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過往 「嚴老師,您真是個好人。」……
拍戲本就是一場巨大的情感起伏和體力消耗,真的很累,春蕊不願再為蘇媚勞神,她收拾好心情,出發趕早工。
片場,抓著開拍前的空擋,全德澤溫習話本,嚴文征挨在他身旁幫他墊詞。
春蕊簡單地聽了兩耳朵。
韓王(全德澤):鄭國原在水部執事,從不安分。小小官階,竟不斷上書孤王,今日欲整這條河,明日要開那條渠。惹得孤王心煩,一氣之下將其貶為一普通水工。仲代,孤王並未見他有何過人之處。
仲代(嚴文征):大王,鄭國是微臣多年好友,深知他水工技藝超群,一門心思欲在興辦水利大業中有所建樹。鄭國才華出眾,足智機敏。雖不慕祿爵,設若入仕,鄭國不在仲代之下。
韓王:嗯?果真如此?
仲代:大王,鄭國胸懷鴻鵠之志,且有膽有識。由他實施「疲秦」之計,可說是最佳人選。
韓王:只是鄭國遭孤王貶黜,必定心存忌恨。孤王擔心……【注】
話本講述的是戰國時期,優秀的水利專家,鄭國,治理滎澤水患,修整鴻溝之渠的歷史史實。
全德澤負手而立,端出君王的氣派。他台詞功底十分紮實,咬字鏗鏘有力,哼一聲,呸一下,定招定式,自帶霸氣。
春蕊想起她的表演課老師曾經一再強調,演戲是一門技術,需要勤加練習。
通過這段時日的相處,春蕊真切的感受到,即便已經有所成,她身邊的這些演員還在日復一日地努力提升自身的業務水平。譬如嚴文征,即便沒有戲份,他也泡在片場,觀別人拍攝,或聽全德澤教育。而全德澤每天早上,都要找片空地,吊兩口嗓子或者背貫口,他活躍在舞台劇上,因此,怕懈怠下來,嘴皮生疏。至於宋芳琴,總是書不離身。前兩天,春蕊還瞧見,她在翻莎翁的劇本——《第十二頁》,小聲誦讀時,搖頭晃腦的模樣,甚至有一絲可愛。
春蕊心中生出幾分敬意。因為,許多演員取得了成績后,往往守不住那個格調。思進取、淡名利的品質,在物慾橫流的娛樂圈,太過難能可貴了。
她沒有打擾兩位老師,遠遠走過,到化妝間做妝發。等弄好了,披著羊絨披肩出來,只聽,嚴文征討饒:「您讓我喘口氣吧,我一下車沒進屋呢,就被你攔著了。」
他甩手將劇本擱在板凳上,撂挑子不幹了。
「臭小子。」全德澤佯斥。
嚴文征抻抻腰,一副耍賴偷懶的樣子。
陳婕從旁瞧熱鬧,跑來說:「全老師,您如果不嫌棄,我來給您對詞吧,正好請教您幾個問題。」
「好啊。」全德澤說。
嚴文徵得以脫身,他不知去哪轉悠了一圈,過了一會兒,再回來,抱了個水杯,杯子里泡的是濃茶,冒裊裊熱氣。
他儼然渴了,先灌半杯茶水下肚,突然沒頭沒尾來了一句:「陳婕也是戲劇學院畢業的,01級的。」
「是嗎?」春蕊眼尾神色驚訝,「那我應該喊她一聲師姐。」
「嗯。」嚴文征說,「沒事,可以多跟她交流一下,你們……」頓了頓,「應該有共同話題。」
春蕊含笑點頭,轉念想到什麼,問:「嚴老師,你畢業於哪所院校?北電?上戲?」
「我不是科班出身。」嚴文征眼帘垂落,淡淡地說道。
「嗯?」春蕊疑神看他。她並不了解嚴文征的過往,更沒特意上網查詢過,甚至,年初翻到他的雜誌,有關他的訪談,她也是草草掃一眼便作罷。
嚴文征簡單解釋:「大學的時候在電台做兼職,當時,上海譯製片廠正在製作的一部影片,正好缺一名聲線年輕的配音演員,我們電台副主任跟配音導演是發小,知道這件事,就把我推薦了過去,再後來,配音導演看我模樣還行,問我對演戲有沒有興趣,我說沒有,但他擅自把我的聯繫方式給了於鼎導演,大概過了半年,於鼎導演給我打電話,讓我去試戲,我就去了。」
春蕊:「哪部片子啊?」
嚴文征:「《窗外有片紅樹林》。」
春蕊斂眉思索,但腦海里對它沒有一絲印象。
嚴文征說:「因為一些社會原因,片子沒有上映。」
「哦。」春蕊略感遺憾,但轉臉,她語氣欣慰地評價道:「配音導演眼光不錯。」
一切看起來是機緣巧合,但究其根本是有慧眼識珠之人。
嚴文征哼笑,他唇角勾起好看的弧度,眼睛閃著柔光,隨即他「嗯」了聲,音調揚起,顯出幾分自戀。
春蕊癟癟嘴,感慨一句:「干過配音,怪不得你的台詞能做到一口清。」
「配音只做了很短的一段時間。」嚴文征說:「台詞的進步多虧了全老師的指導。」
「怎麼說?」春蕊好奇。
嚴文征道:「因為不懂發音技巧,強情緒戲吼台詞時,發音位置不對,會導致肩膀出現小幅度晃動,零碎的動作很影響觀感,當時跟全老師合作,全老師瞧出來,指導我用腹腔呼吸,丹田發音,後來,等拍完《少林與太極》,我到他的話劇團跟著他練聲,學習了小半年的時間。」
春蕊點點頭,他要學習的,不過是她大學練聲課就被要求掌握的內容。
「很辛苦吧。」她說,「改變習慣本身就是一件折磨人的事情。」
「確實。」嚴文征說。
春蕊又問:「那你有跟全老師登台演話劇嗎?」
「沒有那麼多時間。」嚴文征搖頭,繼而神色顯出為難,說:「我不太習慣話劇的表演方式。」
鏡頭表達和舞台表演始終有些差別,更別提,他沒經過系統訓練,沒在學校舞台打磨,春蕊很是理解,
嚴文征說:「不過我偶爾會翻翻戲本。」
春蕊問:「哪些?」
嚴文征說:「《犀牛》、《日出》、《原野》、《月光》這些。」
春蕊哦了聲。
嚴文征斜睨她一眼:「都知道?」
「嗯。」春蕊不甚在意地說,「我們的必讀書單。」
有些差距無形中便體現了出來。
嚴文征暗暗嘆口氣,揣測說:「看來你大學期間讀書挺用功的。「
「一開始不是,我挺懶的。」春蕊反駁道:「後來,我幹了一件……」她「嗖」地抿住了嘴,眼巴巴地望向嚴文征,眼神懊惱又委屈。
「幹了一件什麼?」嚴文征察覺她心直口快,挖坑坑了自己,好整以暇起來。
春蕊翻了個白眼,心說,反正在嚴文征跟前,丟臉不是一兩回了,再丟一次也無妨,她蔫蔫的補全了斷掉的那句話:「幹了一件非常蠢的事情。」
嫌臊得慌,春蕊避開與嚴文征的對視,拖著長腔,像講故事般慢悠悠道:「有一次,我們戲劇基礎課老師突擊搞隨堂測,有一道題,考《西廂記》,我當時腦子壞掉了,不知怎麼把答案寫成了紅娘和張生是一對怨侶。」話到這,她偷瞄一眼嚴文征,見嚴文征一副憋笑的模樣,善解人意道:「嚴老師,你想笑就笑吧,憋著挺難受的。」
嚴文征喝水掩飾笑意,岔開問:「然後呢?」
春蕊說:「當然是把老師氣壞了,他毒舌,形容我犯的錯誤離譜的就像『棉花是從水稻里長出來的』,充分暴露了我們這些溫室的花朵,即沒有生活常識,又缺乏文學素養,他說我們個個外表看起來儀態端莊、氣質出眾,但也只能沉默著讓人欣賞,千萬不要開口說話,因為一說話就暴露了我們的無知和淺薄。」
「是挺毒舌的。」十八九歲的姑娘聽到這樣的貶低,心裡肯定不好受,嚴文征想按照春蕊的脾氣,可能會解釋一番,或者爭個理,問:「那你跟老師理論了嗎?」
「沒有。」春蕊搖搖頭,滿臉遺憾,「只顧著生氣了,沒組織好反駁的語言,等冷靜下來,想好怎麼回懟他,那節課上完了,哎!」
嚴文征說:「之後呢?」
「自尊心強,想著以後一定要表現好點,不能再像今天般這樣丟人了。」春蕊說:「便暗暗下決心要把老師要求的戲本選段一字不落地全看完,最好能熟讀成誦,讓他對我刮目相看。」
嚴文征:「那做到了嗎?」
「前半部分做到了。」春蕊突然憤憤,「但我們老師一張試卷判生死,之後再也不搞隨堂測了,連課堂提問的環節也一刀砍掉了,到最後期末舞台表演,他外出開會,乾脆缺席,沒有給我絲毫顯擺的機會,把我氣的!」
言辭滿是小孩做了好事求表揚的「虛榮」心理,很幼稚,但掩蓋不住其中少許的天真。嚴文征一直認為,人長大不應該放棄天真無邪,更不該把天真無邪與青春期混為一談。春蕊心中的這份純真,雖然藏得深,但很難得。
嚴文征很奇怪地想要保護「它」,說:「幹得不錯。」
「你在表揚我嗎?」春蕊受寵若驚,她聽出嚴文征代入了她老師的角色。
嚴文征說:「你這個年紀,適當的表揚可以增加自信,這種自信可以幫你,讓你站在鏡頭前,導演喊開始,你會有那種感覺,就是你接下來要說的一切都是如此的重要,整個世界必須聆聽。」
又來了,春蕊心裡吐槽:跟嚴文征聊天,思想境界總要不知不覺被拔高一個八度。
春蕊越來越不喜歡他在她面前拿捏老姿態,故意唱反調,她給他一個質樸到小學生都會用的評價:「嚴老師,您真是個好人。」
嚴文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