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甲休養
趕路途中,有空車上蹲著兩個小廝,專門負責熬藥。謝太醫的靈方不知添加了什麼特別藥材,氣味古怪難聞,惹得侍衛紛紛掩鼻,但南平郡王府出來的隨從們都很淡定,嘲笑他們少聞多怪。
夏玉瑾久病卧床,幾乎嘗盡天下苦藥,鼻子早已麻木。他自己難以彌補的先天不足,總覺是個遺憾,夢想要個能提刀跨馬的強壯兒子來完成父親心愿,所以對媳婦的癸水不調既心疼又緊張,捧著秋水送來的熱乎乎湯藥,親自跑去葉昭面前,用瓷勺嘗嘗溫度,殷勤遞過去,
葉昭正捧著本詩經裝模作樣地看,吩咐:「放下。」
夏玉瑾:「趁熱喝。」
葉昭目不轉睛地盯著書:「等下。」
夏玉瑾將葯碗放在旁邊,繞著葉昭左三圈右三圈地轉,狐疑問:「你該不是怕吃藥?」
葉昭眼珠輕微閃縮了一下,決然否認:「笑話!」
夏玉瑾是個人精,哪看不出端倪,追擊:「原來你也有怕的東西?」
葉昭怒:「是討厭!」
「你也有今天。」夏玉瑾不等她罵完,捧著肚子笑得滿地打滾。
葉昭身體甚好,連傷寒都不得,何曾吃過葯?從小到大,每次聞到藥味她就莫名地犯噁心,如今給夏玉瑾笑得武將脾氣發作,硬著頭皮,冷著面孔,就是不肯喝。
「來,嘗一口,也沒那麼噁心。」夏玉瑾擦擦笑出來的眼淚,將瓷勺再次遞到她嘴邊
葉昭還在犯犟,不理他。
夏玉瑾:「別怕啊,我都不怕吃藥。」
葉昭重申:「不是怕,是討厭!」
「好好,討厭就討厭,」夏玉瑾拿出哄小孩的耐心,滿臉「慈祥」的賤樣,「堂堂大將軍,總不能討厭就不吃了?」
黑糊糊的噁心葯碗,散發著刺鼻的味道,映得葉昭臉色很難看。
夏玉瑾再三催促
葉昭迫於無奈,咬咬牙,接過葯碗,仰天,一飲而盡。比樹皮草根還難吃的味道,嗆得她差點乾嘔起來,發現夏玉瑾還在旁邊看笑話,硬生生忍下,神色自若道:「不過如此。」
夏玉瑾憋笑憋得差點內傷。
葉昭低頭,儘力忘記嘴裡苦澀的味道。
夏玉瑾抓住她肩頭道:「張嘴。」
葉昭莫名,卻聽話地張開嘴。
夏玉瑾順手丟了個酸梅糖進去,教訓:「在自家男人面前,少逞強。」
葉昭差點給嗆到,臉面有失,大聲反駁:「誰逞強了?我不愛吃糖……」
「別吐,」夏玉瑾制止她的白痴行為,解釋:「吃完苦藥,就要吃點酸甜的零食,嘴裡的味道就沒有了。謝老頭還說,你要每天用熱水洗腳,別吃冷食,別喝冷酒,多喝些紅糖棗子等滋補物,你無論鍛煉得多強壯,終究是女人的身體,有些東西改變不了,必須做出一定的妥協,不要總是蠻幹。」
葉昭沉默。
夏玉瑾拍拍她肩膀,安慰:「謝老頭說你吃半年左右的葯調養,注意飲食,就會好轉,忍忍就過去了。」
葉昭嫌惡地皺眉。
夏玉瑾繼續安慰:「最開始都不習慣的,我小時候不肯吃藥,都是我娘帶人壓著灌,後來吃十幾年,什麼都吃慣了。身體不好是大問題,我還指望小小昭呢。最多我下次給你嘗嘗,讓太醫別弄那麼苦。」
葉昭愣了愣,飛快抬眼看了他一眼,忽然妥協了。
自此以後,葯到碗干,再無半句抱怨。
車隊走走停停,上京近在眼前。
葉昭屬於家眷隨行,並未接過賑災旨意,夏玉瑾才是正牌的欽差大臣,所以他把媳婦留在府中養病,帶著海主事等人,進宮面聖述職。皇上沒有多說廢話,直接讓太監傳旨,給海主事等人各升職賞賜不等,唯獨留下夏玉瑾,將他單獨拎入後宮御書房受審。
夏玉瑾常年出入宮中,和太監宮女們關係甚好。
大家都用同情的眼神看著他,做了個讓他小心的手勢。
反正黃鼠狼怕不小心打死他,不敢亂動板子,頂多就是撤職挨罵,被罵狠了就裝暈,等皇祖母搭救。
夏玉瑾英勇無畏地去了。
皇上指著案上的大堆奏摺,冷「哼」了聲:「都是你的。」
夏玉瑾對足足有的半人高的奏摺驚嘆不已,仰慕道:「這麼多字,他們得寫多久啊?」
皇上怒而拍案:「還敢說笑?!」
夏玉瑾立即低頭,看著地板,滿臉委屈,只差兩點眼淚助陣。
皇上丟了幾份奏摺給他:「自己解釋!」
夏玉瑾深呼一口氣,撿起來,看后更委屈了:「我天生體弱,出門在外哪裡能餐風飲露受苦?而且我做郡王和巡城御史,我媳婦做大將軍,家裡領雙份俸祿,比較有錢,難得出門一趟,心裡高興,江東美女又多,花費是大手大腳了點,可都是自個兒掏的腰包,沒貪贓枉法,沒勒索百姓,沒讓國庫出一個子兒,也沒帶美女回家,憑什麼說我生活糜爛?至於那個章縣令……雖然他確實是個混賬貪官,也搜出不少銀子,可是我殺他不是因為他貪贓枉法,而是他縱容兒子來調戲皇子皇孫……」他說到這裡,也覺得太丟臉,改口掩飾道,「不……他是想調戲我媳婦,堂堂南平郡王妃!這是大不敬,絕對的死罪!」
皇上看著他那張氣得發紅的如花似玉臉蛋,大約也明白了事情真相。區區秀才,膽敢逼奸皇家郡王,何止大不敬?誅他三族都不為過,於是將此事擱下,只訓斥:「處置不當。」
夏玉瑾撓撓頭:「我又不懂,不知者不罪……」
皇上問:「豪取強奪呢?」
夏玉瑾聽見這個話題就興奮了:「誰豪取強奪了?我不過是抓他們去說了幾天道理,他們大徹大悟,自願捐款,解救災民,我還給他們送了牌匾,立了碑紀念功德呢,黑紋石的!」
皇上怒:「立什麼功德碑!黑紋石多貴啊!真是不懂民間疾苦,盡糟蹋錢的廢物!」
夏玉瑾低頭:「我認錯……」
皇上緩了緩氣,繼續問:「你媳婦呢?」
夏玉瑾:「我怕血,讓她幫我殺人。」
皇上:「窩囊!」
夏玉瑾繼續低頭。
皇上開始訓斥,從他以前醉酒在街頭鬧事一直訓到遊手好閒,不務正業,足足訓了大半個時辰,喝了好幾口水,覺得也差不多夠了,終於做出最後決斷:「罰你三個月俸祿,在家閉門思過一個月。」
夏玉瑾聽了半天不對勁,愣愣地問:「撤職呢?」
皇上義正詞嚴道:「諒你有為民之心,辦事雖不周到,卻也算辦完了,功過相抵,暫時記下,不升不罰,繼續在巡城御史的位置上呆著。」
夏玉瑾願望落空,鬱悶了。
皇上繼續道:「太醫院傳話,郡王妃似乎身體不適?太后對你的子嗣大計很是擔憂。」
夏玉瑾愣了愣,知道這些事也瞞不了,急忙道:「不是什麼大事,調養幾個月就好了,讓祖母別急著給我添人。」
「生兒育女乃大事,怎可輕視?」皇上很慈祥,「這樣,太后那邊我去說說。趁現在天下穩定,上京軍營里代任的田將軍也算妥當人,就讓郡王妃解甲回家休養段時間,不要再為國事煩心,別耽誤了身體,早點讓我抱侄孫。」
若葉昭回去調養身體,身體好了生孩子,生了孩子帶孩子……
等所有事情了結后,軍營的人事也全部變更了。
這是留面子的變相勸退,就如年老解甲回鄉養老的老將軍,再也不用回來了。
夏玉瑾愣住了。
就算他做了混賬事,為什麼被撤職的是他媳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