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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行香子「6」

  啟元元年正月十五,長安京兆府櫟陽縣,仙都宮。

  ——

  自傅定武駕崩那天夜裡起,京兆府各州縣便開始下起大雪,紛紛揚揚地下了半月有餘,天色仍未好轉。

  人們說這是伏羲上帝對人皇突然駕鶴西去感到傷心才天降大雪,他在與世人一同舉哀。

  韋太后聽從表哥李成敏的進言取消了元旦國宴,亦按例取消了女兒玉環公主傅蘊玉的壽辰宴;而傅蘊玉與李懷珠的婚禮亦推遲道三年後再說,眾人對此並沒有任何異議,子女對父,大喪三年是孝道。

  傅蘊玉穿著麻布藕荷色長袍坐在廊邊上,雙腿穿過護欄盪在半空中,她披著狐裘直襟半袖外衣,臉色清淡。

  伴著飛雪,靈雨隨公主坐在一旁,她伸手用火鉗撥弄著火盆里的煤炭,忽然間看到准駙馬的身影在雪地里,正向修晏殿這裡移動。

  不知是傅蘊玉還是靈雨說話,二人身後坐著的宮女們聽見一個女聲,輕聲道,「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縱我不往,子寧不來?」

  傅蘊玉懷抱著袖爐,吐了幾口白氣。她長長的睫毛上覆著幾片雪花,眉眼裡笑意漸濃。

  李懷珠踏進走廊,看到傅蘊玉迎著風雪坐在護欄邊,想了一下,稍時小步跑了過來,他乖巧坐在了傅蘊玉身旁,兩人一起賞起雪景。

  「那,奴婢去把春暉堂收拾了。」

  靈雨見狀,帶著其餘宮女們起身後,向走廊另一頭走去。

  修宴殿的走廊,只剩下傅蘊玉同李懷珠兩人並肩安靜坐著,四目眺望著修宴殿的景緻。

  「景色真好,讓人安逸。」

  傅蘊玉轉過頭,瞧著李懷珠如羊脂玉般的側顏,頓覺賞心悅目,又歪下身子靠在其肩頭,咽了咽口水,雲談風輕的說,「阿爹不在了,以後你便是我的靠山了。」

  李懷珠心下一沉,不由得將手覆上了傅蘊玉的手,兩人十指相扣,緊緊不松。

  彼時,依舊在風裡凌亂的雪花從高空中向地面接踵而至,二人相互依偎著,此情此景無聲勝有聲。

  傅蘊玉大病痊癒以後,向宮人們和阿娘詢問了興慶殿的來龍去脈,她才知道自己遺忘的事情,兄長因為謠言便權利熏心動手殺了阿爹。

  而阿娘也能狠下心來當場斬殺兄長,眾人說起這件事,眼皮亦是不動一下,傅蘊玉當時聽著眾人冷漠的語氣,後背的寒氣直上脊梁骨。

  別過臉來,李懷珠察覺到傅蘊玉微妙的神情變化,他當即露出一抹笑容,開口說,「公主可知天上為何還在下雪嗎?」

  傅蘊玉回過神,與李懷珠四目相對,卻是一臉茫然。

  「嗯?我不懂天算,你告訴其中道理吧。」

  傅蘊玉臉上掛起笑容,眼前的李懷珠學富五車,上知天文下知地理,難得一見的才俊。

  久久這樣心想著,傅蘊玉笑容更甚,半晌才聽見李懷珠說話,溫和的男聲很暖人,「白雪卻嫌春色晚,故穿庭樹作飛花。」

  韓愈的詩?白雪卻嫌春色晚,故穿庭樹作飛花?

  原來是個謎語,傅蘊玉懵著臉緩了許久,才反應過來李懷珠上在拿謎語逗她開心。

  「哈哈哈,有意思呢!這是坊間詩會常見的遊戲吧?」傅蘊玉後知後覺,揚起雙眉咧嘴大笑起來。

  她好久沒這麼開心的笑了,心裡那道傷疤讓她壓抑了很久,還好有李懷珠在她左右陪伴著,讓她再次笑逐顏開。

  「懷珠會一直做公主的靠山,公主看就到海枯石爛如何?」

  「那你指天發誓,我怕我哪天一睜眼,你就消失在某處了。」

  「好,小臣李懷珠發誓此生只做公主的靠山,若有二心,不得好—」

  話沒說完,一隻手伸來示意他住嘴,李懷珠疑惑,懵懂的對視著眼前人。

  結果,另一隻手又猝不及防地環上他的頸部,傅蘊玉紅透了的臉也跟著貼來,傅蘊玉埋首撲在了其懷中。

  不等李懷珠反應,傅蘊玉轉換姿勢又緊緊擁住了李懷珠。不知過了多久,傅蘊玉才停止當下的舉止,她與李懷珠雙頰相貼,李懷珠的眸子就在她眼前,清澈明亮。

  良久以後傅蘊玉方才後退,她坐直身子,緩緩吐了一口氣,喃喃道,「罷了,就當我方才全是戲言,別放在心上,我看不得你說那種話。」

  李懷珠不知道如何應對,只有低頭沉默。

  她不知道李懷珠對自己感覺如何,但她清楚自己心悅君兮。

  這仙都宮本是前朝末主衛紹王為髮妻修建的行宮,本名長秋仙館,只是這座行宮還沒竣工,衛紹王的髮妻便因病故去了。

  髮妻去世後衛紹王心如死灰,從此不理朝政獨居後宮修仙,直到南耀兵臨城下,江山喪失殆盡。

  世人傳衛紹王當時站在南耀國君面前冷笑了很久,等到笑夠了他才拔劍自裁,這樣瘋癲的行為,據說還將南耀國君嚇得躺在龍榻上病了一個多月。

  後來傅定武收復中原以後,他來到櫟陽祭奠舊主,順便下令將行宮修葺一新,並親自改名仙都宮,從此這裡又成了燕朝行宮。

  從長治元年起,傅定武每年便會帶長安宮室的幾百號人在這避寒到春暖花開離開,一次兩次后,逐漸成了慣例。

  即便今年傅定武已然與世長辭,可燕室仍舊遵循舊例到櫟陽避寒,韋太后說這裡是帝國第二中心,她重定長安為上京,櫟陽縣為下京,二京領京畿各州縣,稱為長安京兆府。

  看著李懷珠在春暉堂睡下,傅蘊玉坐在胡床邊欣賞了好一會眼前美色才準備起身離開。

  「到底是個書生,幾壺濁酒便醉倒了。」

  她打量著李懷珠的睡顏,又回首掃了眼旁邊案几上還冒著熱氣的兩隻酒盞,紅著臉笑意更濃,「真好啊,我心悅你。」

  說著,傅蘊玉從床邊滑坐下來,伸手拿起只酒盞,一口將酒喝完,呢喃自語,「你怎麼躺下就睡,白白浪費了這良辰美景。」

  良久以後,傅蘊玉又喝盡一壺清酒才作罷,她醉醺醺地從春暉堂里走出來。靈雨要扶著公主走,傅蘊玉偏不樂意,非要自己大步往台階下跨。

  —啪

  靈雨剛剛被推開,傅蘊玉下一步便狠狠踩了個空,臉包括身子都砸在了雪地里,可傅蘊玉半點痛覺沒有,趴在雪地里毫無反應。

  「公…公主…」靈雨嚇了一跳,立馬踏著漆履跑下來,拉著公主憂心忡忡,又說,「還是讓奴婢扶您回去吧。」

  「靈雨,你這麼擔心我,是喜歡我吧!」

  傅蘊玉剛被靈雨扶起上身,又順勢賴在雪地上,借著靈雨放在地上的宮燈,眯著眼看著靈雨,嘴裡開始胡言亂語。

  傅蘊玉含糊不清的說著一串話,可靈雨侍奉左右多年,得聽出來公主的酒話,叫她哭笑不得,「可惜,我有李懷珠了,下輩子做個男人再來我身邊吧,不過要長的像李懷珠那樣好看,公主好色,本性難移。」

  靈雨一邊聽公主自言自語,一邊把一手搭在自己脖子上,在雪地里拖著公主往修宴殿龜步行進。

  看著公主在床上睡好,又見地龍的暖流不會凍著公主,靈雨便熄了榻邊的金絲炭爐,最後才關了窗戶離開,在寢殿到外殿過廊處睡地鋪。

  半夜裡,傅蘊玉忽然從床上翻身坐起,蓬頭垢面地看了看漆黑的周圍,伸手不見五指。

  傅蘊玉從床頭長柜上拿起火摺子點亮了旁邊的宮燈,借著光看向過廊,撓著一頭青絲,半醒半懵地坐了一會。

  醉意未過的她聲音依舊沙啞,掙扎了一會才嘟囔著嘴說話,「靈雨,我要吃茶。」

  傅蘊玉又開口,「靈雨?靈雨?落湯雞!」

  靈雨睡得很沉,沒有任何反應,還翻了個身。

  傅蘊玉無奈,掀開被褥披起長袍自己走到案幾前,也不管是涼茶,拿起茶壺與茶盞倒著便喝。

  「漫漫長夜,去找李懷珠玩吧。」

  喝了一盞茶,傅蘊玉還是覺得頭暈目眩,長長伸了個懶腰,突發奇想。

  傅蘊玉睡眼惺忪,她從容穿好全部衣裳和靴子,半天后才左搖右晃地摸出了修宴殿;說去春暉堂,結果她卻摸錯了方向,並且越走越遠……

  月亮帶著夜幕落下,黎明與曙光悄然迎來,新的一日開始了。

  一陣冬風又吹過,幾片梅花從牆頭飄過來,落在了傅蘊玉的狐裘外衣上,傅蘊玉揉了揉眼睛,彈了彈衣裳,這幾朵梅花掉在雪地里,由著她踩過去。

  「阿薏你不必坐立不安,這江山本該是你跟我的,只不過借給他傅定武坐幾年罷了。」

  「可是昭懷他,他不該死的,我是讓他們擒住他,沒讓他們把昭懷亂刀砍死。」

  「你後悔了,你覺得我李成敏心狠手辣?那小子從小自我獨立,做事固執己見,不會對你言聽計從,他們是替你快刀斬亂麻。」

  「沒,你別激動,只是他—」

  「你不斬他,等他坐穩了皇位他就會把我們踢開,怕你連太后也做不成。」

  李成敏從床上翻身坐起來,沉沉嘆了一口氣,他撐起雙手埋臉陷入了思考。韋薏仍舊一臉懊惱,她最近做了太多的噩夢,太醫署的太醫們輪流開了各樣方子吃藥,也沒有用。

  正當李成敏冥想時,突然一個怪聲飄進他耳畔,他當即警惕地從地上抄起一隻履向窗戶砸去。

  然後又迅速穿好衣服,幾個大步便飛躍到了窗邊。他撐起窗戶向外探去,只見一個黑影從走廊里迅速消失,地磚上空留下一道道踩著雪的腳印。

  李成敏放下窗戶,轉頭,「你沒把宮人支走?」

  韋薏不明所以,回答說,「都支走了,難道有逗留的?」

  李成敏聽言,靠牆小立一會。

  過了會又走向榻邊,他忽地抬起一隻手來,眨眼間便鉗住了表妹下顎,眼低的冷血與猜疑之意毫不掩飾得表露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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