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二章 回望
畫面逐漸模糊,直至消失,變成一片黑暗,然後又漸漸的亮了起來。
此時此刻,楊沐風醒了,這個夢裡發生的一切都是真的,都是當年霜生親口告訴他的,只是……這個夢做得太長了太煎熬了。
「啊啊,他……他醒了!」剛走進來的一民女見楊沐風醒了,於是嚇得轉身就往外跑。
過了好久,楊沐風才察覺到自己居然哭了,頭下的枕頭也濕了一片,再聯繫剛才的夢,這讓他不禁自語道:「欣然……霜生……你們現在在哪裡?你們還活著嗎?」
這時,有百餘人爭相往裡擠,這些都是之前護送楊沐風的受傷將士,他們見楊沐風醒了,於是一個個都無比激動的說道:「大人,你終於醒了,太好了!」
「我這是在哪裡?」
「這裡是長歸郡外的一小村子。」為首的一士卒答道。
「我睡了多久了?」
「快一個月了,大人,你真是造化大啊,郎中都說你可能會挺不過去。太好了,我們的付出果然沒有白費,嗚嗚嗚。」說著說著,這士卒就哭了起來,然後屋裡屋外的所有人就都跟著哭了起來。
「哭什麼,男子漢大丈夫的,有什麼好哭的。」楊沐風虛弱的說道。
「大人,既然你現在醒了,那我們就把最近發生的事都告訴你吧。」
「好啊,我還正想了解呢。」
可過了好一會兒,將士們都沒有往下說,楊沐風見狀便問道:「怎麼不說了?「
只見這些人個個低著頭,並且表情也很是為難,楊沐風似乎猜到了什麼,於是他再次追問道:「是出什麼事了嗎?」
「大人,我們說出來你可一定要頂住,將軍……將軍……她死了。」
「什麼!你是說李欣然?」楊沐風緊張的問道。
「是,將軍死了,而且是全軍覆沒,倒是丁密那個狗娘養的,他從頭到尾都沒派一兵一卒支援將軍。」為首的這士卒哭著說道。
「那葉寧和霜生呢,難道他們也……」
「是,他們都死了,除了葉大人的屍體沒找到之外,將軍和霜生的屍體都已經被梁軍送回來了,就葬在樂陽城外的墳山上。」這士卒回答道。
「那小夜呢?小夜……」說著說著楊沐風就不再往下說了,因為他才意識到,姬小夜早就死了。
「大人,姬大人的屍體早就被我們送回她的老家了。」
此時楊沐風面如死灰,因為他在一瞬間就失去了一切,而且都是最珍貴的。
「大人,本來我們是想把你送到長歸城的,可有兄弟說太守胡烈是潘福的人,他也和潘福一樣視我等為敵人,所以我們就把你安頓在了這個小村子里了。還有帥印虎符也在我們這裡,將軍說讓我們把這兩樣東西還還給聖上,可樂陽距離此處實在是太遠,我們怕路上出什麼意外,所以我們就打算等大人醒了之後,讓大人親自決斷。」這士卒說道。
可見楊沐風整個人都一動不動的,眾人以為他受到的打擊太大了,於是他們皆大喊道:「大人,你可一定要堅持住啊,我們還指望跟著將軍東山再起呢。」
「我……我……」楊沐風一時語塞,然後他便再也忍不住痛哭了出來。
過了好久,楊沐風才算冷靜下來,看著眾人,他緩緩問道:「我們還剩多少弟兄?」
「一開始是二百七十四人,但好多兄弟都因傷勢太重死在半路了,到現在就剩我們這一百二十二人了。」為首的士卒答道。
「真是苦了你們了。」
「大人,你就給個話吧,你說接下來我們該幹什麼,兄弟們都聽你的。」
「歸還帥印和虎符,還有看望將軍她們。」楊沐風神情恍惚的答道。
「我們要去樂陽?」
「是。」
楊沐風剛說完,他才無意間發現自己的左臂沒了,躺了這麼久,居然都忘了這一點。
對一名武人來說,失去一條手臂就無疑是廢人一個了,楊沐風深知這一點。現在的他是既絕望又失落,他的腦子也很亂,因為他有太多的事要做了,也有太多的仇要報,只是,他不知道自己能否做得到,在失去一切的情況下。
與此同時,在潘福的府邸內,潘福正悠閑的躺在椅子上休息,而他的身邊則是一美貌婦人在侍候著。
見潘福居然一邊閉目養神,一邊在傻笑著,於是這婦人便問道:「老爺,你一直在傻笑什麼?」
「李欣然死了,她的無雙軍也沒了,就連最礙眼的劉槐也病死了,我可以高枕無憂了,你說我心裡能不開心嗎,哈哈哈。」潘福喜悅的說道。
「妾身記得那個李將軍不是挺好的一個人嗎,既端莊漂亮,又知書達理的,而且她好像又從來沒主動惹過老爺,最重要的是,你在她小的時候還扶養過她一段時間呢,老爺總是和她過不去幹什麼?」婦人不解的問道。
「你個婦人懂什麼。她和別人不一樣,你別看她表面對我好像客客氣氣的,但只要她一想對我動手了,那她就可以直接要我的命。不過好在她終究是死了,屬於她的時代也算是過去了。」潘福訓斥道。
「真的假的,老爺你又嚇我。」婦人驚慌道。
隨後婦人似乎想起了什麼,於是她連忙輕聲對潘福說道:「對了老爺,妾身上回見丁大人從你房間走出來的時候,臉色非常不好看,會不會出什麼事啊?」
「你是說左中郎丁密?」潘福問道。
「對啊,除了他還能是誰啊。」
「哼,不必管他,不過是一個被我利用過的棋子罷了。」潘福冷哼道。
過了片刻,潘福嘆道:「老九啊,你們幾個當中,就你是最懂事的,我也最得意你了。話說我都有點記不清你跟了我幾年了。」
「老爺真是糊塗了,妾身跟了老爺快十一年了。」婦人提醒道。
「唉,十一年啊,時間過得真快,眨眼間我都這麼老了。」潘福感嘆道。
「老爺,你說什麼呢,妾身覺得老爺還年輕的很呢。」婦人害羞的說道。
「哈哈哈,你就別誇我了,人無再少年,我是真的老咯。」潘福聞言則大笑道。
突然,潘福的笑容凝固了,並且整個人都劇烈的抖動了一下,婦人見狀便問道:「老爺,你怎麼了,是不是著涼了?」
「沒,沒什麼,沒什麼。就是想起李欣然和霜生了,她們倆就相差十一歲,唉,也不知道怎麼了,突然就想起了她們了。」潘福神情恍惚的答道。
「老爺,可惜妾身不能為你生個大胖小子。」說著婦人便溫柔的摟住了潘福的脖子。
「唉,我都說了多少遍了,這不關你的事,要怪就怪我自己,只怪我年輕的時候荒淫無度,現在導致現在連孩子都生不了了,後悔啊,後悔。」潘福悲痛的說道。
「那老爺就沒想過收養一個嗎?」
「唉,想過,早就想過了,只是那時候李欣然和白浩都還活著,我隨時都有可能會被他們除掉,所以自然也就沒精力去管這個。現在看來,也該是時候了,不然到時候沒人繼承我的一切,那就太可笑了。這樣,這事你去辦吧,隨便找個沒人要的小男孩就行。」潘福後悔道。
「這怎麼能隨便呢?」
「只要不是殘疾就行。」潘福隨意的說道。
「老爺,你變了,以前你要不就是花天酒地的,要不就是面帶殺氣的,這樣平靜隨和的你,妾身從來都沒見過。」看著潘福,婦人驚訝的說道。
「是嗎?經你這一說,好像確實有點,也許是因為我現在已經沒有敵人的原因吧。」潘福嘆道。
「老爺,怪妾身多句嘴,現在那個李將軍都死了,那梁軍再打來的時候怎麼辦?」
「你個婦人問這麼多做什麼,秦國那邊是不會坐視不管,他們憋了這麼長時間都沒動,肯定憋了什麼壞水呢。面對如今的局勢,我知道該怎麼處理,我心裡明白得很,想要吞併晉國,沒那麼容易。」潘福自信的說道。
「那妾身想聽聽那個李將軍的故事,老爺能講講嗎?」婦人隨後央求道。
「哈哈,好吧,那今天我就好好的說一回書。」潘福一臉溺愛的答道。
「十一年前,也就是開治十五年,這李欣然才剛崛起,那時候她還並不是很出名,但自從她得到了霜生之後,她的名氣與實力便開始突飛猛進,讓人不得不刮目相看啊。當然,那時候和她比肩還有白浩,只是二人卻並不在同一條戰線上抵禦梁軍。開治十九年,李欣然在得到先皇的允許下組建了無雙軍,這支軍隊可了不得,它可是由當時全國各地的軍隊中最精銳的將士組成的。不僅如此,除了李欣然和先皇外,任何人都無權調動它。她手下的霜生也因驍勇善戰而得到了先皇的賞識,被賜予了無雙鎧和梨花槍這兩樣寶貝。那個時候,李欣然可以說是雄姿英發,年紀輕輕就大權在握,讓人羨慕啊。」
聽到這裡,婦人一臉不可思議的說道:「原來那個李將軍居然這麼了不起啊,她明明只是個女人啊。」
「呵,你懂什麼,這僅僅才是剛剛開始呢。有了無雙軍之後,她就彷彿無敵了一般,再沒有任何一位梁軍將領敢與她交戰,那些梁軍看見她不是逃跑就是堅守避戰,對於她的無雙軍,也就漸漸的被默認為天下第一軍了,也是當之無愧的第一。開治二十一年,李欣然在先皇手裡搶走了當時的文武兩位狀元,也就是姬小夜和楊沐風了。有了他們二人的協助,對李欣然的無雙軍來說可以說是如虎添翼。這民間有人甚至還給她和霜生兩人取了外號呢,李欣然叫『文凰』,霜生叫『武麟』,呵呵,也不知道是誰取的,你別說,還挺有點意思。」
「別人都叫李將軍『文凰』,那她自己提過這個外號嗎?」
「她自己倒沒這麼說過,不過她也不敢啊,畢竟這個稱號只是民間一些亂七八糟的人隨便傳的,而且她作為一個臣子,稱龍稱鳳的成何體統。行了,今天就到這裡吧,我累了,你下去吧,我睡一會兒。」
「嗯。」
隨後這婦人便退下了,而潘福則閉上眼睛開始休息,不過,即使他閉著眼,腦子裡也全是李欣然的影子,一直揮之不去。漸漸的,他就想起了李欣然第一次來自己的府中拜訪,當然,也是最後一次。
這天,九夫人見李欣然來了,於是便熱情的招呼道:「將軍,您就是那個李欣然將軍吧?」
「您是……」李欣然問道。
「妾身是老爺的第九個妾,是老爺特意讓妾身在此恭迎將軍的。」九夫人答道。
「那潘大人現在在哪裡?」
「他就在雅間里等著將軍呢。」
「那有勞夫人帶路了。」李欣然拜道。
「將軍請隨妾身來。」
在九夫人的帶領下,李欣然就來到了潘福這裡,隨後,九夫人便識趣的關上了房門,退了下去。
而這雅間內,就只有李欣然和潘福兩個人。
二人沉默了片刻后,潘福打破了寧靜,他客氣的對李欣然說道:「李將軍,快坐下吧,站著幹什麼。」
「我聽別人說,我爺爺就是你和沈斯害死的,這是真的嗎?」李欣然先是坐了下來,然後毫不避諱的說道。
「將軍是聽太傅說的吧,他都一大把年紀了,說話沒頭沒尾的,這將軍也信?」潘福一邊說著,一邊給李欣然倒上了酒。
「你覺得,太傅他老人家有必要騙我嗎?」李欣然則一直面無表情的盯著潘福說道。
「將軍,你今天該不會是來找我報仇的吧,我可在這裡擺了一桌子的酒菜啊。」潘福賠笑道。
「潘大人別誤會,我不是來找你報仇的,就是想問問清楚,不然寢食難安。」
潘福此時不由得緊張了起來,心想李欣然上門居然是為這事,果然是沒好意啊,該怎麼回答她?老實交代,那自己犯的罪行估計就是有十個頭也不夠砍的。
想到這裡,潘福急中生智,他連忙賠笑道:「將軍,你看你,怎麼還急了呢,老實說,你爺爺的事我是真的沒參與,那時候啊,他得罪了很多人,是那些人害的他,和我是一點關係沒有,真不知道太傅為什麼要說我是元兇。」
「潘大人,我之所以一退再退,那是因為我是個女人,我不能像你們男人那樣處事,但我也從不後悔我生為是個女子,因為,我不認為我比你們男人差。」李欣然嚴肅的說道。
「是是是,將軍年輕有為,又是聖上身邊的紅人,更是軍隊的樑柱,我們這些老頭子哪能和將軍比呢。可是將軍啊,你真的冤枉我了,那時害死你爺爺的那些壞人,都已經死了,為這事,我還出了不少力呢,不信,你可以問問聖上。再說了,你也知道,我和太傅一直不和,他對你說這些,難道就沒點私心?將軍,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一直糾結與過去,這不利於我們同僚之間的關係啊。」潘福恭敬的說道。
「聖上倒是說了大人不少好話。罷,我不是小肚雞腸之人,我可以不再追究此事,只要大人能一心為晉,那就行了。」李欣然想了想后嘆道。
李欣然是聰明人,潘福勢力極大,如果和他鬧僵,只會影響團結,前線軍隊的補給糧餉什麼的,大多都是靠潘福從中運作,他可是掌握著國家命脈的人,就連皇帝明蘇都對他禮讓三分。個人恩怨要是影響到了國家大事,那就太不應該了,為將者,心胸就應該要寬廣,否則,日後如何能一統天下,讓百姓安居樂業呢。
道理是這個道理,但潘福畢竟是仇人,這種仇恨,李欣然還是難以忍受。
「將軍,我知道你在想什麼,其實這些哪有什麼對和錯,珍惜當下才是該做的事,不是嗎?再怎麼說,當年也是我親手把將軍你送到聖上面前的,如果我真的是害死你爺爺的兇手,你覺得我會留將軍這個禍害嗎?哈哈哈。」隨後潘福表情古怪的大笑道。
李欣然沉默了,她沒有繼續說。
過了片刻,李欣然才冷著臉自語道:「哼,大人倒是會享福,妻妾成群不說,而且還天天好酒好菜吃著。在前線奮戰搏命的將士們,他們可享受不到這些,就即使這樣,他們卻還是成了某些人玩弄權力的籌碼,可悲可嘆。」
潘福聞言便停下了手中的動作,也冷著臉問道:「將軍,你說這些有意義嗎?」
「沒意義。」李欣然直截了當的答道。
「哈哈哈哈哈,你這丫頭,我服了。」潘福突然就大笑了起來,他無奈的指著李欣然說道。
笑完之後,潘福又緩緩說道:「我知道,將軍的無雙軍缺糧餉,在前線都有些揭不開鍋了,這樣吧,過兩天我就送些糧餉過去。」
「多謝潘大人美意,我不需要。」李欣然立即回絕道。
「你這孩子真是倔,你從小就吃我的用我的,現在大了怎麼還和我客氣上了。」
隨後潘福便一邊喝著酒,一邊悲傷的感嘆道:「欣然啊,現在這裡沒外人,我就和你在這兒說些心裡話,論年紀,我算是你的叔叔,又是看著你長大的,可你這一直一口一個潘大人的,叔叔聽得心裡難過啊。唉,不過看你現在已經長大了,又成了手握重兵的將軍,我也就放心了。」
「叔叔,之前欣然多有得罪,還望恕罪。」李欣然見潘福這個樣子,於是便連忙起身賠罪道。
「孩子,快坐下。我知道,你是不是一直想問,在我眼裡,無上的權力和你哪個更重要,今天,我就回答你這個問題,沒有你,對我來說最重要,但是……真要是這樣的話……哈哈哈,可能嗎?你覺得可能是這樣嗎?你一直把叔叔當成一個壞人,這對叔叔來說太不公平了,叔叔從沒想過要害你,真的。所以說啊,有些事是沒有對錯的,孩子,你得學會放下,有舍才有得,是嗎?」潘福一臉傷感的對著李欣然說道。
「叔叔這番話,欣然一定謹記。」李欣然嚴肅的答道。
待送走李欣然後,雅間內只剩潘福一人,這時他突然凶相畢露,並且緩緩自語道:「在這個世界上,任何擋我路的人都得死,也包括你在內,李欣然!」
潘福醒了,而現在外面正好下著大雨,他見狀不由得緊了緊身上的衣裳。
「唉。」看著正不停從房檐下滴落的雨滴,潘福躺在躺椅上不由得長長的嘆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