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3章 長痛不如短痛罷了
「不知。」
祁陽搖頭,道:「這得看他自己的意志力。另外……我出宮之前,去見了大皇子妃,將這件事告訴她了。如今,最有資格替大皇子做選擇的,就是她!」
選擇!
柳拭眉與皇甫令堯都是一震,不由對視一眼。
做什麼選擇?
當然是皇甫賀到底要不要治療?
倘若讓他就這麼死了,或者直接送他上路,他可以少吃很多苦。
反正清醒了,等著他的也是處死,還不如死得乾淨一些。
話至此處,柳拭眉的臉色也十分凝重。
雖說吧,她對皇甫賀沒有什麼感情,又不是她的男人。
可不管怎麼說,皇甫賀並不是一個壞人。
在柳拭眉看來,皇甫賀唯一做過的一件令她記恨的事,就是他親自下令命人刺殺張妙蓁,讓梁升為了救張妙蓁而受了傷。
其他的,倒是沒有了。
皇甫賀就這麼死在了苗家的謀算之中,雖說是他們家的事,但說來說去,總讓人感覺有些意難平。
「大皇子妃是怎麼說的?」柳拭眉又問了一個問題。
祁陽想起自己去東宮見到的杜若,忍不住又是一陣唏噓,給他們倆大概說了一下。
且說先前——
祁陽是在把皇甫賀的情況暫時穩住了之後,才出宮的。
天牢內,皇甫賀被關押在了地下暗牢里,那裡設了銅牆鐵壁的一個暗房,一般用來關押比較危險的死刑犯。
他神志不清,不能讓他出來繼續傷人,只能將他安頓在那裡。
可事實上,皇甫賀被用藥激化了他的戾氣后,也掏空了他的精氣。
一時半會兒,就算給他自由,讓他去屠殺,他也做不到了的。
祁陽得了允許,進了東宮的大門,當時心裡還感慨來著:「一代東宮隕落,不知道下一個住在這裡的人,又會是誰?」
杜若的狀況,也很不好。
太子被廢早在她意料之中,倒是沒什麼可惜的。
曲映蓉的薨逝、太子的身子狀況,才是最大的打擊!
過於悲痛而動了胎氣,這幾天她基本躺著不動。
醒來后,也不說話,也沒有哭。
倒是如玉一直在悄悄抹眼淚,怕被杜若看見引起悲傷,都是悄悄去外頭擦掉眼淚,才進來的。
「皇子妃,祁老在正殿等著了,我扶你出去?」如玉給杜若梳好了頭。
杜若點頭,依然沒說話。
出來后,看見頭髮花白的老者坐在正殿的下首,杜若的眸光開始激動起來。
不等坐下,她就急匆匆地問:「祁老先生,我家殿下他……情況如何了?」
幾日不說話,她的聲音干啞,像是喉嚨被炭火燙傷了似的!
開口最關心的,就是丈夫的消息。
似乎她一直在等的,就是這麼個消息!
祁陽站起來,向她行了一禮,道:「暫時吊著一條命。」
並沒有任何的隱瞞,這種事也不可能去說假話!
杜若的身子一晃,幸得如玉扶著她,將人送至主位上坐下。
她感覺頭暈目眩,明明只有五個月的胎,卻沉重得很,壓得她有些透不過氣來。
「皇子妃多保重。」祁陽身為醫者,雖然慣愛玩毒,卻始終保持著醫者仁心。
面對一個孕婦,他還是以對方身子為重,又問:「可需要老頭子給您看看身子?」
杜若並不積極,說道:「這幾日,一直都是舒太醫給我看顧著。」
「那就好了。」祁陽點點頭,道:「舒太醫對於養胎是很有手段的。」
宮中太醫,除了看顧、養護主子們的身子外,更重要的是保胎!
所以,太醫在養胎方面的造詣,可比祁陽這種江湖游醫要來得強。
就好比柳拭眉婦科方面強悍,也是祁陽比不上的。
浮生閣也是仗著婦科,硬生生分去了帝京醫道的一塊肥肉!
杜若強行穩住自己的情緒,又道:「祁老專門過來見我,想必是要與我說些什麼?」
祁陽直截了當地道:「大皇子被那藥物損了生機,若還抱著讓他清醒過來的希望,也不過是讓他忍受戒癮之苦而已。痛苦之後,只怕聖上那邊……依老朽所見,倒是不太值當。故而與皇子妃說一聲,看爾等如何抉擇。」
皇甫賀的至親——
皇甫權是皇帝,掌握著皇甫賀的生死,問他自然是要問的,但祁陽認為還是應該先過問真正關心皇甫賀的人。
曲映蓉沒了。
皇甫玥不知下落。
也只剩下杜若與皇甫瑾!
皇甫瑾太小,沒法問,所以祁陽自然要告訴杜若這種情況。
可救,但結果不會好,只會讓皇甫賀忍受更多痛苦才死去!
杜若心口一震,閉了閉眼睛,道:「真的……一點兒都不可能了嗎?」
這話,與其說她是在問祁陽,不如說是在問自己!
這幾日她一直不說話,但腦子其實沒有停止過想法。
她一直想要破出一條路來,想要保住皇甫賀一命。
事到如今,她唯一能夠想出來的只有——詐死、用屍體將本尊換出來!
她甚至想到了如何安排退路,趁著皇甫賀此時半死不活地在天牢里,如何把他掉包出來。
然後,再宣布大皇子死訊!
之後,她就可以借著這些傷心事,出走帝京,找個不起眼的小郡城把孩子生下來。
從此後,一家三口過隱居的生活。
但此時祁陽卻說:你們該做出選擇了,就算不被處死,他也活不下去!
杜若感覺天都垮了!
祁陽在心裡嘆息,道:「老朽認為,將大皇子的狀況如實告知聖上,好歹父子一場。給大皇子留一個體面吧!」
皇甫賀想要活下去是很困難的了,一線生機而已。
讓他自己死,對他來說會走得更舒坦一些。
不是被皇帝處死,也死得體面一些。
說完這些后,祁陽就告辭出宮。
杜若坐在主位上,久久不能回過神來。
如玉的眼圈又紅了,哽咽了好久,才道:「皇子妃,你要不先回去躺著吧?」
一開始,杜若沒有應。
她彷彿傻了一般,不言不語。
如玉也是了解她的。
內心強大的人,越是遇上了可怕的事,越是沉穩、冷靜!
因為,他們想的不是「我怎麼這麼慘、誰來救救我」,而是「我要怎麼解決這個問題、怎麼樣才能得到最好的局面」!
他們想的都是破局,而不是傷春悲秋!
果然,杜若思索良久,才道:「如玉,你想法子,送消息給父親。另外,去跟外面的守衛說,我要面聖!」
礙於杜若腹中還有皇甫家的骨肉,加上杜若畢竟是丞相杜恆的女兒,兩位兄長也都位列重要官職。
皇甫權無論如何,都會至少見她一面的!
杜若服過葯之後,換了一身素衣,坐著轎子來到了御書房。
她在喪孝期,穿的一身白,髮髻上只用灰褐色木簪,不施粉黛。
剛剛動過胎氣、身子還很弱,縱然五官明麗,卻像是被暴風驟雨打過的鮮花,顏色寡淡!
通傳過後得到允許,她進入御書房,跪倒在地:「罪媳參見聖上!」
肚子也是大了,這動作讓她特別辛苦。
如玉不得入內,杜若強撐著獨自進來,走路速度緩慢不說,身子都是顫顫巍巍的。
見狀,皇甫權嘆了一口氣,朝隆安揮了揮手:「賜座,你去扶大皇子妃一把。」
杜若得以坐下,雙手始終放在隆起的腹部上。
她看上去蒼白又虛弱。
皇甫權擅長權衡四方,皇甫賀是他的兒子,又犯了錯,要如何處置,別人說不得他什麼。
但這兒媳婦是杜相家的嫡女,皇甫權不好對她如何。
相對來說,態度是客客氣氣的:「大皇子妃身子弱,還需為腹中皇孫著想。」
場面話如此。
杜若垂著眼眸,道:「臣媳理會得。但方才,祁老去東宮見了臣媳一面,說了一些殿下的狀況。臣媳以為,理應讓聖上知曉,因此才拖著這樣的身子過來面見聖上。」
皇甫權道:「哦,你且說。」
其實不用杜若說,天牢那邊的人,已經將情況稟告。
杜若紅著眼圈,道:「殿下有罪,臣媳不敢替他求情。但如今他生機已斷,即便死罪可免,亦難以活下去。祁老的意思是,倘若等著殿下的是死罪,不如……長痛不如短痛罷了!」
話音落,淚水已經滾滾落下了!
「你與大皇子,也算夫妻情深。」皇甫權重重地嘆息,道:「他是朕的兒子,立儲多年來,一直在朕身邊教導,確實從未出過差錯。」
欲抑先揚,杜若知曉,後面肯定還有其他說詞。
果然,皇甫權又道:「但他犯下這等殺戮,哪怕朕想要包庇他,亦是難容。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倘使朕不處置他,如何服眾?」
杜若咬著下唇,道:「臣媳明白,自能體諒聖上難處。但盼著聖上看在他是為人所害,並非出於自主意願造成的大錯,給他一個乾脆吧!」
說著,她站起來,就地跪了下去!
馱著大肚子跪下去、伏在地上,本就非常困難,她還哭得非常傷心!
沒有哭聲,但身子一抖一抖的,叫人看著膽戰心驚!
隆安小心看了一眼皇甫權的臉色。
皇甫權朝他擺擺手:「大皇子妃好好坐著說話,你不在意你的身子,還要想著皇孫呢。」
杜若心道:「生下來就註定沒爹的,我還能想什麼呢?」
隆安過去,將杜若扶起,道:「大皇子妃,聖上對大皇子歷來也是愛護的,自有定奪。你且先起來,等著聖上安排便是!」
話是如此,可對杜若來說,不管皇甫權是否答應她的請求,她都是要喪夫的了,又怎麼可能好過呢?
她坐在那裡,止不住淚水,是個人看著都會覺得同她說一句重話,都是殘忍。
皇甫權沉默了良久,尚未定奪,卻等來了外頭小太監的通報:「啟稟聖上,杜相求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