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條件

  雖然自己並沒有跟程初霽提起妹妹和家裏的事兒,但是那日那雙手傳來的溫度給了他很多勇氣。


  按照約定,祁恒周六下午來到了二院。一進住院樓他就被空氣中彌漫的消毒水味兒弄得很不舒服。


  他已經向祁盼問到了病房號,徑直走向了三樓。


  他本來想著要不要買點兒東西的,畢竟自己也算是來探望病人的,雖然自己來的目的病人聽了並不會開心。他在水果攤前思前想後還是決定不買了。一是因為太貴,二是因為覺得沒必要。


  醫院走廊裏隨處可見病人和病人家屬,整體氣氛十分低落,耳邊還時不時地聽到痛苦的呻吟聲,聽得祁恒很揪心。


  祁宏的病房是331號,站在病房門口,祁恒又一次遲疑了。


  本來自己已經跟這個家沒有任何關係了,為什麽又要趟這攤渾水?因為妹妹的請求?他並不覺得自己有那麽聖母。


  他可以告訴自己無數個不來的理由,但這無數個不來的理由中似乎有什麽說不上來的東西讓他不能釋然。


  大概是少了一個了結。


  不管是一個“對不起”,亦或是一個“你是誰”,應該都可以給他一個所謂的了結。


  祁恒隻想要一句話。一個父親對自己這個“前兒子”的態度。


  他深吸一口氣,抬腳剛邁了半步,隻聽身後一個顫抖的聲音傳來。


  “小、小恒嗎?是小恒吧……”


  祁恒的瞳孔放大了幾分,停下腳步轉過身。


  他身後站著一個拿著水果的中年女人,雖說是中年但已經花白了頭發,看上去頗有幾分滄桑。女人雙眼泛淚,看了他一秒就撲上來抱住了他。


  “小恒!是我的小恒……我的兒子……我的小恒……”


  女人越抱越緊,手裏洗好的蘋果也扔在了地上,雙手拚命地抓住祁恒的衣服,似乎一鬆手他就不見了。


  隻是一瞬,女人的臉就已經埋進了他的胸口,但那一瞬祁恒已經肯定,這個人是給了自己生命的那個女人。即使這十幾年都沒有見過麵,甚至連一張照片都沒有,但他相信自己不會記錯。


  雖然被緊緊抱著,雖然懷裏的女人哭的已經泣不成聲,但祁恒始終沒有把手抬起來,沒有給她任何反饋。


  女人的哭聲越來越大很快吸引了其他人的目光,也把病房裏的人引了出來。


  “哭啥哭!哭喪啊?你——欸?”


  祁恒順著聲音望去,看到一個幹瘦的中年男人,男人有些黑,臉上也有了歲月的痕跡。但是眉宇間的戾氣還是沒有絲毫改變。


  祁恒沒有打招呼,沒有吱聲,隻是輕輕地拍著女人的背,淡然地看著走出來的中年男人。


  男人仔仔細細打量了他好幾遍,眉間本來就有的兩道凹痕更深了。他走過來把女人從祁恒懷裏扥出來,推倒牆邊,吼道:“哭什麽哭!敗家娘們兒!還不夠丟人啊?要哭出去哭夠了再回來!”


  女人顫抖著肩,不知道是害怕還是因為哭泣,但被罵過以後聲音真的小了。


  男人“收拾”了老婆又轉過來看著祁恒。祁恒突然微微笑了起來,把男人驚得退了半步。


  祁恒主動上前伸出手:“好久不見。”


  “你是……”男人遲疑著,但是他看著這雙自己曾經無比憎惡的杏眼時確定了自己的想法,“小恒?”


  祁恒的微笑依舊完美,而他許久未見的所謂父親也沒有要與他握手的意思,兩人一時間僵在那裏。


  “哥!”


  祁恒正在心裏打鼓不知道要如何繼續的時候,妹妹跑了出來。他知道祁恒今天會來,所以早早就來到醫院借口照顧弟弟,實則在等著“救星”。剛才她在病房裏早就聽到了動靜,但是為了自然一些,她遲了稍許才出來。


  祁盼想走過來卻被父親擋在兩人中間。中年男子看著祁恒問:“你是來幹什麽的?”


  “看看。”祁恒雙手插兜聳聳肩。


  “看什麽?”


  祁恒嘴角微翹:“看看你所謂的親生兒子跟你多像。”


  祁恒的父親叫祁家承,他從小就是家裏唯一的男孩兒,他有四個姐姐,大小就是被寵著被包容著長大的。幼年時大家對他的頑劣並沒有太在意,隻是覺得男孩兒調皮一點兒很正常。但是後來他的脾氣越來越大,在學校裏跟別的男孩兒打架,回家還會因為生氣而打姐姐。但是一家人都溺愛這個三代單傳,隻能睜一眼閉一眼。


  直到他青春期時他已經嚴重逃學到幾乎不去學校,天天跟社會青年混在一起時,他父母才覺得這樣下去不行。他們找老師老師不管,找校長校長沒轍,思來想去打不得罵不得,隻能把他留在身邊在村裏給他買了一塊地,蓋了一個房,指望著他能安安穩穩的生活就好。


  也許是因為從小的身臨其境和耳濡目染,祁家承心裏有嚴重的傳宗接代思想。也就是因此才會對與自己長得不像的祁恒越看越討厭,直到發生之後的事。


  “如果是來看笑話的,你可以滾蛋了!”祁家承底氣很足,對著走廊盡頭的樓梯指去。


  “他爹……”祁恒的母親小步湊上來,看看丈夫又看看兒子。一邊是家裏的支柱,自己的男人,另一邊是親生骨肉,多年未見的兒子。她多想能跟祁恒多說幾句話,聊聊天,哪怕是多看幾眼也好。


  女人咽了咽口水,小聲道:“孩子他爹,別生氣了。孩子好不容易來看看弟弟,沒壞心的……”


  “你個女人懂什麽?他就是他媽憋著勁兒看我看我兒子笑話的!不然早不來晚不來怎麽我兒子生病他媽的跑來了?”


  祁恒不緊不慢地從口袋裏拿出一個信封。


  其他人沒反應,但是一旁的祁盼瞪大了眼睛。那個信封是幾天前她給祁恒的,絕對不會錯,她記得那個信封角落的折痕。但這個信封明顯比她給祁恒的時候厚多了。


  祁恒晃了晃信封:“這裏有一萬塊錢。算是給我這個弟弟的見麵禮加手術費讚助。”


  祁家承看著厚厚的信封臉上的表情立刻柔和了很多,渾濁的眼珠瞬間閃過光彩,立刻伸手去拿。說實話,為了給兒子治病他已經借了不少錢了,現在真的捉襟見肘。有這一萬真的能幫大忙。他伸手去抓信封,但手指碰到的瞬間祁恒撤步躲開了。


  祁恒依然舉著錢,道:“不過有個條件。”


  “啥條件?”祁家承眯起眼睛,嘴角向下傾了傾。他心裏立刻出現幾種可能性,但他覺得最有可能的也就是對以前做的事兒對祁恒道歉而已。這種口頭上的東西他一點兒都不擔心。能拿到錢,這點口頭上的便宜不算什麽。


  祁恒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問:“他的肝髒用誰的?”


  “祁盼的。怎麽了?”父親有些不耐煩起來。看著一萬塊錢在眼前,他的耐心很有限,但也是因為錢所以他的態度還算相對來說比較緩和的。不然祁恒站在這兒他肯定不會有任何好臉色。


  “已經不是第一次了吧?”


  聽到這話祁家承皺著眉轉頭瞪了一眼女兒。祁盼嚇得立刻別過臉,右手緊張地扣著左手的指甲。


  雖然祁恒的語氣平淡,但祁家承還是覺得自己被一個小輩指摘了,很不爽:“怎麽了?我問過縣城的醫生了,不是都長回來了嗎?怎麽著?”


  “你跟這裏的醫生說過祁盼已經捐過一次的事兒了嗎?”


  祁家承舔了一下幹裂的嘴唇,道:“你管的著嗎?跟你有屁關係?”


  父親的回答證實了祁恒的猜測。他這幾天在網上查了很多資料,甚至硬著頭皮看了些國外的相關調查。


  雖然現階段肝移植並不像其它器官移植那麽要求苛刻,一般隻要求血型相同,也不用測試人體白細胞抗原(HLA)。但是有些國外研究表明如果HLA陽性的話,肝移植後急性排斥發生率為56.8%;若是陰性,則為25.9%。而術後成活率也有一定影響。不過這些結果也有很多人覺得並不可靠有待繼續試驗,為此也有很多討論。


  除此之外很多醫生是不允許同一人進行兩次甚至多次肝移植的。一是因為對於捐贈者來說身體負擔很大,畢竟身體要再生一個不小的器官的細胞十分辛苦。二是對於受捐者來說,二次同一人捐獻的肝髒質量很多時候是不如第一次的,對病人也是風險較高的一種做法。


  祁恒雖然不是學醫的,但是總覺得這樣做對妹妹和弟弟都沒好處。


  他深吸一口氣,冷靜地說:“的確跟我沒關係。但是跟你能不能拿到這些錢有關係。”


  祁家承看著錢咽了咽口水,理直氣壯地答:“他們沒問。”


  不是他自己隱瞞,是醫生不問。不能怪他。


  “我的條件就是祁盼不能再做手術。請去找別的肝源。你自己什麽血型?測試過嗎?也許你的更合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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