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城門破

  鑲銀獸面鎖子甲太重,羽飾九曲銀盔太沉,虎頭腰帶,古意佩劍,玄色披風翻著白狐絨邊,靜靜垂落,遮掩羸弱的身材。蒼白的手在化妝的染料下化作淡淡蜜色,他緊緊握起偽造的重刀,急促呼吸在寒氣中冒出一團團白色雲朵,額間三兩滴冷汗劃過。

  嬌生慣養,錦衣玉食,呼奴喚婢,夏玉瑾出生至今,從未碰過超過二十斤的東西。

  如今背上這些無法承擔的重量,壓得讓他有些喘不過氣來。

  葉昭靜靜替他系好披風上最後一根絡子,眼裡全是深深的擔憂。

  胡青牽過踏雪,將韁繩交去夏玉瑾的手心,然後拍拍他肩膀,轉身離去,男人的情誼盡在不言中。

  踏雪似乎發現主人的不妥,有些焦躁,噴著粗氣,蹄子在地上踏了又踏。

  夏玉瑾拍拍它的屁股,勉強露出個自信的笑容:「乖踏雪,好歹給個面子,跑得穩些,別亂晃,只要不把我摔下去,回去就給你找頭漂亮的小母馬做媳婦。」

  踏雪沖他噴了個響鼻,似乎很不屑。

  葉昭撫上它的腦袋,看著它的雙眼,柔聲安慰:「好踏雪,別任性,他是替我去打仗的。」

  似乎讀懂主人眼裡的憂慮,踏雪漸漸安靜下來。

  夏玉瑾尚在堅持:「我天天喂它吃糖飴,還是有效果的。」

  葉昭摸著雪白的鬃毛,嘴角露出抹淡淡的笑意。

  身上東西實在太重,夏玉瑾撲騰了好幾下,在眾人幫助下,翻身上馬,試著小跑了幾步,穩穩的,不像會掉下來,終於放下心來,回頭看見葉昭在愣愣地看著自己,心知此次離別,風險甚大,生死難料,百感交集,一時無語。

  葉昭遲疑:「玉瑾……」

  夏玉瑾急忙策馬走到她身旁,低頭,期待問:「你……還有什麼要對我說?」

  葉昭慎重叮囑:「臨陣脫逃者,當斬。」

  「干!」夏玉瑾氣得差點從馬上摔下來,目瞪口呆半晌,拿著馬鞭,指著她鼻子咆哮,「混賬!送自家男人去戰場,不來個離別兩依依,不來個情話綿綿,不來個淚流嗚咽不語,不來個十八里長相送,倒是來個臨陣脫逃當斬?!休!不休不行!等老子回來就休了你這死婆娘!」

  「好,等你回來。」葉昭抬頭,淺淺一笑,脫下冷冷盔甲后,她隨意披著夏玉瑾的白色狐裘,寬大的袍子遮掩小腹微微凸起,籠罩著身姿婀娜,亭亭玉立。她摸摸小腹,笑意洋溢在嘴角,在眼裡,淡琉璃色眸子宛若最清澈的溪水,微卷的長發,隨意垂下,臉頰被寒意凍得微微發紅,處處都洋溢著如水的溫柔,美得讓人窒息。

  這一刻,她不是將軍。

  她是母親,是妻子,是女人。

  她在送他出征,奔赴那刀劍無眼的戰場,然後期盼他回來。

  「會回來的。」夏玉瑾痴痴地看著她,心裡是說不清道不明的暖意,他伸出手,與她輕輕交握,冰冷指尖輕觸,悄然滑過,然後擦身而過,頭也不回離去,重複道,「等老子回來再收拾你!」

  她說:「好,回來等你。」

  兩聲響鞭,馬踏輕塵去。

  大軍開拔,往通陽城西門而去。

  葉昭換上夜行衣,重整梳妝,帶著五千精兵,目送大軍離開,立即從另條小路出發,悄悄前往通陽城東門。

  通陽城內,縱使大皇子與伊諾皇子儘力掩蓋,但東夏王死訊已悄然傳出,

  兩位皇子忽聞喪父,大哭一場,發誓報仇。

  為問出幕後主使人,柳惜音被拖去拷問,可無論如何拷問,她只哭著叫「是大汗要出賣祈王與大秦,我心急如焚,故下殺手。」

  哪有一被抓就將自己主子招出的刺客?這個刺殺的理由也極牽強。

  伊諾皇子半點不行,他拷問侍女后,得知柳惜音與大皇子私通之事,心裡透亮,短短時間想清前因後果,知她是大秦派來分化的刺客。殺父之仇不共蓋天,對大皇子的好色荒唐恨之入骨,怎能心甘情願將軍權交出,扶他登基?伊諾皇子手下的部族與大皇子的部族交惡,更不願將王權交去敵對方手上,於是將此事拿出,攻擊大皇子德行有虧,試圖逼他交權。

  大皇子怎甘心受制於人?雖知被柳惜音愚弄,但父皇已死,事已造成,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不管柳惜音是不是祈王的間諜,她的證詞是有利於自己的,所以他無論如何都要承認柳惜音是祈王的人,這場暗殺是臨時安排的事實,然後將污水潑去祈王和伊諾皇子身上。否則,與大秦派來做刺客的女人鬼混了那麼久,賣出無數情報,害死父親,他的聲望將在族裡一敗塗地,再無翻身之力。而跟隨大皇子的部族也同樣想到這點,所以他們死不承認柳惜音預謀已久,堅稱是祈王與伊諾皇子勾結,違背盟約,派人對柳惜音發出暗殺指令,暗算自己,待父皇死後,趁機清算上位。他做出為父親痛心疾首的模樣,要求處死柳惜音,以防後患。

  大皇子一定要殺祈王,為父復仇。

  伊諾皇子怎能讓他顛倒黑白,去動最重要的聯盟?

  拉扯中,局面越來越亂。

  恰逢其時,大秦大軍叫戰西門外,「葉」字大旗,隨風飄揚。

  伊諾皇子聽聞主將名字,臉色大變,立即翻身上馬,命大皇子的人鎮守其餘三門,自己點兵開往西門。大皇子那肯讓他再奪戰功,也派兵開往西門,命伊諾皇子的人鎮守其餘三門。

  兩名旗鼓相當的主將,各持一詞。又有好幾位高級將領,在宴會上同樣中了醉仙草毒,雖無性命之憂,但幾天內都會昏沉沉起不了床,發出的號令也是東倒西歪的。

  東夏軍隊調動陷入混亂。

  送糧來的祈王使者,趁機失蹤,偷偷摸摸來到東門,大呼小叫,鬧著要出城:「你們這群養不熟的狼崽子,給你們送來那麼多糧食,還冤枉我家王爺!先是說送來的糧食裡面摻沙子,后說他殺人?天下哪有這個道理?!我們要回去稟明王爺,再來辯說辯說!」

  東門守城將領收到兩道指令,一道是大皇子要求殺死祈王使者的命令,一道是伊諾皇子要求保護祈王使者的命令,他也拿不準要聽哪邊,也不敢傷害他們,只想把這群傢伙活捉了丟回去推卸責任。偏偏這群使者身手有兩下子,罵功更是了得,吵鬧不休,惹得人側目。

  爭執了三刻鐘,使者團里有個身高體胖的蠻漢,忽然發起瘋來,竟口吐白沫,脫光衣服,四處尖叫裸奔,城牆上官兵震驚了,眼珠子死死盯著那瘋子,都覺得自己的腦子不夠用了。

  在他們轉身驚嘆的瞬間,一條長長的飛索,輕巧勾上城牆,一條黑色身影,瞬息之間,躍上城牆,靜靜閃去守城侍衛身後,就著喉嚨一抹,順手翻手三根透骨釘射出,悄無聲息解決掉周圍四五人,然後抖抖手,七八條繩梯垂下,二十餘名高手,飛速登牆,五千精兵殺出,與城內祈王使節裡應外合,強攻城門。

  大刀揮處,人頭落地,滾向城牆下,滾去守城將腳邊。

  守城將抬頭,看清為首者,驚愕:「葉昭?!」

  「消息來報,葉昭不是在西門嗎?」

  「西邊一個葉昭,東邊一個葉昭,究竟是怎麼回事?」

  東夏人從不讀書,思考問題很緩慢,反應慢了半拍。

  東邊的葉昭已從城牆上搶過守城侍衛的弓……

  張弓搭箭,箭無虛發,箭穿咽喉,血珠濺出。

  答案揭曉,可是來不及了。

  他們只能去向閻羅王說分明。

  東城門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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