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妹妹的傾訴
離開程初霽的宿舍門口,祁恒心情很好,腳步都輕快了不少。回去換衣服肯定會被眼尖的洛洛發現貓膩兒,所以他難得破費去小超市給洛洛買了一盒巧克力口味的牛奶作為封口費。
眼看著走到自己宿舍門口了,他手機響了起來。他以為是洛洛就拿了出來,結果手機上的號碼是個陌生號,但並不是自己熟悉的那個“陌生號碼”。他看了看時間,還早,應該不是那個人打來的才對。
要是在平時祁恒八成會掛斷,但是今天他心情好,猶豫了一下就接了起來。
“喂?您找誰?”
電話那邊沒有聲音。
這個情景給了他一種不好的既視感。他皺起眉,剛要掛斷,那邊仿佛突然有了信號,傳來幾個斷斷續續的聲音。
祁恒聽道幾個字,確認了不是自己不想理睬的那個人,也就多了些耐心。
“喂?您那裏信號不好。是不是打錯了?”
“喂?”
“Hello?”
試了幾次對方那邊還隻是時斷時續不成句的聲音。
“喂?您打錯了,我掛了,您再查查電話號碼!”他大聲說著,仿佛這樣就能增強信號。
不知道是不是巧合,他剛說要掛,那邊的雜音突然小了很多,可以聽到一個女孩兒的聲音:“現在呢?喂?能聽到嗎?”
這個聲音很陌生,祁恒歎了口氣。答道:“聽到了。請問您找誰?”
“我、我……”女孩兒猶猶豫豫,我了半天才繼續說,“我找祁恒。”
祁恒有些驚訝,沒想到還真是找自己的:“我就是祁恒。您是?”
女孩兒那邊傳來小小的抽泣,然後祁恒聽道女孩兒帶著哭腔的聲音:“哥哥。是我啊~我是祁盼。救救我……”
“肝纖維化?”祁恒擰著眉頭重複了一遍剛剛聽說的醫學名詞。
他對麵坐著一個穿著略顯土氣的年輕女人,臉上因為常年沒有保養並且風吹日曬而帶著人們平常說的“高原紅”。舊的有些脫色的紅色羽絨服的袖子上帶著印花布做的套袖,已經有些髒了。
說實話,經過這麽多年祁恒對妹妹的印象已經很模糊了,看到眼前的人完全沒有熟悉的感覺。要不是他記得妹妹右手虎口處的一塊深紅色胎記他真的要好好考慮考慮這個是不是騙子。
妹妹比小時候胖了不少,她說自己已經嫁人了,孩子也已經一歲半了。大概是因為操勞,她顯得比祁恒年紀還大一些。
祁恒一時有點兒恍如隔世的感覺,有些無法接受自己還沒畢業就當舅舅了,也無法接受自己的妹妹變化這麽大。
不過又看到妹妹粗糙有繭還有些幹裂的手,想起小時候跟自己拿冰錐打架,讒巴巴地抓著巧克力的小胖手,心裏不禁有些唏噓。
祁盼喝了一小口麵前的咖啡,皺起眉,嘴緊緊抿成一條線。
祁恒把自己點的熱巧克力推給妹妹,他看見祈盼點了咖啡時就覺得她不會喜歡的。這個孩子從小就喜歡甜的,這點自己也是一樣。
他端過咖啡打開桌上的糖包,一連撕開三個倒了進去,不停地攪拌著,沒有想喝的意思。
祈盼猶豫著喝了一口熱巧克力,立刻舒展了表情,又一連喝了好幾口。
祁恒一邊攪拌著咖啡一邊盯著杯子裏的漩渦品著妹妹剛才告訴他的話。
他被送走後媽媽果然又生了個男孩兒,起名叫祁宏。爸爸對他疼愛有加,從他會說話起就更加溺愛了,可以說是想要什麽給什麽。有些玩具他隻是看了一眼就喊著想要,父親就會用祁盼的零花錢給他買,而很多時候這些玩具他也就隻玩兒幾次就不稀罕了。
母親心疼女兒壯著膽子跟丈夫提過幾次意見,但是每次父親眼睛一瞪掄起巴掌打上幾下母親就受不了了。沒過多久母女兩就都學會了隱忍,再也不敢多提父親重男輕女的事兒了。
祁宏吃得好,長得很快,幾乎是村裏同年紀孩子裏最高的,父親看著兒子也十分高興,更願意帶他出去玩兒了。
村裏人偶爾也會問起祁恒,說你家大兒子呢?
父親每次都回答說冬天感冒轉成肺炎,病死了。但除此之外也並不再提。
除了一直覺得祁恒不是自己親生的而耿耿於懷的原因外,還有一個原因使他不能多提祁恒,以免露餡。
村裏計劃生育抓得還算緊,雖然農村裏大部分家裏都不是獨生子女,但是村裏不成文的規矩是如果前兩胎都是女孩兒大家可以允許你再生,拚個男孩兒。但是如果有了男孩兒還想生三個甚至以上就有些說不過去了,可能要被罰款。
這也是父親一直看祁恒不順眼的重要原因。
替別人養兒子就算了,還妨礙自己生兒子,簡直惡心人。
所以他寧願把祁恒說死了。一般人家一聽孩子死了也就不再多問,以免讓家長傷心,這樣這個秘密也就一直保存了下來。隻有父母和祁盼還記得這個家裏曾經還有一個懂事兒的長子。一個會做飯,會刷鍋,會燒水,會陪妹妹玩兒,會逗媽媽開心的長子。
但知道隱情的這三個人一個不想提,兩個不敢提,日子也就這樣過著。
後來祁盼的學費被拿去給弟弟買新衣服,新玩具,新文具,新零食,她初中沒讀完就輟學了。剛到20歲就被爸爸找媒人許給了縣城裏一個老實人家。雖然兩人隻見了三四次,但很快就結婚了,因為父親急著要女兒出嫁的彩禮給家裏蓋一個新房,說是以後兒子結婚能用上。趁現在便宜先蓋了,以後說不定就貴了。
祁盼出嫁當天又哭又笑,嚇得幾個親戚以為她中邪了。匆忙把人支了出去,母親抱著女兒哭成了個淚人兒,她知道女兒在想什麽。她懂。
她傷心:委屈著自己要嫁給一個不了解的男人,不了解的家庭,要去不熟悉的環境生活,還要交出所有的彩禮給父親,自己一分自己的錢都沒有。
她高興:期待著可以終於逃出這個壓抑的家庭,遠離暴戾的父親,懦弱的母親,驕縱跋扈的弟弟,她覺得未來會更好的。
雖說儀式辦了,但是她出嫁的時候年紀還不到,所以並沒有領證。不過在農村覺得儀式辦了就算結了,兩邊都沒有很在意。她的結婚證還是因為懷了孩子,怕上不了戶口才領的。
婚姻生活沒有她期待的那麽幸福,但也沒有很糟,夫妻兩人關係很平淡,沒有太多甜蜜,但也沒有太多爭吵。祁盼已經很滿意了。加上她生了個乖巧懂事兒的男孩兒,丈夫家裏對她也又好了幾分。
剛剛安安穩穩過了兩年清淨日子,祁盼突然接到父親的電話,說弟弟病了,讓她回家看看,幫忙照顧。
雖然不是很情願,但是畢竟是手足,這幾年下來多多少少還是有感情的,聽說祁宏病了祁盼還是連夜趕回了家,衣服都沒換就跑去了醫院。
在病床前守了一晚,看著以前上躥下跳追著自己在院子裏打的孩子變得如此憔悴,做姐姐的還是忍不住落了淚。
第二日一早,父親帶著醫生走進病房,遞給她一張單子讓她簽。
祁盼雖然沒有上什麽學,但是字還是認識一些的。她看到“自願同意”、“捐獻”、“移植”、“後果”、“並發症”等等字眼還是覺出了不對勁,說什麽也不簽。
父親說她沒良心,連手足親情都不顧,要看著弟弟死。臥床的弟弟也是又哭又罵,說姐姐要成心看他死才高興。一旁的母親除了抹眼淚什麽都沒說。
見祁盼死活不同意,父親就跑去了縣城,找到親家聲淚俱下的哭訴自家的不容易。就一根獨苗眼看著也要沒了,女兒還不願意捐出一部分肝髒救弟弟,讓他們幫著勸勸。
說是勸勸,其實他是帶了五千塊錢去的。塞給親家說是就當手術後給女兒養身子的。不過話雖如此,但是他們都清楚,這份錢祁盼不知道,即使做了手術她也不會知道。說是給她用,其實就是幾人私下裏的一場人情交易。
親家收了錢自然也要幫忙。老公婆婆公公三人天天給她打電話,曉之以理動之以情,想讓她答應手術。他們怕如果兒媳婦拒絕了,改天人家來把錢要回去他們一點兒理都沒有。這錢收著容易,要是真往外吐可就心疼了。
白天要照顧母親和弟弟,晚上還要被父親和丈夫“教育”,祁盼被軟硬兼施磨了兩個星期終於還是簽了。
手術很快被安排了,被推進手術室之前,祁盼看到父母都圍在弟弟身邊心裏突然空嘮嘮的。她承認自己很功利,答應自己一多半肝髒分給弟弟的其中一個私心就是能贏得父親的愛,自己從小就沒得到過的愛。她不斷地告訴自己,現在弟弟生病了,多受些照顧也是當然的。等手術做了就好了。
手術做得很順利。祁盼剛醒來就哭了,醫生問她為什麽她隻是搖頭咬著嘴唇不停地哭。醫生以為她是刀口疼,就給她打了鎮痛藥。一針打下去她就睡著了,醒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淩晨了。
醒來看到父親坐在身邊,她突然覺得胸口一暖,沒出息地覺得如果一塊肝髒可以換來父愛自己也值了。
但父親說的第一句話就給她潑了一盆涼水。
“小宏還在觀察,也不知道你個女娃的肝行不行。這手術花了不少錢呢,要是不行還要再花錢。你可要爭氣啊!”
祁盼深深吸了口氣,把眼淚憋了回去。這一刻起她告訴自己自己的債已經還了。自己不再欠這個家什麽了。
祁盼在醫院住了一周,期間隻是簡單地跟母親交流幾句,除此之外一言不發。出院那日也是自己辦的手續,自己默默離開了。祁宏的手術也很順利,一個月不到後就出院了。
就當她以為一切可以歸於平靜的時候,幾個月後父親的一個電話讓她又陷落了黑暗的深淵。
“喂!祁盼,醫生說你弟弟的肝髒好像又不行了。你再回來一趟,好像是手術的時候有點兒什麽問題。你在回來試一次吧。醫生說你那身子應該三個月就長好了。我看可以再試一次。咱們自家人還省錢,找別太貴了。喂?喂!有沒有再聽啊?日子定了下個月15號,記得早點兒買票回來。對了,最近吃東西清淡點兒,少吃大魚大肉。也別懷孕。聽見沒?”
父親先掛了電話,祁盼拿著發出忙音的電話愣了許久。
她跟老公商量,結果丈夫完全不拿注意,就隻是說讓她自己決定,怎麽著都行。但又旁敲側擊地說讓她娘家給點兒經濟補償,不然手術請假又要扣工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