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劉蠻
在紀源看來店名挺彆扭又頗有內涵的「東財西來」客棧,臨街的窗邊被撞出了一個大洞,最靠窗口的那張桌子被飛進來的那人壓得稀爛。
此人一身制式軍衣,看其樣式,只是軍中掌管後勤雜物的普通軍士。
堂內用餐之人早被這突如其來的嚇離餐桌,躲到稍遠的牆邊議論紛紛,又因為看熱鬧不嫌事大,沒有一人離開。
那軍士掙扎了半天沒能起身,大門外卻走進來一人,十來歲的面貌,卻膀大腰圓,一身武夫勁衣束得極緊,赤著兩條大膀子走到軍士身前,一腳踩在其人面上。
「臭當兵的,又在爺爺身後指點江山?」
地上那人先是摔了個七葷八素,又被踩住腦袋,站不起身,支吾著回道「蠻爺饒命,蠻爺饒命,小的只是恰好路過.……」
話到一半,又是一腳踹在小腹,疼得那人將身子躬成一條蝦米狀。
「還敢狡辯!老子忍你很久了!」
說話間,又抬起腳向那人腹部踢去。
「砰!」
兩道身影觸之即退,定眼一看,卻是一個黑衣老者站在二人中間。
年輕人見那老者如臨大敵,抬腳跺地,雙臂舒展擺出架勢。
老者卻雙手負后,眯著雙眼緊盯身前之人。
「少爺,老朽帶你回家。」
年輕人依舊不動如山,老人氣笑道「劉蠻,你的功夫是我教的,幾斤幾兩我最清楚,再不聽話我可真收拾你了!」
少年這才站直了身子,一改先前神色,輕聲道「崔爺爺,我爹來了沒?」
老人搖了搖頭「你爹要是來了我便不用與你廢話了。」
少年低頭沉思,不等他給出答案,門外傳來熙熙攘攘的嘈雜聲。
一眾軍伍中人披掛執戟一擁而入,帶路之人與地上躺著的同樣裝束。
「兄弟們,又是這姓劉的!」
地上那人聽這動靜,開口喊道「兄弟們,救我!」
劉蠻見對方將大門堵得水泄不通,趕忙跑到崔姓老人身後,老人眉頭微皺,拱手向眾人笑道「各位軍爺,此事乃我劉家過錯,不妨且先行退去,擇日崔某必親自到營中謝罪。」
眾軍官聽了這話,為首一位向前一步,抱拳道「見過崔老,並非小人不通情理。我家大人早有明令,若劉蠻再於城中行兇便將他綁回營中聽候發落,還望崔老行個方便,莫要讓我等為難。」
話罷,眾軍士手中的長戟向下一沉,擺出迎敵架勢。
崔姓老人搖了搖頭「老夫也是軍伍出身,營中那些規矩自然知道,只不過今日確實受了家主所託,無法將少爺交與諸位,不如……」
話未盡,劉蠻從老人身後探出腦袋,笑嘻嘻道「要打就打誰怕誰,有本事抓到老子,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閉嘴!」
老人厲喝一聲,又要言語,沒曾想異變突生,方才撞破的窗口外,一道寒光撲面而來,直衝劉蠻。
崔姓老人大驚,一掌將劉蠻拍退,而後伸出兩指,將那道寒光夾在手中。
「哼!好話說盡還如此咄咄逼人,真當我劉家是那泥塑菩薩沒有半點脾氣!」
話音未落,人已消失在原地,沖著窗口飛躍出去。唯獨留下眾軍士與劉蠻面面相覷。
眾軍士見崔姓老人不在,也不知誰先喊了一聲「拿下他!」一擁而上。
劉蠻雖說僅有十七八的年紀,卻自小習武,各自比同齡人高大了不是一星半點,兩條鐵臂在數桿長戟下左突右擋,遊刃有餘。
幾位軍士見大堂空間有限,長戟施展不開,便棄戟操刀衝殺過來。
一時間客棧大堂內亂作一團。
掌柜的早在一邊叫苦連天,罵道「老劉家這殺千刀的又來鬧事,東家又不在,這可如何是好。」
旁邊一位書生模樣的中年人卻笑道「你管他呢,咱們東家與老劉家是世交,該賠錢賠錢,該請罪請罪,何須你我操心。」
掌柜這才回過神來,好像這幾年來一直是如此,早該習慣了才是。
說話間,一張長凳向他們二人飛來,好在二人兩眼始終看著前方混戰處,稍側身子,長凳撞在身後貨架上,又是幾壇好酒哐當落下,碎了一地。
此情此景在客棧中不斷上演,先前看熱鬧的諸多客人沒少被殃及池魚,紛紛上二樓避難。
唯獨一個四五歲的小姑娘被人群擠散了,坐在牆角嚎啕大哭,樓梯上一位婦人哭喊著救救娃兒,想要下樓,卻被人群緩緩向上推動,無法動彈半點。
劉蠻雖說武藝了得,但在十幾個沙場老兵的圍攻下節節敗退,借著大堂中的桌椅板凳騰轉挪移,慢慢被逼到牆邊。
又是一把制式大刀劈砍下來,不敢硬接,伸腿挑起腳下方桌,在大刀下應聲而破,一般被劈飛撞在牆上,另一半則直奔牆角邊的小姑娘而去。
眼見就要撞到小姑娘身上,客棧中所有人見了此景盡皆嘩然,孩子的母親再也按捺不住,一角跨上樓梯雕欄,一躍而下。
劉蠻見狀,附下身子,躲過攻擊,雙腿奮力一蹬,后發先至將小姑娘護在懷中,再抬頭看,樓上跳下的婦人已然快要墜地。
劉蠻壓根緊咬,顧不得身後的桌子,抱著小姑娘再次一躍,伸出另一隻手試圖抓住婦人,沒曾想始終差了半寸距離,砰的一聲,半張桌子撞在他的身後,身軀被生生撞到牆上。
所有人皆大驚失色,不乏身手矯健的習武之人挺身出手,仍舊是慢了半分。
眼見婦人就要墜地,紀源無奈搖了搖頭,身形瞬間消失在原地,轉眼便到樓下大堂伸手接住婦人,轉瞬間又回到三樓。速度之快,在場竟無一人看清。
先前與紀源同在三樓的跑堂夥計打了個激靈,只覺得一陣涼風鋪面,好像眼前的公子與先前不太一樣,又說不出什麼感覺。
而在婦人落地之後,竟然發現自己沒有絲毫損傷,快步跑到牆邊接過劉蠻手中的小姑娘,相擁痛哭。
其餘之人盡皆啞然,足有兩三丈高的樓上掉下來竟毫髮無損!
驚訝之餘,早有人於樓上出口斥責動手雙方。而一眾軍士狠狠瞪著劉蠻,也不敢再出手。
掌柜見狀,趕忙跑了過來,一番好言相勸,才將幾位軍爺勸走,著店內多位夥計收拾殘局。
眾賓客心有餘悸,哪裡還有心用餐,在掌柜的一番安撫下各自回屋。
唯獨留下劉蠻楞在堂內,皺著眉頭冥思苦想。
紀源見眾人散去,正要進屋,突然察覺異樣,又低頭看了一眼樓下大堂。
劉蠻正抬著頭緊緊盯著他。
是日,壘西城府發出告示,部分守城軍人與商賈劉家違反城中律令在客棧私鬥,軍伍中人回營重罰,劉家罰銀五十萬兩,修葺客棧,並需出面安撫在場受驚商客,每人百兩紋銀聊表歉意。
紀源掂量著手中紋銀,臉上泛出一絲笑意。天色漸暗,樓下除了幾桌相熟的客商飲酒划拳,街上人影稀疏。
深夜入定,早成了紀源每日必備的修行功課。柳青源亦是如此,唯獨無法修行的遊離始終於紀源眉心睡覺,除非有駕打,輕易不露面。
丑時剛過,人聲漸漸散去,紀源雙眼陡然睜開,沖著門外說話。
「滾!」
門外之人正要扣門,聽了這話,喉頭微動,抬著的手敲也不是,走又不甘,乾脆就地坐下。
紀源不再理會,繼續修行。
次日清晨,紀源身形一閃,來到樓下大堂,突然出現在客廳一角,而後開口點了一份早點,卻將忙裡忙外的跑堂夥計嚇一機靈,心下念叨著這客人走路怎麼也每個動靜。
隨後將紀源要的米粥與雜糧煎餅送到桌上,又自顧自忙去了。
對於紀源來說,用不用餐到無所謂,只是如今身在客棧,總不吃飯好像不太正常,保持著常人習性倒能好些。
用完早膳之後,便出了客棧於城內閑逛。然而,沒走多遠,又察覺到昨夜身後想要扣門之人,身形一閃,又從幾條街外出現。
原本偷偷跟著的少年見人又沒了,趕忙找了一處稍高的房子躍上樓頂,觀望一番,哪還有紀源的半點蹤影。
少年人急的直跺腳,落回地上,又悻悻回了客棧,與掌柜的要了一張凳子,坐在紀源門外打盹。
掌柜的見了,無奈搖頭。這劉蠻昨日剛來鬧事,昨夜前來告罪之後,交了城府那邊罰的銀兩卻不離去,非得在他們客棧住下,若不是立了字據保證,還真不敢招待此人。
沒曾想今早卻聽那小廝來報,劉蠻昨夜睡在三樓廊道上,靠著昨日剛來那位的客房。好不容易將他喚醒,卻死賴著不走,只說要等房中之人,若是出來還請告知一聲。給小廝塞了一個銀錠子便繼續靠著門扉睡覺。
小廝可不敢觸這活閻王的眉頭,只要不鬧事便隨他去。
後來紀源出門許久,小廝趕忙上樓告知劉蠻,劉蠻對著小廝破口罵了兩句門都看不住,便噔噔下樓追去。
沒過多久,又垂頭喪氣回來守門。
小廝見了,趕忙躲遠些,腹誹著,看門狗,門看不住,人也跟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