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六章：只有我
在第六層的囚犯脫困而出的時候，恩希婭就已經意識到大事不妙了。
敵我戰力盤點：
我方：年老力衰的澤法，獨木難支的麥哲倫，半死不活的庫爾曼，初出茅廬的達斯琪，不善正面作戰的艾希，重傷初愈的保羅, 還有一個近戰廢材的自己。
敵方：四皇之一的夏洛特·玲玲，紅伯爵萊德菲爾德，魔鬼後裔巴雷特，世界破壞者邦迪·瓦爾德，這幾個人哪一個拎出來不是鼎鼎大名的人物？
次一級的還有不知道為啥被關押的海俠甚平，雨之希留, 惡政王, 大酒桶，巨大戰艦，月牙獵人、炎災燼、瘟災奎因等，單拎出來一個都足夠讓黃金世代這幾個雛兒陷入苦戰了。
這怎麼打？這沒法打啊！
哪怕再來兩個大將，恩希婭覺得這場面都不好打。
她奉行的是因時制宜的正義，因此她在該隱忍的時候會隱忍，該拚命的時候會拚命。而當遇到這種無解的死局的時候，她也不會死戰不退。
見機行事、靈活行動在某些人看來也許卑鄙，但在恩希婭看來，這只是保存有生力量的手段。
在她看來，這種時候是時候撤退了。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這些人跑了又如何？當年能被抓進來的人，會被抓進來第一次就會有第二次。而海軍的這些人死了可就是真的死了。
因此，恩希婭在第一時間選擇了脫身，潛入霧中。而奎因一直都是被動的挨打，恩希婭短暫的消失一會，也並不會引起他的懷疑, 只當是恩希婭又在尋找機會給她來上一槍了。
然而，就在他抱著警惕準備隨時反擊的時候, 恩希婭已經來到了庫爾曼身邊。
撤退是為了保留有生力量，而在恩希婭看來黃金世代中的第二強者庫爾曼顯然是需要帶走的對象。
哪怕看起來已經命不久矣，好歹還吊著一口氣，出去了說不定還能救活呢？
她瘦高的身影從霧氣中顯化出來，落在了庫爾曼身邊。
「還能動嗎？」
恩希婭問道。
庫爾曼原本混沌的精神忽然漸漸清醒，他困難地抬起了上眼瞼。
「……你想要做什麼？」
他吃力而虛弱地問道。
「帶你走，離開這裡。」
恩希婭看著庫爾曼還有意識，鬆了一口氣。隨即，她板起臉色，上手去扶庫爾曼。
然而，當恩希婭試圖拉起庫爾曼的時候，庫爾曼的語氣忽然變得低沉了起來。
「等等……」
「還等什麼，再等下去，等那幫第六層的傢伙真的行動起來之後，就來不及了。」
恩希婭一直嬉皮笑臉地表情終於消失了，臉上第一次浮現出了焦急的神色。
「你是要……放棄這裡嗎？」
「你難道還想要守住這裡？」
恩希婭瞪大了眼睛，壓低了聲音對庫爾曼齜牙咧嘴道：
「別開玩笑了，你的腦子真的被打傻了嗎？好好看看現在的局面。」
「已經不可能守住了, 這個推進城。先撤退, 日後再把這些人抓捕歸案就可以了！」
「再不走的話，我們都得死在這裡！」
恩希婭有點激動，甚至都上手去抓住庫爾曼的肩膀。
身受重傷的庫爾曼，恩希婭又不敢用太大的力氣強行帶走，只能曉之以情動之以理。
「你應該比我更明白……」
「啪！」
忽然，庫爾曼抓住了恩希婭的手臂。
恩希婭瞳孔微微一縮。
「……」
「第六層的那些傢伙，逃出來了嗎？」
庫爾曼的嘴中溢出的血沫讓他的話不但沙啞模糊，還夾帶著氣泡破裂的聲音。
但他漸漸變得清澈的眼神，卻讓恩希婭知道庫爾曼現在是清醒的。
似乎是做了什麼決定一樣，他彷彿迴光返照一般，傷勢不斷加重，但是卻越發容光煥發。
「……恩希婭。」
「……『只要臭名遠揚的海賊和謀反者還在海上……百姓們就會因為，害怕失去所愛之人，而徹夜難眠。』」
「『所以，為了讓弱小的人們安心……我要把兇惡的罪犯關進監獄。』」
「『這裡是地獄的大要塞。要是這裡被毀掉，人們就會陷入無限的恐慌。』……這是漢尼拔副監獄長說的話。」
「我們要是在這裡逃開了，我們也許不用付出代價……但是大海上的百姓……就會替我們付出代價。」
「這也是你所能承受的嗎，恩希婭？」
「你現在放棄這裡，是想說他們的犧牲毫無意義嗎？」
庫爾曼肅然地看著恩希婭，平寧，寂然，犀利。
他說話斷斷續續的，但每一句話都擲地有聲。
聽到庫爾曼這麼說，恩希婭深吸一口氣，表情忽然變得無比憤怒。
「……你以為我願意嗎？」
「我生平最討厭的就是被迫脫逃，被別人逼得狼狽逃竄，實在是在丟臉不過了！」
「但是那又怎麼樣？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命還在，就什麼都有可能！」
「庫爾曼，我從一開始就很討厭你。」
「一直以來都是那麼正經而正義的樣子，大氣凜然，剛正不阿。」
「我也知道，像你這樣的人一旦遇到像現在這種情況往往都是最固執的，也會把所有人都害死！」
「所以庫爾曼，我現在就問你一句話——你走不走？」
「你不走，我就帶著別人一起走。」
「這場戰爭已經輸了，不要再把別人拖下水了！」
「是時候作出選擇了，是拋棄你那無價值的清高，還是在這裡愚蠢的去死！？」
「你難道有把握戰勝那些怪物嗎！？」
【「我有。」】
「沒有的話你就跟我走……等等……」
恩希婭忽然頓住了。
半晌后，她才有點愕然地看向庫爾曼。
庫爾曼身上滿是鮮血，潔白的海軍軍服也被染成了鮮紅色。
但是被鮮血粘在一起的頭髮之下，兩隻眼睛的神采卻遠比恩希婭清晰、強盛。
「……你剛才說了什麼？」
「我有。」
「有什麼？」
「有戰勝那些怪物的把握。」
「開什麼玩笑！？」
恩希婭的表情忽然變得猙獰與扭曲，她鬆開了手，後退幾步。
庫爾曼緊盯著恩希婭的雙眼，看著她不斷後退。
恩希婭一邊搖頭，一遍後退道：
「你瘋了，你已經不清醒了。」
「紅伯爵，魔鬼後裔，世界破壞者，哪個不是這個世界上鼎鼎有名的人物……」
「連瑪麗都打不過的你，還說自己有把握擊敗他們？」
「逞強也有有個限度！」
恩希婭雙拳都在顫抖著。
此乃謊言。
她雖然不喜歡被人拖後腿，但高潔的品行哪怕愚蠢，也會被人尊敬。因此，她不但不討厭庫爾曼，實際上在相處久后，她最尊敬的人就是庫爾曼，而非瑪麗。
所以，她其實非常想帶著庫爾曼走。
但眼下……
「沒有時間了，庫爾曼，我沒時間說服你了。」
「既然要留在這裡，那你就一個人去死吧。」
「我走了……」說罷，恩希婭緩緩轉過身去，身體慢慢融入霧氣中。
這個過程無比緩慢，恩希婭在等待。
等待庫爾曼回心轉意，這也是她能想到的唯一一種讓庫爾曼這種性格的人妥協的辦法。
畢竟，人都是惜命的。明知沒有意義的死亡，以庫爾曼的明智顯然也不可能去迎接這種事。
「等等……」
身後傳來庫爾曼沙啞的聲音。
恩希婭渾身一震，立刻轉過身來。
「你改變主意了？」
恩希婭自己都沒注意到，她這個時候的語氣微微有點戰慄，透露著一種期待感。
但是，庫爾曼的回答卻讓他失望了。
「恩希婭……帶他們走，百獸海賊團和BIGMOM海賊團聯合了，但凱多卻沒有出現。恐怕外面還有人在和凱多苦戰。」
庫爾曼說著，微微仰起頭來，說道：
「你帶著其他人，去擊敗凱多。」
「我會守住這裡的。」
「……」
恩希婭微微張大了嘴。
「……你是認真的嗎？」
「嗯。」
「你的意識是清醒的嗎？」
「非常清醒。」
兩人的目光對視許久。
恩希婭咽了一口唾沫，表情甚是僵硬。
「你真的……有辦法擋住他們？」
「相信我。」
簡潔明了的回答，一如庫爾曼往日的風格。
看著庫爾曼不可動搖的目光，恩希婭沉默良久。
終於，她轉過身去。
「恩希婭，幫我帶一句話給瑪麗……」
恩希婭沒有回頭，而是身體漸漸化開，融入霧氣中。
「答應她的，我做到了。」
「正義可以污穢，但心靈一定要高潔……」
「來日再見。」
話音落下，恩希婭消失不見。
眼前空無一人，庫爾曼長嘆一口氣。
恩希婭有辦法帶走別人的，只要別人願意……
自然系果實能力者在脫身這一塊的本領冠絕任何強者。只要不願意糾纏，自然系果實者幾乎不會被任何其他類型的強者攔下。
而如何讓別人願意……
庫爾曼吃力地站起了身。
他的傷口再一次撕裂，心臟和肺部幾乎都要掉出體外。
血液已經漸漸凝固，身體上無處不在的無力感讓庫爾曼深刻的理解到自己的身體究竟處在一個多麼糟糕的狀態。
但是，庫爾曼已經不在乎了。
他並沒有欺騙恩希婭。即使他的身體已經破爛不堪，但是仍然有一個僅有的辦法，可以反轉現在的局勢。
只不過，要他付出生命的代價罷了。
就連黃泉都無法前去，一旦用了那一招，就連靈魂都不會剩下。
——那又怎麼樣呢？
他緩緩地向前挪動，身上鬼火開始燃燒。
但不同於之前，這一次燃燒的鬼火不再是不祥的灰色，而是一種神聖的銀白色。
「死者，51232人……」
庫爾曼的果實能力已經發揮到了極致，有多少死者、多少亡魂，此時在他腦海里無比清晰。
「死者比我想象的還多啊……」
恩希婭，你知道嗎？
處於劣勢的是我們，而不是正義。被海賊們攻佔的每一寸土地，至少現在，仍然屬於正義，這點從未改變過。
而我的正義……就是為此刻而生的。
【庫爾曼，你知道嗎？】
【正義是客觀存在的，它是世界上的真理，它包容而多元，純粹而簡單。】
【因為多元，它可以是保護普通的百姓，也可以是維持大海的秩序。甚至是殺戮，也可以是通往正義的道路。】
【但它同時又是純粹的，心懷正義之人必須要有一顆高潔的內心，否則，找不到戰鬥理由的鬥士就會漸漸墮入深淵之中，最後成為邪惡。】
庫爾曼的腦海中，浮現出了他剛剛參軍，還懵懂的時候，他的教官對他的囑咐。
那副最後在戰火中燃燒殆盡的微笑，庫爾曼記憶猶新。
【在這裡的所有人都是和你志同道合之人。】
【我們正是為了守護我們的國家，為了守護百姓的正義，拔出劍與刀，披上鎧甲。】
是啊，從最開始，我就已經有了戰鬥的理由。
從一開始，直至今日，守護的對象在改變，但正義——從沒變過。
他對於自己的正義沒有過一絲一毫的動搖，並且隨時都做好了為之犧牲的準備，彷彿自己就是為之而生的一樣。
庫爾曼的身體上，白色的火從腳底板開始燃燒，漸漸蔓延向庫爾曼的頭頂。
所有被火焰燃燒過的軀體，都變成了煥然一新的半透明狀。他的身體開始變得金黃，周圍環繞著銀灰色的閃光。
正在和澤法纏鬥的BIGMOM忽然渾身一抖。
「怎麼回事……」
在她錯愕的目光中，一股股靈魂的力量從她身邊經過。
普羅米修斯、宙斯和拿破崙臉上都浮現出極為痛苦且掙扎的表情，而她帶來的象棋兵們更是如同被割過的稻子一樣齊刷刷倒下。
靈魂全部飛出，向一個方向涌去。
「那是……」
「你在發什麼呆呢！？」
就在BIGMOM走神的時候，澤法粉碎機砸在她的肚子上。
「粉碎短打！！！」
隨著一聲爆鳴聲，澤法的粉碎機中發出耀眼的火光，隨之而來的是BIGMOM身體的劇烈抖動，以及她尖銳的慘叫聲。
「啊啊啊啊！！澤——法——」
受到重創的BIGMOM也忽視了之前的異常，憤怒的情緒似乎也傳導到了她的三個霍米茲上，讓它們的靈魂穩定了下來。
兩人之間又一次爆發出了劇烈的戰鬥。
「我們要去幫忙嗎？」
希留吸了一口雪茄，沉聲問道。
「不。」巴雷特搖了搖頭，「這種事情還是算了吧。以多欺少打澤法那個老傢伙，我丟不起那個人。」
萊德菲爾德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
作為曾經以一己之力就和羅傑、金獅子並駕齊驅的獨行俠，他也有屬於自己的傲然。
佩洛斯佩羅忍不住臉皮一抽。
他把這些人撈出來就是為了讓戰局進展更快，他們倒好，一個個都秉持著什麼強者的自尊摸魚。
不過……也沒關係，加快戰局就是為了防止被本部的支援打得措手不及。現在的話，白鬍子、紅髮那兩個傢伙恐怕已經出現在馬林梵多了，就算海軍在巨大的壓力下抽調了一兩個大將來推進城，也不會是這些囚犯的對手。
佩洛斯佩羅的算盤打得啪啪作響。
於是，這些人錯過了唯一一個有機會逃出生天的機會。
數萬的靈魂匯聚向庫爾曼，意識飛向黃泉，而靈魂的力量則被鬼火淬鍊為精粹的本源化進了庫爾曼的身體。
也不知道是不是恩希婭故意的，庫爾曼周圍的霧氣極為濃郁，幾乎已經快要聚成了水的樣子。
這也就導致，沒有任何人注意到了裡面的情況，也沒有人在意這裡發生了什麼。
隨著庫爾曼一步一步從推進城邊緣走向戰場中央，鬼火組件燃燒了他的一切。
鬼火燒過了庫爾曼的胸口，肉體燃燒殆盡，留下的只有潔凈的身軀。
鬼火燒過了庫爾曼的雙眼，他睜開眼睛，裡面是一片純粹的白。
鬼火燒過了庫爾曼的頭髮，他的髮絲變成了銀色的捲髮，緩緩地在空中飄動。
終於，他的身體被燒得一乾二淨，靈魂失去了肉體的束縛，從地面上飄了起來。
他的身側，靈魂的碎屑構成了一條條淡金色的光帶，如同小行星帶一樣環繞。
此時此刻，這漂浮在空中的，鬼火燃燒后的餘燼，正是庫爾曼內心的真容。
這也是他的正義：純凈高潔的正義。
他深吸一口氣，手中的雲切也被鬼火燃過，化成了一把晶瑩剔透的水晶長劍。
「果然，你也是一把高潔之劍嗎……」
庫爾曼看向手中的劍，將它提起。
「那就隨我一起來吧。」
「黃泉葬儀。」
這是庫爾曼果實能力的保險機制，也是最後可以用出的、一生只能用一次的招數。
古戰場火的完全獸化——黃泉葬儀。
將鬼火燃燒到極致，將自己的肉體徹底燃盡，只剩下自己的靈魂，就連自己的靈魂也會燃燒起來，將無上限擁有所有死者肉身強度之和，維持時間無限。
直到惡魔果實能力擁有者靈魂焚燒殆盡，死亡。
這個過程，不可逆轉。
他抬起頭來，看向遠方。
這一刻，霧氣散開了。
庫爾曼的身形出現在了所有人面前。
這一刻，無論是誰，都感覺到自己的靈魂深處產生了一陣寒意。
一股無比強盛卻又平和到了極點的氣勢緩緩擴散出去。
剎那間，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level5的地面上，那站在正中央的白色人形。
庫爾曼沉默無言，抬起了劍，直指level6的眾人。
此時此刻，這些罪犯與世界之間，沒有鐐銬，也沒有監牢。
只有我的火焰。
只有我的雲切。
只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