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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燈火闌珊處

  用過晚膳已是天黑,晚風陣陣,星斗滿天,荷香宜人,朱棣獨自向西苑走去,夜風徐徐吹過,有些清淡的涼意。 

  及至西苑便已聽到悠悠琴聲,長長的韻如溪水蜿蜒流淌。 

  朱棣聽著她的琴音,總會生出一種想法,那旋律只有江月才可能彈的出來,配上古箏「綺夢」的絕美音色,是如同她的名字般清麗活潑的旋律。 

  因為有了月的照射,江才變得更加清麗;因為有了江的倒映,月才變得更加活潑。 

  江月一色,才是世間獨一無二的美麗。正如江月這個人一般,熱情靈動,清麗活潑。 

  院內涼亭如許,朱棣悄然走了過去,亭中只有江月一人,並不見幻靈身影。 

  此時的風露清綿,雖是漫天星斗,月色卻冷淡如白霜,只存了隱約的迷濛輪廓。 

  風乍起,伴著一曲終了。 

  朱棣站在亭外靜靜的看著亭中瘦小的身影,她的雙手放在琴弦上,低著頭不知在想著什麼。 

  她的背影有著平日里看不到的愁緒,那淡淡的愁思不期落入朱棣的眼中,讓他突然間不知該如何靠近她。 

  不知過了多久,江月終於抬起頭來,她發現有一道黑影從上面籠在身上,遮住了溫柔的月光。 

  她猛地轉身,抬眼便對上朱棣的雙眸,那雙眼眸是令人安心的幽深。 

  江月起身,遲疑著行禮道:「燕王老兄……」 

  朱棣走入亭中坐下,說:「坐吧。怎麼?瞧著拘謹了不少。」 

  「……」江月只是沉默坐下,她扭頭避開,似是掩飾眼睛的紅腫。 

  輕輕嘆了口氣,朱棣問:「腿還疼嗎?」 

  江月下意識的撫上自己的膝蓋,搖搖頭說:「不疼了。」 

  點了點頭,朱棣四下看看,問:「幻靈呢?怎不見在你身邊侍候?」 

  江月雙手撫在琴弦之上,輕聲回答:「想是在小廚房忙著,她無緣無故被罰了三個月的俸祿,心裡也很是委屈。」 

  朱棣嘴角帶著閑適的笑意,不去接她的話,只是問道:「下午在東暖閣中你一心護著幻靈,沒想過自己都大難臨頭了么?倒還著急心疼下人。」 

  江月聽他語氣柔和似平日,抬頭對上他的視線道:「對你來說靈兒是下人,但對我來說,她是我來到這個陌生的地方后第一個給予我溫暖的人,不是下人!」 

  朱棣靜靜的看著她,並不答話。 

  江月見他沉默,繼續說:「這裡的一切對我來說都是陌生的,燕王老兄,我很感激這些日子裡你和王妃姐姐對我的照顧,只是,我真的很想回家……燕王老兄,你懂那種孤獨么?」 

  「孤獨?你整日里東奔西跑,哪見你有什麼孤獨?」 

  江月笑得無奈,道:「若是再不出去走走,就真的要悶死了。燕王老兄,靈兒是我在這陌生的地方唯一的依賴和陪伴,若是她因我而受罪,那還不如直接殺了我痛快……總好過長夜漫漫,我一個人苦熬著……今天的事確實是我莽撞了,但全因我思鄉心切啊。」 

  她現在雖然是與葉羽重逢,但對這個時代的陌生感還是會讓她感到孤獨。 

  「……」朱棣嘴角勾起柔和的淺笑,「莽撞?你可知你的莽撞一個不小心會害了多少人?」 

  他見江月低頭不語,一笑道:「你怎的如此沉不住氣?我已說過很多遍,忙完事情定會幫你,為何一定要急於一時?」 

  「若換做是燕王老兄,離鄉背井,又該如何?」不答反問,依舊是振振有詞。 

  朱棣無奈笑著,他的眸子如往日般清亮,不似下午在東暖閣時帶著怒氣。 

  他緩緩道:「你永遠振振有詞就是了。這次的事也就這麼算了,我不與你計較。但你一定要記住這個教訓,若有下次,你還會連累到你身邊的人。即便那並非你的本意,即便你本無惡意,有些事情也不似你想的那般簡單。」 

  江月沉吟片刻,低頭道:「我知道了。」她的聲音中有隱忍著的委屈。 

  朱棣輕輕嘆了口氣,柔聲道:「並不是我要苛責於你,知道你不喜束縛,自從入府以來我與王妃待你一向寬縱。只是我可以容許你在東暖閣外放鞭炮大合唱,可以容許你將王府所有的規矩破壞個遍,卻決不能容許你做出任何一件有可能危害到燕王府甚至整個燕國的事情。希望你能了解我的立場。」 

  江月抬頭撞見朱棣唇邊凝著的淡淡笑容,她不禁想起下午徐儀華過來看自己時說的話—— 

  「殿下一向口硬心軟,即便今日我不趕去東暖閣解圍,他也定不會真正責罰幻靈的。他只是想給你個教訓,叫你知道有些事是不能任性胡為的,那不僅會害了你自己,也會牽連你身邊的人。」 

  想到這裡,江月的心裡便不自覺的浮起了愧疚之意。 

  她也知道自己是在胡鬧,也知道這不過是無謂的意氣用事,更是在肆意揮霍燕王夫婦給予自己的寬縱。 

  可又有誰能明白她心裡的感受呢? 

  一夜之間來到如此陌生的世界,幾個月來面對這翻天覆地的變化。她雖然任性,但卻不夠堅強。這裡本就不屬於她,她也不屬於這裡,一切都是錯的!全都是錯的! 

  錯了,卻回不去。 

  白日里尚可用胡作非為武裝自己,可夜晚一旦降臨,周遭的黑暗與寂靜便如驚濤駭浪般將心底的悲傷涌至眼前,將她如滅頂般淹沒,隨之而來的是絕望般的孤獨。 

  葉羽雖然是她的好朋友,但他始終無法代替自己失去的親人。 

  她很想家,更想念父母。 

  眼淚快要滑落,她倔強地仰起頭,不希望在外人面前暴露自己的軟弱。可惜,她的堅強根本就不過如此。她心中難過,孤單的感覺便更加清晰。 

  「燕王老兄,你能陪我坐會兒么?」 

  「好。我來陪著你。」朱棣的回答快速而簡單。 

  他沒有思考,只是平心而答。 

  簡單的答案,卻牽出江月拚命壓抑的情緒,一瞬間,淚盈於眶,零落的滑落臉頰,她慌忙低頭掩飾,依舊帶著倔強的武裝。 

  只是,她的耳邊卻響起了朱棣的聲音:「哭一向是很好的發泄方式,心裡難過,哭出來就好了。不用怕,我在這裡。」 

  字字輕柔,卻字字入心。 

  長時間緊繃的那根弦還是斷了,淚水再也無法控制,她像個孩子一般抓著他的衣襟失聲痛哭。 

  朱棣只是輕輕撫著她的背,輕柔的安撫她。他的懷抱溫暖堅實,讓人倍感安心。 

  不知過了多久,江月的情緒似乎平復了下來,她哭累了,也哭夠了,索性把鼻涕眼淚全部蹭在朱棣肩上。 

  「哭夠了?」朱棣並不為髒了衣服而抱怨。 

  江月的聲音悶悶的,「你不怪我弄髒了你的衣服?」 

  「衣服總是要髒的,髒了再洗就好。」 

  「反正不是你洗是吧。」江月咯咯笑道,她沉吟了一下,又問:「你不問我為什麼哭?」 

  「有必要問么?左不過就是那麼幾件事。」 

  這個人的語氣,怎麼能永遠都這麼淡定?除了下午在書房的時候。江月不禁在心中吐槽。 

  慢慢離開他的懷抱,對上朱棣清亮的雙眸,江月覺得很溫暖,眼前的這個人不止口硬心軟,在某些方面實在也算是個溫柔的人了。 

  「對不起燕王老兄。」情不自禁的便說出了這句道歉的話,江月只覺得臉上有些發燒,再次倔強的撇開了頭。 

  朱棣愣了一下,隨即笑著拍了拍她的頭說:「我以為你驕傲的連一句認錯都不肯說呢。」 

  江月嘴硬道:「我又不是不講理!」 

  朱棣笑著安撫她說:「再過些日子吧,等我忙完這一陣定會幫你回家,委屈你再等上些時日。」 

  「好,我等就是了……」 

  朱棣聽出她語氣中的失落,低頭見她神色低落,心中也升起些許不忍,奈何對她身份的疑慮未消,不宜因一時憐憫而誤了事。 

  他起身走至亭邊,靜靜注視著兩旁開著的海棠,心中嘆息一下。 

  朱棣轉身笑道:「你這古箏彈得著實甚妙,又時常在這亭中彈,明日我叫人制一塊匾來,就給這亭子改名叫『流箏亭』吧。」 

  「嗯?流箏亭?」江月不明所以的抬頭問道。 

  朱棣卻似來了興緻般,他抬頭看著天空,笑道:「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以後這西苑就改名叫『明月軒』吧。」 

  「明月軒?」好端端的怎麼想起給屋子和亭子改名?江月心中不解,卻也知不好掃了朱棣的興緻。 

  「是,明月軒,流箏亭,皆因你而得名。以後這裡便是你的居所,算是半個家吧。」朱棣柔和的聲音在淡薄的月色下悠悠響起,確有那麼一瞬間撫平了江月心底的失落。 

  「謝謝你燕王老兄。」江月此時心知朱棣恐自己太過思鄉而出此對策,明月軒,流箏亭,皆是讓自己想家時聊以慰藉罷了。 

  自己白日才鬧出了那樣一齣戲碼,此時他所做雖是小事她卻依然感激,只是她所有的感激和感動他卻都以淺淡的一語解之,「明月軒月明星稀,流箏亭內箏曲悠悠,小王甚為喜愛此情此景,定當留住以為日後紀念。」 

  靜靜的月下只得聽聞風吹花草舞動的聲音,有一種細微到不可知的脈脈之情隨著風動而生,只覺幽幽月色下,恍若燈火闌珊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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