定是件好事。」春蕊緩緩開口,不知是安慰他,還是說給自己聽,「許多演員取得一個獎項后,往往守不住那份格調,因為太急著繼續開花結果,忘記腳踏實地扎牢根基,你這樣一步一個腳印走來,成長明顯,而人的成長本身就格外具有魅力。」
她素凈的一張臉,細膩潔白,娓娓闡述善解人意的道理時,標誌的眉眼掛了一分翩然的神采。
光線交織,嚴文征偏頭看向她,微微出神。
她的話,落進他的心裡,不單單是一份安慰,而是對他多年來堅守的一份理解。
她總是出其不意的,帶給他無法言說的感動。
春蕊看他怔住了,以為自己空口說大話,挑起眉梢,道:「怎麼,嚴老師,我說的沒有道理嗎?」
「有道理。」嚴文征回神,卻帶刺扎她的心疾,「可你自己怎麼沒做到?」
果然,春蕊被噎得夠嗆,她蔫蔫地剖析道:「我看別人清楚,看自己糊塗,需要人鞭策。」
嚴文征哼了聲。
春蕊眼睛突然一亮,語氣興奮道:「嚴老師,不如以後鞭策我進步的活就交給你吧。」
又設言語陷阱,嚴文征不上當,拒絕:「不幹,吃力不討好。」
春蕊哄誘:「我付你學費。」
嚴文征覺得稀罕:「我差你那兩個錢。」
春蕊回嘴:「那你差個女朋友嗎?我可以當你女朋友。」
嚴文征:「……」
他的神經被狠狠撥動,簡直哭笑不得,探去的目光落進她眼裡,險些綳不住面。
正想再罵她一次「不知羞的」,門鈴響了。
他拽掉脖頸間潮濕的毛巾,隨意朝沙發一扔,起腳去開門。
是外賣送到了,送餐小哥祝他「用餐愉快」。
嚴文征回復「謝謝」,將門合上。
餐食拎至廚房,放到餐桌。
嚴文征折回客廳,說:「來吃飯吧。」
他伸手扶春蕊起身。
「好吧。」春蕊心知等不到他的回答了。
借著他手臂的力踩著沙發沿站起來,起身後察覺,她和嚴文征形成了一個高度差,又有了壞心眼,故技重施。
她「哎呀呀」一聲,右臂環住嚴文征的脖子,再一次撲到他懷裡。
一切發生的猝不及防,嚴文征踉蹌著退後一步,才穩住身形,又怕她摔,只好用手扶著她的腰。
「坐太久,腳麻了。」春蕊胡謅,找理由,「借我抱一下,嚴老師。」
嚴文征沒動,沉聲說:「你怎麼那麼多事。」
「嫌我事多,那你還管我。」春蕊鼻息尖是他沐浴后,清新甘冽的香氣。
「我不管了。」嚴文征支撐著她全部的重量,口是心非,「你回深圳吧。」
春蕊用下巴蹭蹭他的頭髮,喃喃道:「讓我來又趕我走,你怎麼總欺負我。」
「我欺負你?」嚴文征沒好氣道,「聽著真新鮮。」
春蕊動動嘴唇,想繼續和他拌嘴,但被自己的胡攪蠻纏逗笑了。
嚴文征長長嘆口氣,沉默片刻,問:「抱夠了嗎?」
「沒呢。」春蕊趴著舒服極了,「再等會兒。」
嚴文征不解風情地問:「等會兒是多久?」
春蕊輕哼一聲,答:「到你再一次推開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