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5 章 過去
這個雙休很快就轉瞬即逝。
對於徐青桃來說,卻像是一個世紀那麼漫長。
短短兩天發生了太多的事情,以至於周一上班的時候,她刷卡進公司的一瞬間,就受到了整個公司的矚目。
雖然說互聯網網友人均只有七秒的記憶,但現實生活中的朋友可不止這一點記憶。
好在徐青桃做記者的,面對直播鏡頭都能泰然處之,更別說是這種人群中矚目的視線。
發揮只要我不尷尬尷尬的就是別人的沉默大法,一路頂著各種同行打量的目光,她徑直走向自己的工位。
路上還遇到了好久沒見面的雷明航。
到底是自己以前的副編,縱然以前鬧過不愉快,加之後來她跳槽到了其他部門,在公司面對面的時候,徐青桃還是會禮貌性的打個招呼。
這就是職場人的塑料體面.jpg
而且雷明航這種人就喜歡別人對他尊敬諂媚,以此來體現自己領導的人格魅力。
往日見到徐青桃打招呼,都是高貴冷艷的點個頭就是了,甚至還有懷恨在心根本就不搭理她的情況。
今天徐青桃一如既往的喊了聲「副編早」。
沒想到的是,他竟然微妙的頓了一下,端著咖啡的手也有些不自然,接著十分禮貌的回了句:「早上好。」
徐青桃愣了下,還以為他被什麼鬼附身了。
結果雷明航還沒完,忽然又道:「我看你氣色是不是有點不太好,正好我老婆剛從老家回來帶了點兒特產的紅棗,我一會兒給你送過來?」
說完,雷明航輕咳了一聲。
徐青桃這才回神:「哦不用了,謝謝副編。」
雷明航道:「沒事兒。不是什麼麻煩的東西,雖然你現在分到國際組了,但有什麼工作上需要幫忙的,可以儘管來找我。」
回到工位,徐青桃還覺得不可思議。
轉頭對嚴玲開口:「你看見沒,雷明航今天怎麼回事,是不是被人奪舍了?」
「奪舍?」嚴玲笑了聲:「我看他是之前騷擾過你,怕你現在跟他清算舊賬吧。」
頓了頓,她打趣道:「是吧,老闆娘?」
一猜就知道,周五晚上那個瓜,嚴玲估計也熬夜吃到天亮了。
提起這事兒,話匣子算是徹底打開了。
在她一副「你今天要是不好好老實交代就沒辦法上班」的威逼利誘下,徐青桃只好把自己跟陳時嶼的事情簡單的提了兩句。
當然省略掉了她是為了氣死宋嘉木才跟陳時嶼結婚的,直接美化成了跟陳時嶼就是工作上有交接,然後覺得合適就結婚了。
嚴玲聽完,半天都合不攏嘴:「所以當初在你領證當天甩了你的前男友就是宋嘉木,後來跟你結婚的人就是恆嘉董事長?!」
徐青桃有氣無力的點點頭:「你不是都吃過瓜了嗎,怎麼還表現得很驚訝的樣子。」
「不是。」嚴玲拍了拍自己的臉:「我就是覺得你的人生實在是太魔幻了,小說都不敢這麼寫。我現在有點懷疑我是什麼言情文裡面的npc路人甲。」
徐青桃:「……」
「omg!」嚴玲捂著嘴:「我終於知道楊欣為什麼會被辭退了,是不是你老公做的?」
徐青桃覺得自己有必要解釋一下,畢竟楊欣被辭退是因為她自己的工作出現了重大失誤,算在陳時嶼頭上,說得好像他是什麼欺壓小透明的大魔王一樣。
就是單純的,不想讓他被誤解。
結果沒等她開口,嚴玲就捧著臉浮誇的感慨了一句:「你老公真的好蘇好霸總啊!」
……
……
跟二十九歲還沉迷霸道總裁愛上我文學的女人真的沒話說了!
不過被嚴玲這麼輕鬆的打了個岔,讓徐青桃倒莫名其妙鬆了口氣。
她其實還有點擔心自己今天來公司,會不會受到影響。
但好像,也還好。
除了周一上班這天,落在自己身上的視線還有點八卦和探究的意味。
隨著工作日的延長,各種各樣的任務和加班接踵而至,很快這件事就被拋之腦後了。
徐青桃也慢慢地進入到了工作的狀態。
七、八月份是各種金融會議爆發的兩個月,工作量前所未有的提高,她不是在去採訪的路上,就是在準備採訪的提綱。
人一忙起來,跟陳時嶼的見面時間就短了。
對方也不是那種二十四小時都能抽空跟自己小嬌妻玩虐愛囚禁的霸道總裁,跟徐青桃大多數也就是晚上碰個面一起吃飯,白天的時候都在各自的領域忙著。
徐青桃今天有個關於私募基金行業監管內容的採訪要做,這也是她第一次體會到了作為「恆嘉老闆娘」這個身份,帶給她的行業便利有多大。
這次採訪的準備從約談到寫採訪提綱就花了她半個月的時間,郵件發了十幾封才確認了採訪時間,跟對方的私人秘書核對審查返修了將近十遍的採訪提綱才勉強通過,等到臨近採訪時間時,又被對方以臨時出差為理由給鴿了。
徐青桃早上坐在大廳裡面等採訪對象,就等來了這麼一句話。
在行業內這是常有的事情,她其實都不怎麼報太大的希望能夠一次就採訪成功。
結果對方不知道從哪裡看到了她的名字。
經秘書提醒之後才知道是前段時間在微博鬧得沸沸揚揚的那位第一財經的女記者,同時也是恆嘉現任掌權者的妻子。
採訪對象當時已經值機完畢,得到這個消息之後,簡直是馬不停蹄的趕回公司接見了徐青桃。
並且接見的儀式還非常高規格,讓徐青桃受寵若驚的同時還感到一絲絲奇怪。
直到採訪以從未有過的順利結束的時候。
採訪的這位某行長才擦了擦冷汗跟她道歉,說一開始不知道是她來了,順便又讓她代自己像陳時嶼問好,她才明白某行長態度轉變這麼大的箇中理由。
雖然採訪很順利,但也讓徐青桃內心有一點點的失落。
不知道從何而起,那感覺就很像,自己一直以來的努力似乎被一個身份取代了。
不是因為她徐青桃態度誠懇,提綱精準簡要,工作能力出眾,某行長才接受這次採訪。
僅僅因為她是陳時嶼的妻子。
雖然說運氣和機遇也是實力的一種,但徐青桃還是有一點悵然若失的感覺。
胡思亂想了一會兒,又覺得自己想太多。
人生不就是一個遇到困難之後再慢慢戰勝它的過程嗎,既然現在眾人比起她的能力更認可她的身份,那她大不了再努力一點就可以。
關於私募行業基金的採訪很快就見報,登上了七月下旬的雜誌主版。
這還是徐青桃參加工作到現在第一次有屬於自己的主版,嚴玲笑著恭喜她,作為提攜徐青桃的主編,她的成長她一路看在眼裡,並不會因為她身份的改變而改變。
她堅韌,能吃苦,榮辱不驚,是嚴玲最欣賞她的地方之一。
特別是對某行長的這次採訪,徐青桃足足加了一周的班,每天都熬到兩三點修改完提綱才下班回家。
被鴿了的那兩次採訪天氣也不好,夏季的暴雨總是說來就來,有一回她空手而歸的時候,A字裙的下擺跟絲襪都已經濕透了。
她上主版,嚴玲做東請客,破例在小組內組織了一次團建。
問道Laura的時候,對方態度冷淡:「我就不去了吧,晚上還有事兒呢。」
嚴玲看了眼她的背影,轉頭對徐青桃道:「你別理她,她大姨媽來了心情不好。」
徐青桃似乎意識到什麼,但笑笑沒說話,職場上有競爭摩擦,這是常事。
她總不可能為了什麼所謂的塑料同事情放棄自己應得的成就吧:)
隔了幾天《第一財經》的最新期刊出來,大標題果然給了徐青桃的採訪,之前種種不愉快瞬間拋到了腦後,立刻拍了一張照片發給陳時嶼。
發給他只是單純為了分享自己的喜悅。
徐青桃到沒有一直盯著他的回復。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她總覺得自己上回嘲笑了那個大半夜打電話騷擾朋友的奇葩男之後,陳時嶼就一直對自己冷冷的。
說冷冷的也有點奇怪,就是那種微妙的不怎麼願意搭理自己,好像她說了什麼傷害到他的水晶少男玻璃心了似的:)
但是想想雖然這一個月晚上偶爾會見面,但好像也確實沒有怎麼聊過天了。
糾結了一會兒,徐青桃不得不承認,自己有那麼一點點想見他。
轉眼間就到了七月底。
互聯網關於恆嘉老闆娘的熱度終於過去了。
當時事發突然,恆嘉在發了律師函聲明之後,為了不再擴散網友對她的謠言和傷害,徐青桃微博的評論和轉發通通都鎖住了。
隔了一個月,她的微博終於恢復了正常,偶爾也會上去看看首頁有什麼新瓜。
再上微博的時候,熱搜早已換了新的一輪。
在清朗運動推行的轟轟烈烈的情況下,明星也不敢在這個風口上鬧出什麼幺蛾子,以至於現在的微博熱搜沒了前幾年那些劈腿、出軌、漏稅、嫖.娼精彩紛呈的爛瓜,現在都是些倡導時代新風、藝人青春正能量等等新聞,雖然是正向宣傳但也真的是無聊到多看一眼都是對自己摸魚時間的浪費T.T!!
內娛還能不能好了!
難怪網友都無聊到來嗑她跟時小嶼的cp了!
是一打開微博就能看到網友鍥而不捨私信她什麼時候秀恩愛的消息的程度:)
她今天難得空閑,中午的時候摸魚刷了下微博。
就聽見Laura在一旁驚訝道:「安夏回國了誒,你們看熱搜了嗎?」
她說這話的時候,徐青桃正好刷到#安夏回國#的熱搜。
文娛榜熱搜第一。
對於安夏這個名字,眾人都不陌生。
準確來說是了解娛樂圈的都應該不會陌生。
作為國內知名舞蹈藝術家胡小椿的關門女弟子,安夏十六歲的時候獲得國內含金量最高的桃花杯少年組女子古典舞銀獎,同年被胡小椿看中選為她人生首部舞台劇作品《海的女兒》飾演女主角,一段最後離別的海上訣別一舞讓她在舞蹈屆小有名氣。隨後在胡小椿的用心栽培下,安夏很快就打開了國際市場。
後來隨著娛樂圈的興起,安夏逐漸從舞蹈慢慢地開始接觸演戲,只是接連出演了幾部大導演的影視作品之後都沒什麼水花。不過這並不影響她師從胡小椿的國家隊光環,去年安夏在紐約大學畢業前夕收到了某省會衛視的邀請,在春節配合錄製了一段古典舞的宣傳片一炮而紅,再一次走進觀眾的視線。
比起少女時期偶然的走紅不同,這一次安夏明顯簽約了工作室有備而來,春節之後延續的熱度到現在都沒有熄滅,一會兒謠傳她簽約某知名頂流開的工作室,一會兒謠傳她是某個知名ip影視作品改編的女主選角。
直到今日回國熱搜點爆了粉絲的期待值,國家隊出身再加舞蹈實力光環,一副大女主歸來碾壓內娛渣渣的模樣,再加上2022年過了一半,配合內娛傳的轟轟烈烈的2023年紫微星傳言,還真像那麼回事兒。
Laura作為一個狂熱的內娛追星女,一有時間就泡在微博上吃瓜。
沒一會兒就把安夏的祖宗十八代在她們國際組的小群里科普了一遍,儼然是一副小粉絲模樣。
「我真的超喜歡她的!又有氣質又漂亮,家裡還賊有錢,是個白富美!」Laura興奮道:「你們有沒有看她去年給江南省跳的那個古典舞宣傳片,絕了,跟仙女下凡一樣!」
一邊說,一邊在群里分享了安夏這些年的舞蹈合集。
從她十六歲出道到現在二十五歲的作品,零零散散加起來有十幾部。
只可惜一點也不懂舞蹈的嚴玲只能看個外行,加上Laura之前為了徐青桃那事兒下了她的面子,此刻也沒有特別捧場,只點開了一個她十六歲桃花杯的比賽視頻,年代久遠,糊的都快包漿了,隨口道:「我怎麼感覺也還好吧,反正我不懂舞蹈。她不是只拿了個銀獎嗎?當時的金獎是誰啊?」
Laura沒想到她角度這麼刁鑽,不敢得罪嚴玲,她話題又拋給徐青桃:「桃子,你覺得她跳得怎麼樣。」
徐青桃有些心不在焉,看了兩眼之後回了一句:「挺好的。」
接著就像是下意識一般,在Laura播放到某個動作的時候,她開口:「她有點太專註單一動作的完成度了,感覺不太流暢。」
徐青桃這話說得不像外行,讓嚴玲等人有些詫異:「桃子,怎麼你還挺懂的,你學過舞蹈啊?」
徐青桃移開視線,笑道:「小時候學過一點。」
Laura聽她說得不客氣,好像自己能比人家安夏跳的好似的。
有點不舒服的刺了一句:「那我們還是別外行指導內行了,反正我覺得她跳得挺好的。」
原本還想說什麼,但是想起徐青桃今時不同往日。
等下說多了人家去跟老公枕邊風一吹,她以後就別想在這個圈混了。
於是忍了忍,到底沒說。
後來午休時間結束,大家也沒繼續閑聊。
這個小插曲就這麼過去了。
只是下午空了的時候,徐青桃像是鬼使神差一般。
忽然點開了工作群里那個安夏十年舞蹈合集的視頻。
滑鼠停留在《海的女兒》這部舞蹈劇上面猶豫了很久。
最後還是移開了游標,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
《第一財經》的期刊採訪忙完了之後,徐青桃的工作忽然清閑下來。
嚴玲看她工作成績突出,前段時間還每天加班到深夜忙成狗,於心不忍的給她放了兩天假。
徐青桃放假也沒什麼事,正準備拒絕。
結果嚴玲阻止她:「你還是休息兩天吧,主要是你這麼卷讓我感覺很緊張。」
徐青桃:「?」
嚴玲道:「總覺得你都當上了恆嘉老闆娘了還這麼努力,我再這麼鹹魚下去有點說不過去了。」
徐青桃:「。」
不過看了眼日曆,馬上就到八月五號了。
徐青桃心想自己那兩天正好要去一趟平海灣,所以最後還是調休了兩天假期。
只不過這麼一空下來,她還沒來得及去平海灣。
之前採訪時不小心淋的雨和過度勞累的身體驟然失控,周二回家的第一個晚上,就發了一場高燒。
她讀大學到工作的這些年,其實除了胃病之外,已經很少發燒了。
特別是燒的這麼嚴重,下午吃的兩顆退燒藥似乎無濟於事,躺在床上的時候,感覺大腦都快沸騰了。
就這麼一冷一熱的交替同時。
徐青桃不知道為什麼,在這時候,很不合時宜的想到了Laura下午提起安夏參加的桃花杯舞蹈大賽。
嚴玲問她為什麼安夏只拿了銀獎,當時的金獎是誰。
那時候她裝作沒聽見,但內心還是難以抑制的回想起往事。
二零一三年的桃花杯舞蹈比賽銀獎有兩位並列。
但金獎只有一個。 -
「桃子你太牛了!!」一下台,謝笙就衝上來狠狠抱住自己,少女和她用的同款香波的小蒼蘭馨香傳來,然後立刻把她的獎盃拿來看了又看:「你剛才真的跳得太好了,我看到好多評委老師都被感動哭了,我就知道你一定是第一名!嗚嗚嗚嗚!!這幾個月的辛苦都沒有白費!!」
徐青桃被她晃得快散架了。
但心裡也是抑制不住的高興,摸了摸獎盃后忍不住笑起來。
原本比賽過後的緊張和身體的酸痛。
在評委老師宣布排名之後,一切都成了值得。
桃花杯的青年組大賽冠軍獎盃是一個抽象的跳舞的人,柔軟的身體纏繞著樹枝,象徵著茁壯成長的少女,和她煥發生機無限可能的未來。
那桃枝就像纏繞在她的心臟上一般,沒過多久就要開出滿心的花朵。
她知道這不僅僅是一個舞蹈比賽。
這是她走向更大、更廣袤世界的唯一橋樑。
謝笙誇完她,就要例行踩踩程嘉怡:「我真服了程嘉怡了,在舞蹈室練習的這幾個月把朋友圈發的花里胡哨的,都不知道她上哪兒找來的矯情說說,搞這麼大陣仗還以為她要拿第一呢,結果還不是個銀牌,笑死。」
似乎是想到什麼,謝笙幸災樂禍的不加一點掩飾:「還是個並列的,要我說找那麼多老師來也沒用,這就是一個天賦問題,她就是比不過我家桃子咯,略略略。」
興奮地好像拿了冠軍的是她一樣。
但徐青桃知道謝笙高興的原因。
這屆桃花杯的青少年組決賽人才濟濟,前所未有的激烈,不為別的,只因為本次比賽的主評委是國家舞蹈協會主席胡小椿。比賽前夕就有消息傳出來,胡小椿要在本次青少年組中挑一名少女來參演她人生第一部導演的舞台劇《海的女兒》。
對於別的孩子來說,參與胡小椿的舞台劇,對她們的人生只是錦上添花。
但是對於徐青桃來說,這是一塊前所未有的跳板,能讓她不用花任何一分錢就可以在國家的資助下實現自己的夢想。
能離開程家。
去開始新的生活。
比賽結束后,胡小椿留下了她。
青少年組的比賽是她一路看下來的,所以對徐青桃這與生俱來的可怕天賦印象深刻。
她是目前桃花杯青少年組參賽選手中,年紀最小的冠軍。
胡曉春在看到她天賦的一瞬間就起了愛才之心,原本只是想挑一個女孩來作為舞蹈劇配角的想法,在看到徐青桃的這一刻就改變了。
她簡直就是為舞蹈而生的。
為和她相遇,為了這部舞蹈劇的女主而生。
從小小的伴舞到主舞。
從配角到主角。
胡小椿親昵的拍著她的肩膀:「你是我見過最有天賦的女孩,如果你在編舞上面有什麼想法,可以直接打電話跟我聊。這是我的工作室地址,舞蹈房也在這邊,你也可以隨時過來練舞。」
這個消息砸下來的時候,差點兒把徐青桃砸的頭暈眼花。
以至於走回家的時候,腳步都是飄得。
直到程嘉怡在家中歇斯底里的砸壞了所有的東西,徐青桃才知道這事兒沒有想象的那麼容易。
她已經儘可能的縮小了自己的存在感,但回家的第一瞬間,還是被程嘉怡注意到了。
學校里的溫柔和體面在這一刻被撕破,對她露出獠牙。
她在她面前從來不用任何偽裝。
幾乎是一瞬間,夾雜著尖叫聲的辱罵打包似的落在她身上,小姨夫心疼女兒,作勢要踹她,然後被小姨攔了下來。
進卧室的時候,還能聽到程嘉怡罵她是賤貨。
小姨看了她一會兒,坐下來道:「青桃,你看你姐姐這段時間練舞也練得很辛苦,能不能跟你那個胡老師說一聲,讓你姐姐也去跳個伴舞。」
徐青桃沒說話。
小姨的聲音有些不耐煩:「你姐姐已經讀高三了,馬上要藝考,需要有這些比賽經驗,你就不能讓給她嗎?你現在年紀還小,以後有的是這種機會。」
半晌,才聽到徐青桃的聲音,訥訥道:「……但是我也只比她小一歲。」
小姨呵斥道:「你這丫頭現在是聽不懂人話是不是,我們家供你白吃白喝,還讓你去跳舞,你就不能體諒一下我們……」
那大概是,她第一次鼓起勇氣反駁小姨。
「小姨,但是我也很想去跳舞。」
房間里頓時沉默下來。
連風都是死一般的安靜。
小姨忽然拔高了聲音,尖利道:「又沒說不讓你去,是讓你跟你姐姐一起去,你們姐妹倆一起也有個照應,我好心讓你姐姐給你有個照顧懂不懂?!你看看你這孩子怎麼說話的,說得好像是我們逼你不讓你跳了一樣,傳出去人家怎麼看我們,說我們家欺負你一個孤女嗎……」
後來這事情不了了之。
小姨夫和小姨縱然再疼惜女兒,也沒辦法左右胡小椿這樣厲害的人物。
徐青桃頭一回感覺自己去讀書的天空是藍色的。
梧桐樹開的很茂盛,夏天的風原來是熱烘烘的,連腳步都是輕盈的。
而且這個學期的補助金還下來了。
徐青桃剛才拿著學校統一分配的銀行卡去數了數裡面的餘額,足足有五百塊,夠她買一雙漂亮的新舞鞋了。
只是她的好心情在路過籃球場的時候戛然而止。
看見陳時嶼的時候,她下意識想避開這位學校里的風雲人物,徐青桃的做人基本準則就是低調,越低調,麻煩越少。
寄人籬下。
總是害怕給人添麻煩的。
只是事與願違,陳時嶼在看到她的第一瞬間,就把籃球砸到了兄弟的懷中。
他今天又沒穿校服,上半身是一件有些寬鬆的白色短袖,手臂兩邊的袖子都被他卷到了肩膀,成了件無袖。大概打了有一會兒籃球,發尾都是濕潤的,額頭上帶著一條黑色的髮帶,徐青桃還沒來得及跑,就被他扼住了命運的后領。
一拽住她,他的那些兄弟就開始鬼吼鬼叫。
真的很煩人。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他坐在她后桌的緣故。
陳時嶼十分喜歡拽她的衛衣帽子。
明明對別的女生都挺疏離平淡的一個人,但老是來欺負她。
徐青桃有時候覺得自己就是太好欺負了,想奮不顧身揍他一頓,結果發現自己墊著腳才到他下巴。
行。
小桃同學拳頭捏緊了,忍之。
「好學生,見了我連個招呼都不打啊?」
徐青桃拿他沒轍,只好手忙腳亂的把自己衛衣帽子搶救回來,然後慢吞吞開口,決定撒個小謊:「我剛沒看到你。」
他扒拉了一下頭髮,笑得浪蕩,點頭:「嗯行,桃姐說什麼就是什麼。」
明知道他在陰陽怪氣,徐青桃還是忍不住開口:「你能別叫我姐嗎。」
明明他比自己還大一歲。
「那叫什麼?」他變著花樣惹她生氣,故意拿著腔調:「桃妹?小桃?桃桃?桃子?桃太郎?」
桃太郎又是什麼鬼啊!
徐青桃感覺自己臉都氣紅了,她讀書時脾氣很軟,比現在可好欺負多了。
半晌才擠出一句:「你就叫我的名字就可以。」
「徐青桃?」
「哦。」
像是不經意地問了句:「你那比賽怎麼樣了?」
「……還行。」不知道他怎麼突然提起這個,但徐青桃心智不夠堅定,沒憋一會兒就忍不住分享:「我拿了第一。」
「厲害。」陳時嶼的誇讚似乎不怎麼走心,很快就暴露了自己的目的,挑眉笑得肆意:「這都不請我喝水慶祝一下?」
哦。
搞了半天果然是來敲詐她的零花錢。
她!就!知!道!
徐青桃就知道這種校霸不懷好意,只是冷不丁被他搭住了肩膀,大腦還是在一瞬間空白一片。
他似乎沒意識到兩人的距離太近了,或許只是覺得她的身高剛好夠他搭著方便。
幾乎是半摟著她到了小賣部。
他步子很大,徐青桃為了跟上他,走的跌跌撞撞的。
等到了,才連忙從他懷裡鑽出來。
臉已經氣得通紅,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你,你幹嘛隨便搭我肩膀。」
陳時嶼看上去厚顏無恥,慢悠悠道:「我們都這麼熟了。」
哪有很熟?!
他們高二才說上一句話,只不過是坐了很久的前後桌而已!
而且一直欺負她也算熟的話。
她寧可不要,謝謝!
但想起上回他送了自己籃球票,這句話又咽了回去。
勉強,勉強算熟了一點點吧。
買水的時候,徐青桃猶豫了一下,只買了一瓶。
陳時嶼擰開就灌了半瓶下去,喝飽了才問她:「你以後是不是要去跳舞?」
桃花杯的舞蹈比賽排名在第二天,就掛上了學校的公告欄。
徐青桃入選了《海的女兒》舞台劇這件事,也不是秘密。
「去國外?」
「不知道。」
想了想,她補充:「可能會去。」
陳時嶼頓了下,不經意道:「挺好的。我也挺想出國的。」
哦,那跟她又有什麼關係。
陳時嶼這會兒坐在籃球場的觀眾席上。
石階一級一級往下,他坐在最高的地方,一向是沒有坐姿的,懶散的要命,長腿無處擺放,就這麼一條曲著,一條伸直了放著。
徐青桃比他乖很多,連坐姿都很乖巧。
坐下來的時候小小的一團,兩條腿都並的很攏。
一時間,兩人都沒說話。
過了很久,她才聽到陳時嶼的聲音:「你參加的那個舞台劇,能買票看嗎?」
操場上傳來不同班級學生的聲音,聽著很遙遠。
蟬鳴聲在頭頂綿長了一聲又一聲,天熱得發狂,沒有一絲雲,地是滾燙的,連心也滾燙起來。
她大概想了很久,才低聲說了一句:「好像可以的。」
藏在舌底的半句話卻無法開口。
——那你來看嗎。 -
有時候塵封的記憶冒出來,讓徐青桃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在做夢還是真實的發生了這些事。
她只記得後來也是這樣一場高燒,來勢洶洶的燒斷了她所有的前程,那些曾經擁有過的東西就像仲夏夜一場大夢,夢醒了之後,什麼都沒了。
所以很長一段時間徐青桃不敢發燒。
就像應激患者不敢面對自己最害怕的那段記憶一樣。
徐青桃感覺自己陷入了一個噩夢。
又回到了七年前的雜物間,四四方方的小房間就像是密室一樣把她牢牢地鎖在裡面。
不管她用了多少力氣大喊大叫還是拍門,都沒有人給她開門。
她喊姐姐,喊嘉怡,喊程嘉怡開門,聲嘶力竭的感到嗓子都在發痛。
就在她感覺自己快窒息的時候,忽然聽見了門鎖轉動的聲音。
眼裡的一切就像是慢放了一樣,徐青桃感覺周圍的空氣忽然流動起來,掀起一陣很淡很淡的雪鬆氣息。
就這麼驟然地,看到了陳時嶼的臉。
回憶慢慢地變成現實,心臟都跟著跳空了一拍。
不知道為何,一切可以忍受的委屈好像在看到他的一瞬間就這麼決堤了。
徐青桃鼻尖一酸,眼眶頓時濕潤了一圈,對方坐上床的時候,她就這麼鬼使神差一般死死拽著他的袖子。
然後過了很久才,很小聲很小聲的嗚咽了一句:
「你沒來。」
眼淚像決堤。
你沒有來看我跳舞。
那是她這輩子跳得最後一支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