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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治療 「這算是心理干預的治療嗎?」

  每一個角色都有靈魂,演員挖掘人物的靈魂,基於深入分析和研究劇本的基礎之上。

  春蕊是極其擅長做這樣的案頭工作的,她一遍一遍地讀台詞和想象人物動勢,並對角色一問再問,且每一個問題並非言之無物,都切切實實地踩在故事的發展脈絡上。這些,賴松林看在眼裡,且為之眼前一亮。

  可當抓住角色的靈魂后,如何賦予角色血肉,讓她立體地呈現在鏡頭前,又是一道難關。

  賴松林不斷地給春蕊強調,梁竹雲作為整篇故事的核心,主要承接三段人物關係,她與她自己,她與父母,以及她與李庭輝。

  雖然多數時候,他表面看起來不緊不慢,但到底心裡不能像信任嚴文征那般,放心地將「梁竹雲」交給春蕊去塑造。從開拍那天,他心裡便鼓起了一顆疙瘩。

  好在,春蕊爭氣,讓這顆疙瘩真正消解了。

  賴松林感受到春蕊聽懂了他的意思,掌握要領將三段人物關係差異化地演繹出來,是通過接連幾天的戲。

  第十八場,餐館里的鏡頭,冷翠芝嫌梁竹雲幹活慢,咬牙切齒地催促她動作麻利點。

  春蕊與宋芳琴過招,宋芳琴指著鼻子教訓她,春蕊當下的反應是一副似聽非聽,很難集中注意力的樣子。而當宋芳琴下達給客人端茶倒水的指令,春蕊設計的清晰有效的「行動線」著重描繪兩個字——笨拙,她不僅弄灑了水壺裡的水,還碰倒了一排的玻璃杯。

  她用極細碎的肢體小動作,體現出了梁竹雲性格的缺陷。主人公是不完美,甚至對於做事麻利,行動力極強的觀眾來說,還是不討喜的。

  第二十三場,一家三口忙碌完,一塊吃午飯。

  飯桌壓抑。

  全德澤挺著大肚子抽煙,一言不發。他臉上油光滿面,表情肅然。劣質香煙嗆鼻的青霧熏得他輕輕眯起眼睛,他時不時瞥一眼手邊的女兒,眼神厭棄。

  宋芳琴怕他,春蕊心裡亦是抵觸他的。

  宋芳琴低聲下氣道:「快吃飯吧,菜要涼了,一天到晚抽煙,不怕身體出毛病。」

  全德澤不為所動。

  春蕊垂著視線不聽不看,她目之所及,不過瓷碗方寸之間,她戳著碗里的米粒,並不夾菜。

  等到全德澤終於把煙抽完,準備動筷。春蕊突然「騰」地起身,端著飯碗,走到門口呆著了,留給夫妻倆一個單薄的後背。

  這段行動,排演時並沒有,完全是她的臨場發揮。斯坦尼康老師差點沒反應過來,導致鏡頭沒跟上。

  賴松林喊停后,詢問她:「為什麼這麼演?」

  春蕊解釋:「全老師的氣場太強了,壓得我無法呼吸了,我很難受,我當時問自己,按照梁竹雲糟糕的性格,會忍著還是逃開,那一瞬間心裡蹦出的答案是逃開,我就起身了。」

  賴松林若有所思地點點頭,認同道:「很真實的反應,家庭矛盾是塑成梁竹雲性格重要的一環。」

  等到第十一場,與嚴文征的對手戲。

  李庭輝詢問梁竹雲,你叫什麼名字。

  李庭輝的聲音低沉,梁竹雲按照後來的診斷,左耳患有中重度聽力障礙,低頻很差,因此,她聽不真切他的聲音。

  春蕊處理細節,借鑒了聽障患者這一群體的共性——當聽不清時,會不自覺地向聲源靠近。而與此同時,也沒忘記梁竹雲的個性差異,她向嚴文征靠近,不是邁步走,亦不是小心挪,而是搓一步向前,相當的有特點。

  至於每日睡不著的夜晚,梁竹雲在自己房間偷偷觀察李庭輝,那是她最閑適安逸的角落。

  春蕊會啃著手指甲,陷入真正的發獃。

  「窺探」的夜戲算是大場面,因為需要春蕊視角下,嚴文征的俯視鏡頭。

  攝製組在馬路中間鋪設了軌道,架起了吊臂。

  不過五分鐘鏡頭的戲份,幾乎拍了一整夜。

  等收工,賴松林趁熱打鐵,又組織了一次審片會,幫春蕊總結拍攝經驗。

  這次,表揚多於批評。

  賴松林一掃連日來的疲憊,鬆口氣說:「敲開你,著實費了番功夫。」

  春蕊累得渾身骨頭疼,但心卻是輕盈無比的,她開玩笑道:「您差點就放棄我了嗎?」

  她起初背著一身彬彬有禮的外殼,為了不露怯,藏拙又板正,很難敞開心扉與人交流。

  賴松林哼一聲,理所當然道:「實在不行,也只有放棄了。」

  春蕊俏皮道:「好險。」

  「教你改掉缺點,本來就是我作為導演的本分。導演駕馭不了演員,只能說明我的專業還不夠強。」賴松林懶洋洋地說教,「但你能改變,也不是我一個人的功勞,嚴老師也是出了大力氣的,你要謝謝他。因為不是所有的演員都有那份耐心,願意幫助對手演員。」

  春蕊扭頭,微笑著看向身旁的嚴文征。

  嚴文徵用手指揉開眼角的睏倦,阻止春蕊開口:「感謝的話不要說了,說太多了。」

  春蕊癟癟嘴。

  連軸轉了一整天,此刻坐下來,四肢放鬆,她沒力氣再端著自己的儀態,枕著手臂,趴在臨時支起的會議桌上了。

  賴松林打個長長的哈欠,渾身上下摸個來回,沒摸到煙,起身出門找了。

  房間一時剩下春蕊和嚴文征。

  安靜了片刻,春蕊轉著脖子,將臉沖向嚴文征,問:「嚴老師,我是不是你拍戲以來,遇到的最難搞的一名對手演員。」

  「不是。」嚴文征說,「我以前遇到過加詞的,遲到的,甚至罷演的。」

  春蕊蹙眉,不太相通道:「導演能忍?」

  嚴文征嗓子沙啞:「製作團隊求來的人,只能忍。」

  春蕊微微驚訝:「大牌導演也要求人嗎?」

  嚴文征笑了一下,糾正道:「我又不是每部戲都跟名導合作。」

  「哦。」春蕊小聲嘟囔,「原來你也演過爛片。」

  缺乏睡眠令嚴文征腦子遲滯,他未加思索,道:「是,缺錢。」

  「……」春蕊翻個白眼:「我不信。」

  嚴文征拌嘴:「愛信不信。」

  春蕊一時興起,掏手機,點開了他的百度百科。

  演藝經歷按照時間列了長長的一大段,她走馬觀花,邊瀏覽邊誇讚:「您還是個勞模呢。」

  嚴文征悻悻道:「說了,我缺錢。」

  春蕊視線停在17、18年,這兩年他全年無休,幾乎沒間隔的就進組了。

  她質問:「缺到不要命的程度?」

  嚴文征淡淡地說:「倒沒這麼誇張。」

  春蕊撇下的嘴角又嘟上去,她飛速地把網頁滑到底部,又一指頭回撥到頂,無意間看到基本信息一欄,明星關係的關聯人物是尹君如,標籤為前妻。

  心角如被蜜蜂扎了一般,竟然生出了幾分本與她無關的怨念。

  她嫌煩,利索地關了網頁,重新將手機扔回衣兜。

  嚴文征合著眼,用指關節揉鼻樑,以此來消散困意,他很清晰地感受到春蕊突如其來的情緒,惶惶然問:「怎麼了?」

  春蕊瞎胡謅:「因羨慕生出了嫉妒之心。」

  嚴文征覺得好笑:「羨慕什麼?」

  春蕊長嘆一口氣:「羨慕你演了這麼多角色。」

  「……」

  嚴文征對她的無理取鬧置若罔聞。

  春蕊獨自鬱悶一會兒,突然又很嚴肅地問:「嚴老師,你會讓你扮演的角色影響真實的自己嗎?」

  嚴文征直起脊椎,眼睛也隨之探向春蕊,她的嚴肅感染地他不自覺慎重起來,他思忖片刻,答:「不會。」

  春蕊質疑,眉毛再次擰巴到一塊:「這麼確定?」

  嚴文征字句斟酌:「走過來的路,每一步都邁著沉重的腳步,留下的腳印清晰深刻,所以,我是什麼樣的人,我心裡有底。」

  春蕊仰視他,眼睫輕輕眨著,似飛動的蝴蝶。

  有一股很亂的情緒浮在她的心頭,像烏雲,散不開。

  嚴文征聲音清緩,反問:「你自己是什麼樣子的?你不知道?」

  「嗯。」春蕊賭氣似的,說:「越來越不知道了。」

  「為什麼?」嚴文征問出這個問題的一瞬間就後悔了,一是他不確定春蕊是不是在像他尋求幫助,二是,他突然意識到,他們的交流超出工作範疇,過於接近個人隱私了。

  男女之間,掌握不了邊界,很容易生出事端。

  他不是沒有邊界感的人。

  而且他隱隱也感知到,春蕊似乎也在慢慢地越過她自己設下的邊界。

  春蕊癔症了會兒,刨析說:「可能同一類型的角色演多了吧,觀眾覺得你就是那樣的性格,粉絲也是如此的稱呼你,慢慢的,連我自己都開始相信了。」

  春蕊沒名氣前,角色形象相對多元,但自從師姐的形象一炮而紅后,她開始被迫重複類似沉穩性格的熒屏形象。

  嚴文征盡量不摻雜私人感情,客觀理性地分析:「出演同質化的角色,不是你的過錯,是影視製作中,資本的介入導致的。資本逐利,你一旦被『標籤』為明星,明星效應會使得製作方爭取讓你的商業價值最大化,這就意味著,更多自我複製的作品會接踵而至。」

  他的說法活似冰冷冷的分析報告,春蕊懂這些理論,她其實真正想要的不是他的客觀理性,是一份熱乎乎的寬慰。

  她不滿,便假意諷刺道:「嚴老師小課堂又開課了。」

  嚴文征啞然一陣,像沒眼力價兒似的,堅持把自己的話說完:「但是觀眾的心是善變的,他們或許會因為你扮演的某一個角色而喜歡你一時,但絕不會因為你一直演相同的角色而支持你一輩子。他們很快就審美疲勞了。所以,如果你有追求的話,趁著沒迷失前,要從這個惡性循環中跳出來。」

  春蕊問:「怎麼跳?」

  嚴文征說:「如果爭取不到想演的角色,你可以試著去演話劇,體驗角色的多元,拓展戲路。」

  春蕊泄氣,無力的樣子,「可話劇太耗時間了,參加巡演的話,我起碼一年什麼都幹不了。」

  是敢於放下,還是一條道走到黑,這搖擺的問題需要春蕊自己權衡解決,嚴文征不是她的誰,不能為她拿定主意。

  於是,他繞回方才的問題,只鼓勵說:「但不管怎麼樣,只要你還站在鏡頭前,你就不應該封閉自己去演戲。」

  春蕊犟嘴:「我內向,不行嗎?」

  嚴文征較真:「內向和封閉,是一個意思嗎?」

  「我哪知道!」春蕊不知為何就想氣他,勁勁的,「我不是新華字典,你不要讓我辯析詞義。」

  嚴文征:「……」

  他一動不動盯著春蕊,高高的鼻樑襯托得目光十分深邃。

  他暗暗想,是不是他身上春風化雨的力量,讓她愈發牙尖嘴利、蠻不講理。

  他緘默,遂撇開臉,望向窗外。

  窗玻璃上凝結的水珠瀰漫著破曉來臨時的寒氣,黎明的曙光還剩最後一絲暮色輕紗沒被揭去。

  春蕊的目光一直緊緊追著他,她雖看不見他的臉,但感覺出他此刻身上凝結了太多的情緒,生氣、膽怯、後悔、遲疑,程度不一,可雜亂堆疊著,反倒令她生畏。

  春蕊猶豫著,唇齒間幾乎要擠出一句道歉。

  突然,嚴文征回頭,陰惻惻地說:「你起來,跟我走。」

  「幹什麼?」春蕊冒出股心虛。

  「走就是了。」嚴文征仗著人高腿長,率先大步流星往外去。

  春蕊縮了下脖子,嘟囔道,「凶什麼凶。」,可還是乖乖地綴在他身後跟著。

  街道上,大夜收工的工作人員精神疲乏,三三兩兩裹著軍大衣,挨在一起打盹。

  兩人從他們中穿行而過,繞到居民樓的後方。

  這邊有一階之字形的外部樓梯,直通頂層的露台。

  石級而上,腳步踏著鐵質的台階,發出清脆的響聲。

  露檯面積很小,上面有住戶私自搭建的菜棚。

  嚴文征走到護欄旁頓住腳步,他呼出一口熱氣,微微喘息片刻,沖春蕊一抬下巴,示意她過來。

  春蕊傲嬌,精明的眼睛咕嚕嚕轉了好幾圈,但沒瞧出其中門道,便壞心眼地說:「嚴老師,你想幹什麼,不會是要把我從樓頂推下去吧。」

  嚴文征無語:「我是守法的好公民。」

  春蕊勉強信之,走去他身邊。

  嚴文征指著腳旁不知何用的實木架,說:「站上去。」

  春蕊:「……」

  她心裡打鼓,無奈身體誠實,一腳邁了上去。

  人站在了更高處,她不自覺地像遠處望去。

  一排排樓房錯落有致,橫貫的柏油路,像閃光的綢帶,綿延向前,那目之窮盡處,城市燈光與散落的晨光交相輝映。

  春蕊的胸膛剎那間開闊了。

  嚴文征說:「好好伸個懶腰吧。」

  春蕊照做。

  她雙臂舉過頭頂,手指交握,讓身體不斷地向上伸展,再伸展,疏通堵塞的骨骼筋絡。

  「感覺舒服嗎?」嚴文征適時開口,他的音色像裊裊升起的炊煙,帶著人間煙火的溫度。

  「舒服。」春蕊享受地說,「好久沒有這樣伸過懶腰了。」

  嚴文征赧然:「這便是身體的本性。」

  「嗯?」春蕊對這個說法感到好奇,她垂落目光,溫柔地看他。

  嚴文征說:「你閉上眼睛,想象一下,一個嬰兒,他的第一聲啼哭,他開始彈蹬雙腳,開始向大人伸出雙手,開始挺直脊椎支起腦袋,他出生后,所作的一切都在向外舒展。」

  春蕊閉上眼睛,她想象力豐富,彷彿眼前真有一名小嬰兒,在向世界展現著他頑強的生命力。

  「身體的本性便是向外舒展。」嚴文征說,「即使我們長大,要面對困苦,但都不能違背身體的本性,而走向自我封閉。如果一棵樹一直向內生長,那會是什麼樣子?」

  「可怕。」

  春蕊仔細聆聽,帶著前所未有的認真去思考。

  鬱結在胸口的愁霧,像新的一天,霎那間,迎來了燦爛的晨光。

  春蕊釋然地笑了,她緩緩睜開眼睛,語氣繾綣地問:「那麼,嚴老師,你呢?」

  嚴文征問:「我怎麼了?」

  春蕊歪頭,她看著他,眼睛明亮的像剛融化了一捧白雪:「你的內心是封閉的?還是敞開的?」

  嚴文征哽住,但反應過來,避重就輕說:「現在是在討論你的問題,不要扯到我身上。」

  「哦。」春蕊懂得適可而止,她將話題拐回來,「這算是心理干預的治療嗎?」

  「算是吧。」嚴文征說,「這與你們表演上的第一課,解放天性,有異曲同工之妙。」

  春蕊認同,她虔誠地說:「謝謝。」

  「不客氣。」天涼,還有冷風肆無忌憚地吹著,春蕊鼻尖凍紅了,嚴文征說,「下來吧。」

  他伸手準備扶她。

  哪想,春蕊卻並沒將手臂遞過去,她有了壞心思。

  她輕輕朝前一蹦,雙臂環著嚴文征的脖頸,穩穩噹噹撲了他滿懷。

  嚴文征感受到懷裡的溫度和重量,一剎那瞳孔散了焦,僵硬地立在原地。

  春蕊卻顧及不了那麼多,她有了安全感,她很開心。

  下巴墊在嚴文征寬闊的肩膀,她貼著他的耳朵,滿足地說:「雖然是第一次體驗,但很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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