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示情(下)
憐香的目光由逼視漸漸變得柔和,如月光般掠過葉羽的臉龐。
她輕聲道:「從上次你突然對我冷淡開始,我就無比的在意。那個時候,我自己也不懂,為何一直對你的冷淡這樣在意。我想了很久,覺得沒想明白就無法再次見你。我從未經歷過這樣的事,也不知道該去問誰。後來,有人告訴我,與其糾纏在心,不如去問清楚。她還告訴我,要跟隨自己內心的想法。所以……我來了。」
葉羽無奈的笑,避重就輕的說著:「公主殿下既然也還沒明白自己到底在意些什麼,又何必總是問我……」
「我在意你躲著我,在意你對我冷淡。因為我和你在一起就會很開心,你懂得那麼多我不懂的事情,和你在一起總會有新奇的發現。你總會說中我的心事,和你在一起從不會覺得無趣和拘束。我喜歡和你在一起,雖然我不懂,但我知道我真的很喜歡你。」
她的訴說急切而突兀,稚嫩的臉龐由於羞赧而漲的通紅,即便如此,她的神情卻是認真而堅定的。她是天之驕女,與生俱來的驕傲彰顯著她尊貴非凡的身份,就連告白也是如此的直白和理所應當。
葉羽驚得呆愣在那裡,憐香會如此直白的告白是他從未想過的。太過意外的發生,讓他茫然不知所措。
他突然有些心虛,不自覺的失神,左手不自覺按住放置相片的靠近心臟的位置。該回答什麼,該說些什麼,他什麼都不知道,他只能無措的看著憐香,也許只是看著某個空洞的方向。
他的腦中,不斷回放她那句「我真的很喜歡你」,那像一個魔咒一般,讓他的思緒穿越時空,憐香的身影在他眼前同趙絲顏重合在一體。
趙絲顏,那個如同魔咒一般的名字,那個傷他至深的人。
「我的心意,葉大哥已經知道了。那麼,你能告訴我么?為什麼你要對我這樣冷淡……」她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有些委屈的將頭靠在曲起的膝蓋上。
葉羽凝了凝神,似是嘆息的說:「有些事不一定非要有個答案,公主何必強求呢?」
「因為我在意啊!」
葉羽吸了口氣,輕笑道:「若公主一定要問,草民有很多理由,不知道公主想聽哪一個?」
憐香皺起秀眉,倔強道:「每個都想聽!」
葉羽此時已恢復了心情,他意態閑閑,微笑道:「就說最淺顯的一個吧。公主與草民身份地位南轅北轍,他日若是得皇命賜婚,必會與一名親貴子弟相配,此人,斷不會是草民。」
憐香反駁道:「這個不算!父皇曾允諾我,除非我點頭,決不強迫我下嫁。」
葉羽依舊淺笑,「公主可曾談過戀愛?可曾與人相愛過?」
憐香坦誠搖頭,「沒有。」
「我卻經歷過。」他的笑容微微苦澀,看著憐香的眼神充斥著傷痛和懷念,「所以我知道,若是早知沒有結果,一開始就不該太過接近。否則只會在長久的相處中彼此傷害。」
憐香注視著他哀傷的眉眼,自己的眼中也漸漸凝成一股心疼的憐惜,她道:「曾經和你相愛的那個人,讓你很難過么?」
葉羽微微怔忡,他不曾想,憐香在意的不是自己愛過別人這個事實,而是為自己的難過而心疼。心裡突然洶湧的瀰漫起濃濃的感動,她這樣的心思,叫人怎能不心動?這樣的感動伴隨著源自心底對真情的渴望,讓他幾乎忘記了自己的初衷。
然而,內心的悸動卻彷彿冬日裡盛開的百花,時刻提醒著他,虛偽的繁華無法長久,也無法接受。
他淡淡一笑,道:「難過與否都已是過去式。」
「既然如此,你又如何知曉我們之間沒有可能呢?」
無奈於她的執著,葉羽微微沉默,片刻道:「公主,可相信前世今生么?」
「嗯?」不曾想他會有這樣的問題,但憐香還是認真的思考著,「你突然這樣問我……嗯……雖然我不曾親身經歷,也沒有親眼見過,但我還是想要去相信的。因為,這是一個美好的期望吧。前世沒有完成的願望,或是沒有完美的情愛,今生或許就可以彌補了。」
葉羽怔怔的看著她,她的心思如白玉般純良,如此溫柔的心思,是她身為一國公主天生的慈悲之性么?這樣的她,與絲顏是不同的。絲顏不會考慮到這些,只會沉溺於眼下的快樂。
剎那的失神后,他溫文笑道:「我是相信的。但我認為,今生與前世,並非彌補,而是償還。今生的業,來世還。若今生辜負了一個人,那麼來世就會被那個人傷害。同理,若是今生與相愛之人彼此傷害,那麼定是前世互相欠下的業障。」
就像自己同她一樣。
後世的葉羽與趙絲顏那般互相傷害至深,那是不是代表,前世的葉羽與憐香欠下了糾纏無數的業障。
所以,不如在一開始就彼此疏遠,再沒有關係。
他默默沉吟,道:「沒有傷害就沒有痛苦,若是沒有把握將來是否會彼此折磨,不如一開始就止步起點,免得今生來世糾葛無數、苦痛難盡。」
憐香認真的聽,想要努力去懂,她品味著他的言語,感受著他唇齒間流露出的哀傷,「還沒有開始,你又怎知是彼此折磨,而非相愛相守呢?諸多的折磨痛苦,只不過因為那個人並非你命中注定,她只能給你帶來傷害。但若是有人一心一意的待你,你也不願意么?」
葉羽搖頭笑道:「那麼,你又怎知未來是否真的一心一意相愛相守呢?」
憐香氣結,狠狠的瞪了他一眼,道:「你、你這人真無賴,凈會胡攪蠻纏!」
葉羽凝神瞧著她,眼中流波滑動,大有傷神疼惜之態,苦笑道:「那麼,若我說,我生性不喜拘束,此生只願自由瀟洒的寄情山水之間,決不願禁錮於廟堂之上。公主,這些你無法給我,你懂么?」
她怔怔愣神,良久無話。
葉羽溫潤的線條在月光下顯得格外柔和,但此時此刻,卻覺得他的笑如此的讓人哀傷。
憐香沒有說話,葉羽淡笑道:「我已不會再為了任何人,放棄我的自由。」
憐香沉默了很久,葉羽不敢看她,只是她近在咫尺的呼吸和溫度那麼清晰,清晰的他無法視而不見。
她的手突然伸過來一點,輕輕靠上他的手,溫暖而細膩的觸感讓他不禁全身緊繃,他本能的縮了下手,那溫暖瞬間消失。
憐香的唇角掛著無奈的笑,她顫著聲音小心的問他:「今天,你會叫我的名字。你敢說,你對我,完全沒有任何的感情么?」
葉羽的手緊緊握成拳頭,彷彿手裡攥著一把冰冷的雪,他死死咬住牙關,彷彿不如此,便無法狠下心腸。
他低了低頭,淡淡道:「白天直呼公主名字,確實是草民失禮了,情急之下誤了尊卑,唐突了公主,請公主治罪。」
他的言語冰冷而堅決,冷到如針刺般麻木,他已能感到,憐香的熱情一分分消減下去。
良久,她緩緩站起身,居高臨下的注視著他。葉羽依舊斜靠在牆上,迴避著她的視線,可是她的眼神,鋪天蓋地的將他籠罩起來,避無可避。
她盯著他,只是盯著他,彷彿過了很久,才終於苦笑著說道:「騙子,你真是個大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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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日子,經過徐允恭的一番詳細的詢問和對質,受傷男子的身份最終還是被確定了下來,正是楊雪笙失散幾月的哥哥楊澈。
楊澈不愧出身武學世家,身體素質奇好,重傷初愈的他便已可下床行動。與妹妹重逢后,他也沒有表現出過多的激動,這大概與他沉默寡言的性子有關。
從妹妹那裡了解了前因後果,又想到掉下懸崖那一刻意識模糊之間拉住自己的那雙手,雖然他絕不會承認,但一向心高氣傲的楊澈還是不禁對葉羽存了一份感激之情。
在日後的接觸中,楊澈對葉羽的了解也並沒有更多,只是覺得自己這位救命恩人實在有些與眾不同,相貌俊朗,氣質清雅,總是穿一身白色的衣衫,頭髮隨意梳在腦後,狹長的雙目總是半眯著,唇角掛著悠然的笑意,渾身上下透著一股懶散又不羈的氣息。
就是這樣一個人,他只是隨意站在那裡不動,襯著一身雪白的長衫,就讓人覺得好像是隨波流動的水,就算想要伸手去抓,也抓不住他。
無論怎樣,在得到太子和燕王的默許后,楊澈同妹妹一起在楓羽軒住了下來。
這樣的時間過的也還算快,那晚之後,憐香沒有再來找過葉羽,葉羽也很少回王府去住。他每日在楊雪笙的逼迫下進行針灸治療,順便探討一下養生的問題,一來二去便越來越熟絡了起來。
至於楊澈,他保持著沉默是金的風格,每天練練武打打拳,對著樹葉飛兩下暗器,反正葉羽也看不懂,每次跟他搭話也都被愛答不理的敷衍過去,所幸也不再理他,隨他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