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4 章 生病

  徐青桃下班回家看到的就是這麼一幅畫面。

  陳時嶼懶洋洋地靠在面朝落地窗的客廳沙發上,眼眸低垂,也不知道是醒著還是睡著。

  空氣中傳來濃烈的酒味,讓徐青桃進門的腳步一頓。

  視線緩緩下落,正好看到酒柜上已經空了幾瓶的威士忌。

  她愣了下,什麼情況?

  印象中陳時嶼除了應酬之外不會喝酒,更別說一個人在家裡買醉。還一口氣喝了這麼多,徐青桃莫名有點不舒服,也不知道時小嶼這個霸道總裁有沒有他們霸道總裁屆人均一個的胃病啊。

  看趙煬發來的時間他應該是剛下飛機就回家了,估計都來不及吃晚飯。

  空腹喝這麼多酒,真不把自己的身體當身體。

  徐青桃原本打算去洗個澡的,畢竟以她和陳時嶼這種閃婚塑料夫妻,似乎完全不適合什麼酒後照顧丈夫的溫情戲碼。

  但看到陳時嶼那張臉,她的腳步忽然就這麼定在原地。

  即便是半睡著,陳時嶼的眉頭都輕輕的皺起。

  看樣子在睡夢中都不安穩。

  更何況,徐青桃想起今天回程的路上,意外在微博刷到的動態。

  是個金融圈的娛樂八卦賬號發布的消息,什麼也沒提,就是忽然把一樁幾年前的舊事拿出來重新感慨了一遍,在徐青桃看來完全是吃人血饅頭博眼球。

  她順手舉報了之後,卻也不得不注意到賬號內容。

  是陳裕生夫妻的墜機事件。

  她記得,他們是陳時嶼的親生父母。

  徐青桃生父不詳,相依為命的母親去世的早,導致她沒有享受過幾年親情。

  儘管如此,那記憶中模糊的母親相貌和帶給她的溫暖和感動至今為止還讓她念念不忘。

  更別說陳時嶼的父母感情恩愛,她還關注過當年文惠嫁入內地的新聞。

  陳叔叔不論出席什麼活動,身旁唯一的女伴就是文惠阿姨,深情專註,是豪門裡難得真摯的愛情。

  可想而知,叔叔阿姨的驟然離世對陳時嶼的打擊有多大。

  那麼一個驕傲的少年,在那一天,就好像從雲端跌落進了泥土裡,所有的意氣都黯然失色。

  她念書的時候和他並沒有熟到對他知根知底的程度。

  但也和所有人一樣,心中有一種想法。

  那麼好的人,那麼肆意的少年。

  他的人生不該是這樣的。

  她還記得念高中的時候這事兒在學校里也轟動過一時。

  徐青桃坐在位置上,她的后桌空蕩蕩,桌上堆成小山一樣的試卷彰顯著陳時嶼已經好幾天沒來上學的事實。

  班裡的同學甚至都等不到下課,就開始竊竊私語討論起陳時嶼的家事。

  那時候新聞還沒有徹底爆發出來,微博也只是剛剛興起的社交平台,大家只知道陳時嶼家裡出事了,但並不知道出了什麼事。

  「他家那麼有錢,不會是突然破產了吧?」

  「我聽說好像是他父母出事了。」

  「父母?該不會出軌了吧?」

  「哈哈哈,你有毒吧!」

  嬉鬧聲傳入徐青桃耳朵里。

  別人家的家事就這麼被拿來當成茶餘飯後的閑談,她聽得極度不舒服,一向在班裡文文氣氣又安靜的人陡然提高聲音:「能不能別講話了,別人的事情跟你們有什麼關係。」

  剎那間,班級里安靜無聲。

  徐青桃還以為自己的地位已經超然到了能號令全班了,結果回頭一看。

  教室後門不知道什麼時候打開。

  消失了幾天的陳時嶼就這麼出現在門口。

  他單肩掛著書包,書沒有幾本,隱約能看到藥盒。

  本來就蒼白的臉色如今更是沒有血色,有一種近乎死寂的冷峻。

  好像有什麼東西從裡到外一起碎掉了。

  徐青桃感覺自己心臟劇烈的跳了一下,尷尬的有點不知道說什麼。

  也不清楚剛才陳時嶼有沒有聽到她那句話,天哪,徐青桃其實在班裡一直都很乖巧的,他不會覺得自己很兇吧。

  她緊張的說不出話,以至於到現在都有點不太確定。

  陳時嶼在她後面坐下來的一瞬間,那句輕飄飄,帶著一點少年人沙啞嗓音的「謝謝」,到底是不是她這麼多年來的錯覺。

  現在想想,果然是錯覺吧?!

  徐青桃用指尖戳了一下陳時嶼的臉,發泄似的。

  就憑時小嶼這個氣死人不償命的毒舌嘴欠的性格,他的人生字典裡面真的有「謝謝」兩個字嗎?!

  就算有也應該是「這是你應該謝的」「被我謝是你的榮幸」之類的,怎麼可能主動跟人說謝謝,他這張嘴就注孤生了!

  盯著陳時嶼的臉看了會兒,徐青桃感慨了一下。

  不過,不得不說,要是他不開口說話的話,這張臉確實是賞心悅目。距離這麼近,徐青桃都沒有看到他臉上有什麼瑕疵,難道說時小嶼有偷偷去美容院保養嗎?!那他還算是一個挺愛美的霸道總裁。

  盯得入神,徐青桃都沒注意他的眼睫動了一下。

  然後下一秒,兩人之間傳來了陳時嶼的聲音,慵懶的要命,帶著醉意:「還不準備親嗎,有點裝不下去了。」

  平地驚起一陣炸雷。

  徐青桃被他的聲音嚇得大腦空白一片,差點跌坐在地上。

  就在她往後倒的時候,被陳時嶼眼疾手快的扶了一把。

  人就這麼不受控制的摔在了他懷中,為了保持平衡,徐青桃不得不撐著他胸口。

  剎那間,她臉色通紅。

  半晌才訥訥道:「你,你怎麼沒睡。」

  救命!!

  時小嶼既然沒睡著為什麼要裝睡啊!!

  「本來睡著了。」陳時嶼靠在沙發身,視線落在她臉上,聲音揶揄:「但是被有些人灼熱的視線給看醒了。」

  有些人等於徐青桃。

  那,灼熱的視線是什麼鬼??

  徐青桃頓時忘記了尷尬,不服道:「誰的視線灼熱了?」

  什麼鬼形容詞啊!!她的視線很正常好嗎!!

  「不灼熱?」像是想起什麼,一副「哦,我懂了」的模樣,陳時嶼開口:「這也是你在剋制對我洶湧的愛意嗎?」

  愛意你好。

  愛意再見:)

  她徐青桃是做了什麼孽要在微信里對這個狗男人口嗨?!

  當初說出去的騷話現在都成了插在自己身上的迴旋鏢了是吧!

  很好。

  徐青桃覺得自己今天一定是腦抽了,才會下班回家不去好好泡個澡喝杯牛奶美美的躺在床上追劇,而是在這裡心疼狗男人。

  果然生活組姐妹們說得對。

  心疼男人,就會敗北!就是自己倒霉的第一步!

  跟時小嶼這個天真是沒法兒聊了。

  再加上,不注意還好,一放鬆,恰好還發現自己坐在他懷裡。

  似乎更坐實了自己對她對他圖謀不軌,想偷親他一樣?!

  誰要親他?!有這偷親他的功夫多看兩本書上清華北大不好嗎?!

  徐青桃面無表情的站起身,然後徑直走向自己的房間,狠狠地關上大門。

  砸的「砰」一聲響,彰顯著他今天,確實有點兒把人給逗過頭了? -

  回到卧室,徐青桃越想越憋屈。

  在微信上跟謝笙吐槽了陳時嶼幾百條之後,心中那股悶悶的感覺都沒消失。

  謝笙的消息還在源源不斷發過來:

  【你老公真的太過分了(黃豆發怒)】

  【怎麼能這麼造謠我們小仙女的美好品質】

  【臭不要臉,就算是要垂涎也是他垂涎你!】

  【連我這個路人都看不下去了,離婚,必須離婚!】

  ……

  ……

  ……那也沒有吧。

  徐青桃想起陳時嶼今天的狀態,又覺得謝笙說得有點點過分。

  於是回復:【也沒有倒要離婚的程度】

  離婚兩個字微妙的戳了她一下,讓她下意識選擇避而不談。

  翻了一下剛才到現在的聊天記錄。

  漸漸地,冷靜下來后,一股奇怪的微妙愧疚,湧上心頭。

  【。】

  【我們會不會說得有點太過分了(。)】

  謝笙:【?】

  這熟悉的欲言又止,這熟悉的開頭,熟悉的場景,讓她隱隱有點不好的預感。

  果不其然,下一秒,徐青桃這有男人沒姐妹還好沒良心一女的又開始了:

  【其實時小嶼也沒有那麼過分吧】

  【而且今天他心情還不好來著】

  徐青桃越想越覺得有道理。

  忍不住把心裡話都打了上去:

  【剛才我在沙發上差點摔倒的時候】

  【還是他扶了我一把】

  謝笙:……

  很好,現在是開始給她強行塞狗糧了是吧??

  徐青桃本來就挺心虛的,這麼一看,感覺自己確實有點過分。

  最後猶猶豫豫開口:【你說,我要不然,還是出去看他一眼吧?】

  剛才她好像還注意到落地窗邊上的陽台窗戶是開著的。

  雖然說六月份的天氣不算冷,可連一條毛毯都不蓋就這麼躺在沙發上,會感冒的吧。

  猶豫不決的時候,看到謝笙發來的消息:

  【我謝謝你,你現在就出去看他然後給我鎖死:)】

  下輩子不願再被這女的嚯嚯:) -

  看到謝笙的回復,徐青桃彷彿有了一個強而有力的理由一般。

  幾乎一秒都沒猶豫,就穿著拖鞋到了陳時嶼卧室門口。

  她發誓她就只看一眼塑料老公有沒有好好睡覺。

  結果打開他卧室門,空無一人。

  一股不好的預感在心中靈驗。

  徐青桃折返回客廳,果然看見陳時嶼還躺在沙發上。

  如果剛才還有點假寐的狀態,那陳時嶼現在的模樣卻像是真的睡著了。

  徐青桃有點擔心他,慢吞吞的挪過去,輕輕扯了一下陳時嶼的衣角。

  「時嶼哥?」她聲音很輕,帶著南方小島的口音,放輕了之後更加軟糯:「你睡著了嗎?我扶你回房間睡吧,你這樣睡在沙發上很容易感冒的。」

  碎碎念說了一堆,男人毫無反應。

  狗男人有前科。

  自己偷看他翻車也有前車之鑒,徐青桃遲疑了一瞬,不得不懷疑是不是時小嶼又故意裝睡耍自己好玩兒啊?

  但她又喊了幾聲「時嶼哥」之後,陳時嶼確實是毫無反應。

  徐青桃心裡慌了,從拽他的衣服變成握住他的手,一股不正常的高熱溫度從他身上傳遞給她。

  燙的可怕。

  完全超過人正常的體溫。

  這一下,徐青桃顧不得那麼多,聲音也肉眼可見的慌張:「陳時嶼!」

  多年闊別的重逢已經有好幾個月。

  但從她嘴裡正正經經聽到她喊他的名字,好像屈指可數。

  一瞬間,多年分離的時光像是不存在一般。

  陳時嶼因為她的聲音,勉力清醒了一瞬。

  徐青桃慌慌張張的神情落在他眼裡,不知道為何,與多年前的一個暴雨天漸漸重合。

  新聞報紙上說葬禮那天是瓢潑大雨,天寒地凍只有他形影單隻,沒有人為他撐一把傘。

  其實說得不對。

  那一天,是有人為他撐傘的。

  只是他好像,再一次讓她難過了。

  徐青桃聲音有些急:「你好像發燒了,家裡有常備葯嗎?」

  但是說完,她就後悔,柏源壹號空曠的就像一個奢侈的樣板房,搬進來的時候連中島台都沒開過火,他才回國多久,根本就不指望這男人能好好照顧自己。

  她急的昏頭,脫口而出:「那你有什麼認識的私人醫生嗎?」

  這完全是徐青桃個人猜測,一般像陳時嶼這樣的霸道總裁,應該都有幾個關係好的私人醫生吧,電視劇里都是這麼演的!

  結果一說完又後悔了。

  又不看看現在什麼天氣,幾點了。

  深更半夜的,就算有私人醫生,人家也不一定願意上門。

  又不是什麼真的總裁小說,醫生說到就到的,還不如她開車去醫院來得快。

  真是病急亂投醫,連電視演得那些鬼東西都信了。

  徐青桃對自己又好氣又好笑,手忙腳亂的把陳時嶼從沙發上扶起來。

  這幅樣子落在陳時嶼眼中,他因為高燒又醉酒,有些神志不清的開口:「徐青桃。你在關心我嗎?」

  這突如其來的脆弱和矯情讓徐青桃為之一震,心裡吐槽就算再毒舌的霸道總裁生病的時候也是不堪一擊的,忍不住開口:「那不然呢。我作為你的妻子,關心你不是正常的嗎!」

  對,對啊。

  他們可是夫妻!塑料婚姻也是婚姻,她著急一點又怎麼樣:)

  對,是這樣的。

  說服自己之後,徐青桃還用力的點了點頭。

  陳時嶼之後就沒有再說話。

  他倒沒有燒的完全失去行動能力,徐青桃扶著他直接從電梯下去。

  看著樓層一層一層的跳躍,她心裡的著急程度也隨著遞增。

  總是忍不住悄悄摸一下陳時嶼的額頭,怕高燒把人給燒傻了。

  結果到了地下車庫,看著一排的豪車,徐青桃傻眼了。

  她是報名學過駕照不錯,但是駕校教練可沒教她怎麼開千萬級別的豪車啊!!

  硬著頭皮把陳時嶼扶上了副駕駛。

  徐青桃深呼吸了幾次,OKOK離合擋位手腳動,腳重手輕次序清,好的徐青桃沒問題的徐青桃,一千萬的車本質上來說也是輛車,沒什麼打不開,開就對了!

  只是剛起步,就出師不利。

  不知道刮擦到哪裡,聽到刺耳的一聲。

  徐青桃僵住,內心彷彿聽到了一個冷酷無情的報幕:

  恭喜你,一年的工資沒有啦!

  小桃老師欲哭無淚,特別是陳時嶼還被這動靜弄醒了,丹鳳眼微微抬起,透著一絲迷茫。

  徐青桃硬著頭皮開口:「我那個,我會賠償的……」

  離婚的時候她發誓她一定凈身出戶,不給大佬添任何一點麻煩TvT!!!

  一路有驚無險到了醫院,急診室醫生一量,三十九度八。

  再晚一點,人真的就要燒傻了。

  特別是醫生凶起來可不管你是什麼霸總還是領導人,一聞他身上的酒氣就火了,對著徐青桃就一頓指責:「你老公都發燒這麼嚴重了,還喝酒,也不管管他,怎麼照顧人的。」

  「哎喲,真是的,現在的家屬都是越來越不靠譜了……」

  一邊數落一邊給陳時嶼掛上鹽水,醫生才漸漸走遠。

  病房裡只剩下徐青桃和陳時嶼兩人,沉默蔓延開來。

  徐青桃覺得有點尷尬,於是找話題開口:「時嶼哥,點滴這個速度可以嗎?」

  陳時嶼倚在床頭,漫不經心抬眼,聲音懶洋洋的:「還行。就是有點不舒服。」

  聽他說不舒服,徐青桃的心臟提了起來:「哪兒不舒服啊。」

  「頭疼。」

  「很疼嗎?」

  「揉一下。」

  「哦。」

  「隔這麼遠怎麼揉?」

  「……」

  徐青桃認命,一點點靠近他。

  他身上的酒氣已經沒那麼重了,靠過去時,只能聞到淡淡地味道。

  不難聞。

  還有若有若無的黑雪松味。

  只是她還沒來得及給陳時嶼按揉一下太陽穴,猝不及防,腰上就多了一雙大手。

  下一秒,徐青桃感覺自己被一股力氣往前一扯,然後跌入了一個乾燥又溫暖的懷抱。

  一瞬間,徐青桃感覺自己大腦空白了一瞬。

  她幾乎立刻就意識到陳時嶼抱住了自己,臉也在瞬間燒成一片。

  救命。

  時小嶼在幹什麼?!喝太多了所以徹底放飛自我了嗎!

  她下意識就回頭看他有沒有扯到手背里埋的針,掙扎著就要起來。

  結果頭頂上傳來男人低啞慵懶的聲音:「抱會兒。」

  徐青桃一愣,雖然沒回答,但是掙扎的動作消失了。

  她貼著他胸口,他的心跳強而有力。

  於是剎那間,耳邊只剩下震耳欲聾的心跳聲,不知道是誰的。

  病房內就只剩下牆上的指針在滴滴答答的走。

  一圈又一圈。

  她感覺陳時嶼收的很緊,抱得她都有些喘不過氣。

  然後聽到了他的聲音,很輕也很低,聲線的最後,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徐青桃,我沒有家了。」

  多年前的暴雨彷彿才傾盆而下,撕開了時間的偽裝。

  恍惚間與少年的聲音漸漸地重疊。

  記憶里的雨傘毫無徵兆的落在地上,少年擁住她的力氣大的幾乎快捏碎一切。

  只有肩頸深處傳來灼熱的溫度,和他壓抑的哽咽。 -

  徐青桃,我沒有家了。

  回應他的,只有沉默。

  和現在一樣。

  陳時嶼像是意識到什麼,放在她肩膀的手卸了點力氣。

  準備鬆開時,才聽到徐青桃的聲音,雖然很輕,但卻清晰無比,穿過了幾年的時光。

  終於等到了她的回答:

  「你不是還有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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