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兵布陣
大秦軍將扭轉戰局的軍報和東夏和談的請求送到上京,皇帝含著口燕窩湯,邊看邊笑眯眯點頭,隨後看見信末一行小字,受不住刺激,又將最寵愛的黃貴人噴了一身,隨即拍案而起:「去……咳咳,去將南平郡王那個混球……咳咳,抓過來!」
黃貴人不顧擦去臉上燕窩汁,忙著給他拍背,柔聲:「聖上悠著點。」
自葉昭出征后,夏玉瑾心驚膽跳了許多天,正在巡街,莫名其妙地給七八個侍衛帶到宮中,看著皇伯父拿著軍報,臉色黑如鍋底,不由忐忑猜測:該不是他媳婦重傷或陣亡了?
想通其間關節后,他如喪考妣,差點落下淚來。
皇帝久久不說話,只惡狠狠地瞪著他那張如花似玉的臉蛋,只恨不能在上面瞪出一點,把郡王瞪成郡主去,把郡王妃的的孩子瞪到郡王肚子里去。可惜不管他瞪多久,郡王還是那個有把的郡王,最終長嘆口氣,頹然坐下:「天不佑大秦。」
夏玉瑾堅強地抽抽鼻子,紅著眼睛,忍淚道:「皇伯父,是不是我媳婦出事了?你有話就直。」
皇帝沮喪道:「朕的天下兵馬大將軍,居然陣前有孕了……」
夏玉瑾傷感道:「生死無常,有孕也是……」
周圍一片沉默。
「等等,有孕?我媳婦?」過了半晌,夏玉瑾終於醒悟,激動萬分,若不是腦子裡還有半分清明,記得君臣有別,他定撲過去揪著皇帝的衣領咆哮了。如今他站在原地,兩個腳彷彿被鎖住的猴子,不顧形象地抓頭撓耳,扭來扭去,嘴角的傻笑幾乎咧到耳根子,唯獨那雙漂亮的眼睛炯炯有神,正死盯著對方手上的軍報,不敢置信地問,「我真有兒子了?」
皇帝看見他這幅蠢相,好不容易平息下來的火氣再次冒起,幾可燎原,他隨手抄起方硯台砸去,墨汁亂濺,太監宮女們眼觀鼻,鼻觀心,都不敢動,同情地聽皇上對郡王破口痛罵:「混蛋!早不懷孕,晚不懷孕,現在才來懷孕,你這傢伙乾的是什麼破事?!盡會給朝廷添亂子!來人!給我板子侍候!」
大軍勝利在望,主帥懷孕。
就好像準備去狩獵的獵人,氣候宜人,野獸肥美,收購皮毛的商人捧著大筆大筆的銀子準備塞來,萬事俱備,只欠東風。卻在臨出門前那一刻弄傷了手指!拉不動弓,生生破壞了整個行動。
葉昭不在眼前。
皇上滿肚子的怒火,總要有個人來承擔的。
孩子是這混小子搞出來的。
不揍他揍誰!
侍衛遲疑著上前拖著還在傻笑的夏玉瑾,慢慢往下走,一步一回頭。負責監刑的太監委屈問:「用什麼罪名打?」
呂公公心裡賊亮,湊上前,低聲給皇帝出主意:「該打!太該打!南平郡王居然讓郡王妃懷孕!簡直罪無可赦!怎麼也得負責?!」
這話說得,不但眾人差點破功,連皇帝都要噴了。
夏玉瑾被拖路上,猶在興奮瞎喊:「我負責!我保證負責!媳婦肚子里的孩子是我的!沒錯!」
因為男人讓自己妻子懷孕而打人,實在太昏君了!
皇帝發現自己不厚道,趕緊按捺怨氣,叫停侍衛,挖空心思找別的理由。
奈何夏玉瑾最近很懂事,沒有調戲良家婦女,沒有喝花酒,沒有胡作非為,沒有進賭場青,沒有曠工偷懶,每天都規規矩矩地去城察院報道,跟著老楊頭去巡街,打擊紈絝惡霸,三天兩頭去安王府請個安,偶爾進宮陪太后講笑話,回家閉門不出,連戲都不聽……
他想了整整三刻鐘,實在想不出揍人理由,無奈把他抓回來,在僵硬的臉上擠出個溫柔笑容,叮囑:「兵荒馬亂的,你媳婦為國上陣,你要有心理準備。她這胎怕是不好保,若有什麼萬一,也是為國家犧牲了,你要乖乖呆著,不要喝酒鬧事,待班師回朝,我會重重賞你們的。孩子……將來總會有的。」
葉昭的體寒問題,從不對外,只有大夫,夏玉瑾和她自己知道。
而皇帝的女人太多,孩子也太多,對生育這些事,他既不懂,也沒空去懂。比起兒女私情,他更在乎國家興亡,推己及人,想當然認為大部分人也應該這樣想。他也很有信心,葉昭會審時度勢,迫不得已下,會為戰爭的勝利,履行將軍職責,放棄孩子。
可惜,他猜對了葉昭,沒猜對自家侄子。
夏玉瑾還想反駁。
皇上冷冷道:「你是夏家的子孫,我的弟弟,你的父親前安王為大秦犧牲了;我的姐姐,你的姑姑青華公主遠嫁番邦;自開國以來,忍辱負重,為國捐軀的宗室皇親有多少?你當初在金殿上,當著滿朝文武,為百姓叫屈,請葉昭出戰,如今就要接受任何可能出現的後果。」
夏玉瑾迅速冷靜下來,沉思了半晌,認真點頭:「畢竟是我的第一個孩子,能保住,最好還是能保住。」
皇上試探:「若是保不住?」
夏玉瑾攤攤手:「戰事優先,我不會做出有辱夏家的名聲的行為。」
「回去。」皇上滿意了,解決掉這個大麻煩,他還要解決去東夏和談的官員人選。只要有一線希望,他很不願意再勞民傷財的打下去,如今趁葉昭戰神名聲威震東夏之際,談判會有利些。
「等等,」夏玉瑾賴著不走,「不管是養胎還是小產,都是大傷身,我給媳婦送點補身的東西總可以?」
皇上看著侄子祈求的可憐眼神,猶豫片刻,最終有些內疚,默許:「低調行事,以免消息外泄,動搖軍心,給東夏趁火打劫的機會。」
夏玉瑾得寸進尺:「皇伯父,城察院的工作太累人了,又受了這般刺激,舊病好像有複發跡象,為免太后和母親憂心,還是靜養好啊。」
皇上給這趁火打劫的混賬氣得鬍子都翹了,正欲開罵。
夏玉瑾憂心忡忡:「我擔心媳婦,腦子亂七八糟,萬一在太後面前說漏嘴……」
皇上怒道:「官印交回來!愛幹什麼幹什麼去!滾!再胡鬧就揍死你!」
「曉得。」夏玉瑾一溜煙跑了。
馬車上,他找出筆墨紙硯,胡亂塗寫。
回到家后,他讓人把官印交會,然後叫來妾室,直接將寫好的清單塞入楊氏懷裡,吩咐,「三個時辰內,把上面的東西收拾齊整裝車,用七品官的舊車,外表不要太惹眼,也不要讓人知道。」
楊氏看著清單,遲疑地問:「都是出行用品?還有養胎葯?爺,你要做什麼?」
夏玉瑾故作輕鬆道:「爺要去江東,今夜就走。」
楊氏大驚失色,試圖從郡王爺的臉上看出開玩笑的神情。卻見夏玉瑾找來賬房,將大部分銀票提出,堆在桌上。他端坐在花廳,叫來心腹,神情嚴肅,彷彿排兵布陣,精挑細選出同赴江東的隨行人員,再道,「你們去花帽子衚衕里請三個最有經驗的穩婆,再叫上李家莊的李大力,劉家鐵鋪的劉三郎,住北街巷口的茅二混子,經常在南街酒館打混莫小子、李狗兒、苗仙兒、霍玉郎……」他一口氣點出十來個人名,斬釘截鐵道,「無論是用錢砸,用威逼利誘,還是用捆的,必須將他們弄過來!跟爺去江東!」
骨骰聽得目瞪口呆:「那……李大力是個跑鏢的也算了,打鐵的也算了,可是……唱戲的,做慣偷的,打混的,這些人帶去江東,將軍會生氣的?」
夏玉瑾沉著道:「市井混混有混混的好處,有備無患,總是好的。」
蟋蟀半點也不想去戰場,哀求道:「郡王,你這身子骨,還是別勉強去戰場了,要是安太妃知道,會念你不孝的。」
夏玉瑾問:「她有制止嗎?」
蟋蟀搖頭。
夏玉瑾又問:「她有說不準嗎?」
蟋蟀啞言。
夏玉瑾擊掌道:「那就是默許了,談何不孝?」
蟋蟀,「可……可是……」太無賴了。
夏玉瑾拍拍他肩膀,淡定道:「做人要會變通啊。」
蟋蟀無奈,不敢反抗主子,只好領命而去。
眾人散盡。
夏玉瑾苦笑著低頭,從未上過戰場,滿心不安,靜下來才發現沒有半點繭子的白嫩雙手在微微顫抖。他深呼吸一口氣,忽然狠狠握緊雙拳,帶著所有的決心,重重鎚在桌面上,讓強烈的疼痛清醒了頭腦,然後看著北方,用堅定的口氣來說服自己:「我是男人,我是爺們……」
男人可以廢物,可以窩囊,可以膽小,可以怕死,可以沒用。
可是有些事情,絕不能退縮半步。
就算力不能及,也要傾盡全力,勇敢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