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九章 冰冷的鐐銬
曹國公的大案由三司會審,正在一點點的循序漸進,讓人驚異的是作為被告人曹國公李景隆的態度,他似乎很淡定很輕鬆,並不覺得自己即將大難臨頭。
李景隆是有恃無恐,他認為這個案子最後不會怎麼影響自己,一個盱眙的貧農跑來告狀又怎樣?誰也沒有親眼看到自己做的那些事,誰也沒有辦法找到確實的證據來證明,現在才剛剛開春而已,到時候自己手下的人去盱眙安撫一下民情,重新安排一下土地,今年秋天豐收時再讓盱眙縣城官府停止貪稅的行為,等到風聲過去后再說。
存著這樣心思的李景隆,根本沒有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他以為自己身份高貴,以為自己權柄滔天,但他卻忽略了一點,他的身份和權勢都是皇帝給的,皇親國戚也好,開國功勛也罷,都是需要皇帝承認的。
就這樣,永樂年間最大的一起貪腐案正式開始審理。
拋開明面上的三司會審不說,暗地裡行動的錦衣衛已經一刻不停的展開了全面的調查。
被夜殤派到盱眙和武夷取證的人分為兩路,楊清帶著盛夏去盱眙,楚信帶著盛凌去了武夷,務必要將所有最直接的證據帶回來,決不能讓李景隆的人搶先過去安排。
提督府內,葉羽坐在夜殤對面,他不緊不慢的問著:「有多少把握?」
夜殤淡淡一笑,道:「百分之百。」
挑了挑眉,葉羽道:「這麼有自信?」
「盱眙的事情已經翻到了檯面上,李景隆八成會在這裡搞一些小動作,比如命人去那邊善後,將人證物證都控制起來,他眼下也只有這一個辦法了。只不過他搞錯了一件事,盱眙的貪污案並非是我的殺招,只是我放出的誘餌罷了,為的只是將李景隆的注意力全部轉移到這裡罷了。」夜殤冰冷的語氣中透出陣陣寒意。
「李景隆身上的劣跡多如牛毛,他可不止是貪贓枉法這麼簡單,我還掌握到,他和建文舊將盛庸之間來往密切。雖然這倆人沒有牽扯到什麼實際性的動作,但如果把他們兩個聯繫在一起,無中生有是再簡單不過的事。」
夜殤的言下之意很明顯,李景隆和盛庸先後擔任過建文帝在靖難時期的主帥,雖然他們在靖難結束后先後向朱棣請降,並表示絕對效忠,但朱棣心中對他們兩個是否真的毫無芥蒂就沒有人知道了。
而極其了解朱棣性情的夜殤正是掌握了這一點,才決定將李景隆和盛庸二人之間的往來加以利用,成為她擊敗李景隆的絕對王牌。
葉羽無視她的戾氣,只道:「你的安排還是很周到的,看來不需要我再提醒什麼了。」
夜殤看了看他,直接問:「你今天特意來找我,一定是有什麼事想跟我說吧?」
葉羽笑了笑,點頭道:「確實有個事兒想告訴你一下,雖說你現在手中掌握的情報已經足夠,不過我要說的這些可以作為你最後的王牌,如果事情萬一有變數的話,可以加以利用。」
「好,你說說吧。」
「曹國公李景隆,他在暗地裡還有另外一個身份……」葉羽深深的看了夜殤一眼,緩緩說道:「漢王朱高煦的頭號支持者。」
夜殤立刻明白了,葉羽的意思是,李景隆不僅涉及到貪污和結黨,還牽扯到了黨爭,這就簡直是踩了朱棣最後的雷區了。
歷代帝王在位時,最忌諱的莫過於奪嫡黨爭,皇子們為了太子之位斗得你死我活,有的甚至最後還鋌而走險想要逼宮,這對於任何一個帝王來說,都會是心中的一根刺。
朱棣當然也不例外。
朱高熾已經被冊立為太子,而且昭告天下,他一直以來勤奮上進,朱棣根本沒有廢掉他的意思。雖說漢王朱高煦暗中搞的小動作朱棣也心知肚明,但他雖然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由著朱高煦去任性,卻從來沒有過廢掉太子的打算。
但朱高煦卻在這樣的縱容下,一天天的變本加厲。
朱棣雖然對自己的兒子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對李景隆這些人,卻絕對不會手軟。
牽扯黨爭,煽動皇子陰謀奪嫡,這已經是大大觸碰了朱棣的逆鱗,如果找到確實的往來證據,李景隆絕對難逃一死。
夜殤淡淡的點點頭,道:「如果之前我說百分之百有點兒誇張的話,那麼現在我可太有把握了。」
「是,李景隆死定了!」
天牢是刑部關押朝廷重犯的地方,這裡雖然是牢房,但卻絕對不是最陰森、最恐怖的地方,因為關進這裡的犯人都是確定由刑部主審的,待遇按照大明對刑獄的標配規定來。
圈地案的進行一直是由刑部負責主審,大理寺和都察院從旁協助,看上去皇帝已經組建了完備的審案班底,案子要結想必也是很快的事。
然而真正懂這裡面玄機的人卻一眼就能看出事情有些不對勁,李景隆不是一般的犯人,他是世襲曹國公,是大明開國六公爵的承襲人,是皇親國戚,這樣地位的人犯案后顯然不是刑部就能審的了的,即便不動用宗人府,也應該由皇帝安排一名皇子或功勛主審。
但事實上並沒有,皇帝沒有安排任何一個皇族,只是交給刑部關押后就再沒了下文。
刑部尚書呂震有點兒摸不著頭腦,他和大理寺卿都察院左都御史商量了許多次,都猜不透皇帝這到底是在幹嘛。
為此,呂震還親自去靖國公府請教了葉羽,但也只是得到了一個模糊的答案。
「呂大人稍安,陛下既然讓你把人關押起來,你就好好關著。陛下讓你和三司會審圈地案,那你就不要怠慢的去審好了。」
呂震一聽葉羽這麼說,也頓時沒了其他主意,只得按照他的話去做。
圈地案從案發到現在已經過了一個月,李景隆照樣被關在刑部天牢中,事情沒有一點兒進展。
李景隆心中洋洋得意,或者說更加的自信,他相信皇帝在耗時間給自己脫罪,畢竟自己是皇親國戚,皇帝不會下殺手的。
然而事情的發展卻完全不是按照他的想法走下去的,李景隆的好心態也沒能一直保持下去。
因為這一天,一道聖旨響徹全京城,也幾乎震破了李景隆的耳膜。
「曹國公李景隆貪贓枉法、欺君罔上、結黨營私、陰謀造反,現令刑部、大理寺和都察院停止對圈地案的一切審理,將人犯移交錦衣衛,關入詔獄,所犯圈地案的一切卷宗人證由刑部整理后移交給錦衣衛指揮使,立刻執行,不得怠慢!」
李景隆傻眼了,這劇情走向在一瞬間變化,而且變化的太大太快,根本讓人連反應的機會都沒有。
對於李景隆來說,天牢是最初級的地方,他信心滿滿的以為自己可以平安無事。或者說,再不濟一些,關進了宗人府審理,上下也好打理。
但讓他萬萬沒想到的是,皇帝竟然突然下旨將自己關入了詔獄之中,移交錦衣衛審理。
天牢的規格還可以說是按照大明的法律標配來的,而詔獄卻絕對是人間地獄了,也是這個世上讓人感覺落差最大的地方。
詔獄所囚禁過得每一個人,在邁過那道脫了漆的銅木大柵門之前,全都是赫赫揚揚、體面尊貴的。而此時,身處詔獄的人,離開了人間富貴場,陡然間從雲端跌入了地獄階下囚,而且是世上最沒有生還希望的階下囚。
李景隆太了解詔獄是什麼地方了,他曾經用過無數手段,讓許多人身陷這個地方。
進了詔獄的人,從沒有活著出來的。
不,似乎有一個例外,當年的秦王朱樉,就是從詔獄里活著走了出來,但那之後他也身心重創,沒過幾年也就死了。
朱樉是一個英武之氣極重的皇子,他常年征戰沙場,駐守北境十餘年,體格健壯,身體硬朗,是當今皇帝朱棣曾經最尊敬的一個哥哥。
這樣一個人中龍鳳,有幸從詔獄生還,但最後也被折磨的不成人形。
李景隆自認自己根本比不上常年在沙場上拼殺的朱樉,這點自知之明他還是有的。
一向有恃無恐的李景隆終於開始恐懼了,他與外界隔離了消息,除了宮裡派人來宣讀的聖旨外,他再沒有聽到任何消息,所以完全不知道為何朱棣會突然改了主意把自己關進了詔獄。
百思不得其解,李景隆每日在詔獄中便是枯坐等待,除了有人給他送食物之外,再沒人跟他說一句話。
李景隆每一日的生活,便是在這樣的枯坐中想一想目前的狀況。
皇帝把自己關進了詔獄,但也沒有人來審問自己,好像只是換了個坐牢的地方罷了。
到底在打什麼算盤?
李景隆完全摸不清形勢,他眼前浮現了錦衣衛指揮使那一貫冰冷的面容。
他不知道的是,自己的案子確實已經完全移交到了夜殤手裡,只不過夜殤並沒有急著開始審他,而是在忙別的。
夜殤在忙兩件事,刑訊李景隆的弟弟李增枝,以及去山東抓捕盛庸歸案。
很快,李增枝受不住刑罰,把自己知道的所有事全部招了出來,包括李景隆貪贓枉法、私吞貢品以及慫恿漢王參與奪嫡。
而盛庸卻是冤枉的,他確實與李景隆有來往,不過只是李景隆單方面的拉攏他,想要為漢王增加勢力罷了,但夜殤不會去管這些,皇帝讓抓就抓,抓完了關起來,慢慢審。
關於盛庸的事,葉羽曾勸過夜殤:「石頭,盛庸如果是冤枉的,還是不要對付他了,他畢竟是個帥才,留著還有用。」
而夜殤卻出乎他的意料,只丟給他一句冰冷的話:「如果他對我的目的有用,我一定不會手下留情,錦衣衛想讓一個人開口的話,辦法多得是。」
葉羽怔怔看著夜殤冰冷決絕的背影,忍不住凝起了擔憂的眉。
牢房裡的日子不好過,李景隆每天都在盼著事情能有所轉機,他也在盼著漢王朱高煦可以想辦法救自己脫身。
然而他終究沒有等來期盼的轉折,也在昏暗的詔獄中過得連日子都忘了。
直到這一天,生鏽的鐐銬傳來嘩啦嘩啦的聲音,李景隆噌的一下從倚靠的角落裡彈了起來,終於有人來了!
李景隆白皙的臉上布滿了污垢,雙眼迸射出希望之光,嘴巴微微張開,期待著來人。
走進來的是一襲黑色錦衣的青年人,李景隆認識這個人,是夜殤。
夜殤沉默的打量著詔獄的牢房,她雖然是錦衣衛指揮使,但卻是第一次來這裡。整間牢房大約有六尺見方,幽暗昏黃。只有一側上方有個極小的小窗戶,裡面透進了一縷慘淡的陽光,光線中有無數漂浮的灰塵顆粒,令人看了之後倍加感覺此處的塞悶和骯髒。
這裡曾是涼國公藍玉生前的最後一段時光。
夜殤皺起眉頭,忍下心中的憤慨和悲傷,悶悶的道:「曹國公,別來無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