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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七章 明月昭昭

  清秀山谷中,涓涓溪流,這裡青山綠水,氣溫四季如春,異常舒適。 

  小溪上是一座茅屋,茅屋三面環山,是谷中最清涼的所在。茅屋的院落中坐著一個粉衣女子,她的膝上擺著一把古箏,正在垂首撫琴,箏上刻著「寒江印月」幾個字,想必是一把極為珍貴的古箏。 

  珍貴的琴自然也需要懂它的人才能彈得出韻味,而此刻撫琴的人,恰恰就是最最懂它的人。 

  琴曰「綺夢」,人喚「綺箏」。 

  琴聲緩緩從纖細的指尖流出,與飛鳥啼叫,小溪流水相融合,那感覺寧靜而美好,只是在撫琴人的帶動下,卻讓人生出些許惆悵,那似乎是在吟唱一種離愁,一種思念。 

  茅屋的不遠處站著一個男子,那男子身材高大,金髮碧眼,鼻樑挺拔,看上去竟是個洋人。他只是遠遠看著那粉衣女子,深邃的眼窩裡一雙碧色的眼睛閃著戀慕的光芒。 

  不難看出,他被那名女子深深的吸引著。 

  只是……男子微微皺起了眉,她的心裡卻有著別人。 

  恍惚間,琴聲漸漸停了下來。男子醒了醒神,嘴角換上微笑,向那女子走了過去。 

  「又在彈琴了?我剛剛去買了些你喜歡吃的東西,等下做給你吃。」那男子,竟能說一口流利的漢語。 

  女子緩緩抬頭,向他笑笑,「吃什麼都一樣,你何必麻煩。」 

  男子看她對自己笑,心情大好,連忙說:「不麻煩!你每天在這裡呆著這麼無聊,你不能自由的出谷,我想起碼讓你吃的好一些吧。」 

  聽了他的話,女子微微一怔,抿了抿嘴沒有說什麼。 

  男子見她神色,即刻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急忙道歉,「對不起,我說錯話了。」 

  女子釋然一笑,道:「沒什麼,你說得對,是挺無聊的。只不過……我本來是該死的人,如今還能活著,已是萬幸了。難道還能去挑剔活著的方式么?」 

  「綺箏……我……」 

  「亨利,外面怎麼樣了?」 

  亨利愣了一下,隨即明白她的意思,每次自己出谷再回來,她總會問自己這個問題,他的答案也大多一致,「還是那樣。」 

  綺箏怔怔的聽著,等著他繼續說下去。 

  亨利見她固執,嘆了口氣,繼續說:「現在是建文三年,燕王的軍隊在夾河取得了勝利,現在估計是在重整旗鼓準備攻克東昌。」 

  綺箏的眼神有明亮的光芒閃過,臉上也終於露出些許輕鬆的笑意。她頗為開心的伸手拿起亨利帶回來的食材,道:「今天我來做飯吧。」 

  怔怔的看著她走進廚房的背影,亨利的神色卻漸漸黯淡了下去。她很久沒有這樣高興過了,上一次高興,是建文二年,燕王朱棣率領靖難軍隊在白溝河取得大勝的時候。 

  每一次,只要自己帶來的是燕王打了勝仗的消息,她就會開心。若是對燕王不利的消息,她的情緒就會更加低沉。 

  亨利還記得第一次見到綺箏的時候,她是大明皇宮裡最靚麗的一道風景。亨利是洪武二十七年來大明進貢的時候認識綺箏的,通過他的好友楊夏空。 

  楊夏空是大明的御用畫師兼外交官,深得明朝皇帝的欣賞。關於亨利為什麼會認識楊夏空,這就要追訴到七年前,夏空莫名其妙的被海盜劫持到了亨利的祖國不列顛安如王朝。總之流落異鄉的夏空被亨利的父親蘭卡斯特公爵收留了,於是年齡相仿的二人成為了朋友。 

  亨利一直覺得,楊夏空是個充滿陽光的女孩兒,她樂於助人,善良而又真誠。於是,當他認識了夏空的摯友綺箏時,一點都不驚訝從那個總是一身櫻粉色長裙的明宮女子身上看到不拘小節的一面。 

  那個時候,綺箏是有品級的皇家女子,她因為在與番邦切磋音樂的比試上與九公主憐香一起合奏而得到皇帝的讚譽,又因為九公主憐香視她為姐姐,於是龍顏大悅的皇帝破格下旨敕封她為綺箏郡主。 

  綺箏郡主出身燕王府,是九公主的義姐,九駙馬和楊畫師的摯友,又深得皇帝的喜愛,一時間身份地位顯赫至極,想要與她攀上親事的王孫子弟多如牛毛。 

  當時亨利只是個番邦使臣,因為認識楊夏空,走了後門才得以見到綺箏。 

  那天綺箏依舊穿了一身粉色的宮裝,她似乎特別偏愛粉色。 

  亨利剛剛看見她,就被她迷住了。那種感覺就像是緣分,說不清為什麼,亨利的眼神越過夏空和她身邊的憐香,就直直的落在了她的身上。 

  看到亨利的綺箏也愣住了,後來回想起來,亨利覺得當時綺箏的眼神似乎是在看一個很久很久以前的朋友,充滿懷念,充滿追憶。 

  最後,綺箏帶著滿是釋然的笑,以西方的禮儀,擁抱了亨利。 

  那時,亨利倒是更像個大姑娘,被綺箏這麼一抱,瞬間紅透了臉。 

  看著這一幕,楊夏空和憐香被逗得呵呵直笑。綺箏若無其事的拍了拍亨利的肩膀,大方的說著:「以後咱就是哥們兒了!」 

  現在回想起來,似乎已經很久沒有見到那樣的綺箏了。 

  久到,綺箏自己都已經不記得,自己多久沒有那樣放肆的開心了。 

  變故發生在三年前,庇護綺箏的老皇帝去世了,一朝天子一朝臣,不僅是她,就連九公主憐香和她的駙馬也都迎來了不幸。唯一得以僥倖逃過的,只有與權力中心毫無半點牽連的楊夏空。 

  亨利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只是當他再見到綺箏的時候,她就已經被楊夏空安排在了這裡,失去了顯赫的地位,一併失去的,似乎還有她全部的活力。 

  她開始天天做惡夢,反反覆復,重複同一個惡夢。她屢屢被惡夢驚醒,她痛苦不止,卻從不肯對他透露一字一句。 

  亨利心急如焚,卻無可奈何,他看著她墮落,卻拉不住她。 

  能夠安撫她的,似乎只剩下夏空。 

  夏空很久才能來一次,但只要她來了,綺箏就會哭。她抱著夏空,哭的傷心,哭的絕望。亨利的心隨著她的哭泣絞痛著,但是,他卻從不知她為什麼哭泣,好像他從未被允許走進她的世界。 

  亨利默默地退出房間,他知道,若是他在那裡,綺箏便什麼都不會說的。她從不想告訴自己,自己無論再怎麼努力,都走不進她的心裡。 

  她的心,被另一個人填的滿滿當當,再也留不出任何位置。 

  她為了那個人,固執的守在這裡。可那個人,在哪兒呢? 

  亨利狠狠的握著拳,他不是不知道,那個人也在為了她拚死奮戰,每日活在刀口之上。 

  那個人比任何人都要痛苦,因為,他並不知道綺箏還活著。沒錯,他以為她死了,於是他被絕望吞噬,被痛苦驅使,被憤怒牽引。他收起所有的同情和不忍,向坐在至尊之位的人發起挑戰,宣誓復仇。 

  衝冠一怒為紅顏。 

  那個人背負起後世史書上的罵名,冒著戰敗之後身敗名裂的危險,只為他深愛的人復仇。 

  亨利靜靜站在屋外,跟那個人比起來,自己似乎確實微不足道。 

  屋內,綺箏在夏空的懷裡哭到崩潰,喃喃的向摯友訴說心事,「夏空,我夢到憐香,夢到小羽,夢到……他……」夏空輕輕安撫著她,道:「沒事,沒事,他們都沒事。」 

  綺箏怔怔的抽泣,顫抖的說:「夢裡,他們渾身都是血……」 

  「沒事,小羽和四爺要做的事,就是容易會流血,你只是擔心他們。」 

  綺箏點點頭,又猛地搖頭,「可是……可是為什麼憐香也會那樣呢?」 

  「憐香……」夏空喉頭微微哽咽,眼前又浮現起那深宮中獨自一人坐在廊下的白色身影,「憐香沒事。」 

  綺箏呼了口氣,道:「沒事就好。他們,都沒事就好。」 

  「你好好的靜養。」夏空輕聲安撫,「不要為我們擔心,我們都不會有事的。」 

  綺箏點頭,只是眼中依舊鎖著濃濃的悲傷。良久,她開口問道:「夏空,我會夢到你們,夢到他。可是……我卻一次也沒有夢到藍磬……」 

  夏空的神情瞬間變得更加哀傷,她沉默不語,輕輕咬著牙關。 

  「你說……她……真的……」 

  夏空突然緊緊握著綺箏的手,哽咽道:「月,吉人自有天相。只要我們相信,她一定會回來的。」 

  驟然間聽到那個稱呼,讓綺箏眼中再次湧出淚水,她緊緊拉著夏空的手,帶著哭腔道:「夏空,你知道么,我好想你們!我想憐香,想小羽,想藍磬,想他……我……我真的,不想一直這樣下去。這裡什麼都沒有,誰都沒有。你們都不在,誰都不在……只有我,只有我!我……我好累……」 

  夏空緊緊抱著綺箏,讓她在自己身邊發泄,任憑她的淚水在自己衣服上暈開。夏空用安撫性的語氣道:「月,沒事。很快就過去了。很快,我們很快就能來接你。」綺箏在她的懷裡釋放自己的情緒,誰也沒有看到,夏空緊閉的雙眼中緩緩淌出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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