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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九十節 城破

  對於那些沒能忠於職守的人,伊姆拉希爾親王和甘道夫並未苛責他們,他們的同伴也體諒他們,因為每當那茲古爾從石城上飛過時,無人不感到恐懼,能握緊劍柄就已經殊為不易。更何況,可怕的場景可不止這些。

  在戰場後方遠處,大河上已經迅速搭起了便橋,一整天都有大量後續兵力和大批戰爭裝置被運送過來。到了半夜,攻擊終於放緩了,敵人的前鋒藉由眾多特意留下的曲折路徑穿過了燃火的壕溝。他們一波波地前進,三五成群地推擠著進入了城牆上弓箭手的射程之內,全然不顧己方的損失。剛鐸的守軍們想不明白他們為何如此,是純粹的命令,還是因為他們身後有更加可怕的東西。

  雖然黑暗中閃亮的火光使許多敵人成為剛鐸曾經引以為豪的神射手的靶子,但此刻城牆上留下的人實在太少,已經不足以給他們帶來嚴重損失。接著,那隱藏的統帥察覺剛鐸的英勇士氣已被打垮,他釋放出了他真正的力量,在歐斯吉利亞斯搭建起來的龐大攻城塔,穿過黑暗被緩緩地推上前來。

  因為軍情緊急,信使們再次來到了白塔中的內室。德內梭爾原本正看著波洛米爾的臉,這時他慢慢轉過頭去,沉默地看著信使們。

  「大人,石城的第一環正在浴火,您有何命令?」他們說,「您還是城主和宰相。不是所有的人都聽從米斯蘭迪爾。人們紛紛逃走,拋下城牆無人防守。」

  「為什麼?那些笨蛋為什麼逃?」德內梭爾語調平淡地說道,「早點燒死比晚點好,反正我們統統都會燒死。回到你們的篝火那兒去吧!而我,現在要去我的火葬柴堆。去我的火葬柴堆!波洛米爾和法拉米爾不要墳墓,不要墳墓!不要那種防腐后長眠的緩慢死法!我們要像一條船都不曾從西方航行來此地時,那些野蠻人的王一樣火葬。西方已經失敗了,回去,都燒死吧!」

  信使們轉身逃離,既沒鞠躬也沒回話。

  德內梭爾起身,放開了他一直握著的法拉米爾高燒的手和波洛米爾冰冷的手。他悲傷地說,「他靈魂的居所瓦解了。」

  霍比特人不敢置信地看著城主。甘道夫讓他守在這,將城主所有的事都報告給他。這種工作對皮平來說有些困難,但他還是堅持了下來,只不過,城主直到信使到來之前都無比地安靜。不吃、不喝、不睡,只是靜靜地看著他的兒子們。

  德內梭爾緩緩地朝皮平邁步走來,低頭看著他。

  「永別了!」他說,「永別了,帕拉丁之子佩里格林!現在,去找個你覺得最妥當的死法,要跟著誰死也隨你,就連那個因為一己愚蠢把你帶來送死的朋友也行。叫我的僕人來,然後走吧。永別了!」

  德內梭爾沒有理會皮平的反應,他以平靜的聲音喚來了八個王室僕人,僕人們高壯俊美,卻在聽到召喚時忍不住顫抖。城主吩咐他們給波洛米爾和法拉米爾蓋上保暖的毯子,然後將床抬起來。他們按照吩咐而行,將床抬起離開了內室,他們走得很慢,德內梭爾此刻不復之前那般矯健,盔甲與長劍似乎拖慢了他的腳步,他拄著一根手杖跟在他們身後,

  霍比特人沒有信使,他只能小心翼翼地跟在他們身後,想要看看他們去做什麼。

  他們彷彿進行喪禮一般,走出了白塔,走進了黑暗,只有上空低垂的雲層底部映著暗紅的閃光。他們步履輕緩地走過寬闊的廣場,又在德內梭爾的吩咐下,在那棵枯樹旁暫作停留。

  在這裡,除了石城下方戰爭的微弱喧囂,萬籟俱寂。他們聽見水從枯死的樹枝上悲傷地滴落到漆黑的水池裡,接著,他們繼續前行,穿過王城的大門,立在那裡的衛兵驚訝地瞪著他們,又焦慮地看著他們走過。他們轉向西,最後來到第六環後方城牆的一扇門前。

  那門叫做分霍爾蘭,此門始終是關閉的,只在舉行喪禮時打開,並且只有城主或那些佩著陵園的徽章,負責照管墓室的人才可以進入。門后是一條蜿蜒下行的路,轉了許多的彎,下到明多路因山的峭壁陰影底下一處窄地,那裡坐落著諸位先王以及宰相的墓室。這條路旁有間小屋,裡面坐著守門人,他手裡拿著提燈走上前來,眼中露出懼色。城主命令他開門,於是,門無聲無息地打開。他們走進去,從他手中拿過了提燈。

  這條下行的路夾在古老的城牆和許多朦朧的欄杆柱之間,在搖晃的提燈光中顯得黑沉沉的。他們一路往下走,與此同時緩慢的腳步不斷激起回聲,直到最後,他們來到了「寂街」拉斯狄能,行走在灰白的圓頂、空蕩蕩的廳堂和死亡已久之人的遺像間,在此處,宰相的墓室與諸王的墓室分開,他們進了宰相家族的墓室,放下了所抬的卧榻。

  皮平不安地四下打量,他看見自己正置身於一個有著寬闊穹頂的廳室,小提燈昏黃的光線在牆上投出了巨大的影子,給廳室四壁都掛上了恍惚不定的黃黑色簾幕。在石室中,隱約可見多排大理石雕出的桌子,每張石桌上都躺著一個沉睡的人形,雙手交疊,頭枕著石枕,有的石像懷中抱劍,有的則沒有。

  眼前近處有兩張寬大的桌子是空的。德內梭爾打個手勢,他們便將波洛米爾和法拉米爾並排置於桌上,給他們蓋上同一張罩毯,然後低頭侍立在旁,如同在死者床邊哀悼。這時德內梭爾也躺了上去。

  「我們就在此等候。」他說,「不過別叫防腐師了。拿易燃的木柴來,堆在我們周圍及底下,倒上油。等我下令,你們就把火把插進柴里。就這麼辦,別再跟我啰嗦。永別了!」

  「大人,容我告辭!」皮平說著,便轉身驚恐地逃離了這間死人的屋子。他現在無比想要找到甘道夫,比起眼淚,德內梭爾之子們更需要醫藥,「噢,我在哪裡能找到甘道夫呢?我猜一定是在打得最激烈的地方,而且他肯定抽不出時間來管垂死的人跟瘋子。」

  到了門口,一眾僕人仍把守在那裡,皮平向其中一人說:「你們的主人已經瘋了。拜託你們怠怠工吧!只要他們還活著,就別給這地方拿火來!甘道夫來之前什麼也別做!」

  「米那斯提力斯的主人是誰?」那人回道,「是德內梭爾大人還是灰袍漫遊者?」

  「看來是灰袍漫遊者,否則就要沒人了。」皮平說,隨即回頭用自己能跑的最快速度奔上那條曲折的路,衝過大吃一驚的守門人,奔出門去繼續跑,直到接近了王城的大門。他奔過大門時,哨兵跟他打招呼,他聽出了那是貝瑞剛德的聲音。

  「你這是要跑哪兒去啊,佩里格林少爺?」他喊道。

  「去找米斯蘭迪爾。」皮平答道。

  「城主交付的任務緊急,我不該耽誤你,」貝瑞剛德說道,現在他還不知道德內梭爾的情況。「但要是可以的話,快告訴我出了什麼事?城主大人去哪裡了?我剛剛上崗,可我聽說他往禁門去了,而且還有人抬著德內梭爾之子走在他前面?」

  「是的,」皮平驚恐地說道,「去了寂街。」

  貝瑞剛德低下了頭,藏住眼淚。「他們都說他快死了,」他說,「而現在他死了。」

  「沒有!」皮平突然高聲喊了起來,「還沒死呢。就連現在,我想他都還有可能不死。但是,貝瑞剛德,這城還沒淪陷,城主就先崩潰了。他鬼迷心竅了,還很危險。」他迅速地把德內梭爾奇怪的言行講了一遍。

  「我必須立刻去找甘道夫!」

  「那你得到底下的戰場上去。」

  「我知道。但是,貝瑞剛德,你要是有辦法,快做點什麼,別讓任何可怕的事情發生!」

  「除非城主親自下令,否則任何身穿銀黑二色制服的人都不得為任何理由擅離職守。」

  「那樣的話,你就必須在命令和生命之間作個選擇了。」皮平說,「而且說到命令,我想你要對付的是個瘋子,不是上級。我得快點走了。如果可以,我一定會回來。」

  他往下一直跑,朝外環城跑去,那些往上逃離大火的人從他旁邊經過,有些人看見他的制服,轉身對他大喊,但他毫不理會。終於,他穿過第二環的城門,門外大火在城牆間亂竄。然而,周遭靜得出奇,沒有戰鬥的呼喝吼叫,也不聞金鐵交鳴之聲。

  突然間,傳來一聲恐怖的呼叫,一波巨大的震動,以及一陣深沉回蕩的隆隆聲。皮平強迫自己前進,對抗著一股猛烈襲來,幾乎令他膝蓋發抖的懼意和恐怖,他轉過拐角,眼前赫然是主城門后的開闊地區。然後,他不由自主地收住腳步,他找到了甘道夫,但他嚇得縮了回去,蜷成了一團陰影。

  這場強攻從午夜就開始了,一直持續到現在,從北到南一隊又一隊的敵人朝城牆撲來。哈拉德的猛獁拖著巨大的攻城塔和機械,伴隨著隆隆戰鼓,穿過火海間的一條條小道,在忽明忽暗的火光中猶如移動的房屋。然而他們的統帥並不怎麼在乎他們做了什麼,或有多少傷亡:他們的目的只在測試防禦的力量,並讓剛鐸的人四處奔忙,疲於應戰。攻打城門,才是他的重中之重。鋼與鐵打造的城門或許十分堅固,又有堅不可摧的岩石建造的塔樓和堡壘守衛,但門本身卻是關鍵,是整道無法穿透的高大城牆上最弱的一環。

  巨大的機械裝置慢慢越過平野,在裝置中央是一根巨大的攻城槌,長度猶如一棵百呎高的巨樹,以粗大的鐵鏈懸起擺動。它是在魔多那些黑暗的鍛造坊中花了很長時間打造出來的,醜惡可怕的槌頭由黑鐵鑄造,形狀如同掠食的狼。它被施加了許多帶來破毀的魔咒。他們給它取名格龍得,用來紀念古代那柄「地獄之錘」。龐大的野獸拖拉著它,奧克簇擁著它,後面跟著揮動它的山中食人妖。

  但城門周圍的抵抗仍很頑強,多阿姆洛斯的騎士和戍衛部隊中最強壯的精兵都堅守在此,阻擋著攻勢。箭矢鏢矛紛落,密如驟雨,攻城塔或是撞毀,或是突然如火炬般爆開。城門兩側的城牆前,屍體和武器殘骸覆滿了每一寸地面。但仍有越來越多的敵人像瘋了一般撲上來。

  格龍得緩緩前進,它的外殼不會著火,雖然拖拉的巨獸時有發狂,左突右闖踩死不計其數的奧克護衛,但那些屍體會從它前進的路上拖開,其他奧克立即取代他們的位置。

  格龍得緩緩前進,在堆積如山的屍體上出現了一個可怖的身影——一個戴著兜帽,裹在黑斗篷中的高大騎手。他踏著陣亡者的屍體緩緩往前騎行,不再留心任何箭矢。他停下來時,舉起一把蒼白的長劍,緊接著,無論是攻守的哪一方,都感覺到一股巨大的恐懼當頭籠罩下來。人類的手都垂落身旁,弓弦不再鳴響。

  有那麼片刻,戰場上的一切都靜止了,戰鼓聲消失了,怒吼消失了,腳步聲消失了,甚至連呼吸聲都消失了。突然間,轟隆一聲巨響,格龍得被眾多巨手猛拖上前,它抵達了城門,擺動了起來。

  一聲深沉的巨響猶如霹靂竄過雲層,隆隆響徹了石城。但是鐵鑄的城門與鋼打的門柱顫抖不止,但仍然頂住了這一撞。見狀,黑統帥踏著馬鐙起身,以可怕的聲音高聲呼喊出某種已被遺忘的語言,詞句中挾著力量與恐怖,要撕裂人心與岩石。

  他喊了三聲,巨大的攻城槌撞了三次。最後一次撞擊之下,剛鐸的城門應聲而破,它像被某種爆炸的咒語擊中,一道灼烈的強光閃過,城門轟然炸成碎片,坍塌在地。那茲古爾之首逼上前來。他龐大漆黑的身影映著後方的火光赫然聳現,擴展成一股無邊無際的絕望威脅。那茲古爾之首逼上前來,立在那迄今從未有敵人穿過的拱道下,當者無不奔逃。

  只有一人沒逃。在城門前的空地中,甘道夫一言不發,一動不動,坐在捷影背上等候。世間自由的駿馬中,惟獨捷影經受得住如斯恐怖,堅定無懼,如拉斯狄能的雕像一般毫不動搖。

  「你不能進入此地!」甘道夫高聲喊道,那龐大的陰影為之一頓,「滾回為你準備的深淵去!滾回去!墮入等著你和你主人的虛空。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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