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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託付

  所謂封正,大體分為兩種。

  其一,如通海河神龍君一般,由城隍廟擇定任選,託夢與郡守出面興建廟宇塑造金身,從而成為一方陰神食受香火供萬民參拜,猶如凡人入朝為官。可藉助香火之力化為人形,又稱之為神封。

  其二,則不用通過城隍陰神,只需凡人官家授予封地,得了那一紙地契文書,供奉在家,以天地靈氣滋養,自可塑造一方私地,輔以陣法隔絕天地作為修行道場。又稱官封。

  如今想來,柳氏一族封正不成定是那水府龍君從中作梗。柳鎮元卻也沒有過多在意,修行路上幾十上百年光陰彈指便過,總能等到機會的。

  這一等便是十餘年,直至那日劉樹根於河中捕得金麟龍紋鯉,喜出望外,歸家之後與父親柳鎮元商量著將此寶魚獻與城主,封正之事不就有了著落。

  而後的事情紀源自然知道,柳樹根與柳二郎進城找到城主曲陽風,並以金鱗龍紋鯉作為交換索要柳河灣一地地契。只是如今聽來,與先前所知的略有出入,明明是尋找商機無果,在吳姓掮客的指引下方才去的城主府。細細想來心中又有了答案,畢竟先前那次實屬初見,且彼此身份不甚明了,柳鎮元不可能將事情說的太明白。

  只是沒想到封正一事讓龍君給知道了,竟假稱金鱗龍紋鯉乃水府嫡系子嗣,不慎走失卻被柳氏一族擒拿扣押,以此為名,枉顧城隍律令襲殺了柳樹根,這才有了柳鎮元沖入通天河與龍君決戰雙雙斃命。而這一戰卻引發了通海河決堤,平白害了許多無辜性命。

  話至此處,柳二郎義憤填膺,只道那賊龍死不足惜,瀕死之際,一改先前秘而不宣的做法,竟叫人將柳氏一族手中擁有化形之法的消息傳了出去,導致如今妖界修士人盡皆知。而這柳河灣恰好就在離山腳下,所謂近水樓台,離山之中的諸多妖獸蠢蠢欲動,卻也不傻,只是驅趕山中獸類化作獸潮衝撞柳園,妄圖以此為訊,逼迫柳氏一族交出化形法門。直至今日,幕後妖獸還未露面,想必不久之後還會有幾波獸潮來臨,等到什麼時候柳氏一族抵擋不住,離山中的正主才會出面相談。

  只不過他們不知道的是,此舉於柳氏來說卻是百利而無一害,如今柳氏一族得了封正,這方土地已然成了私人的小天地,拋去小天地為主人額外增長的修為不說,單單園邊柳枝所結的陣法亦不是尋常獸類能夠撼動的,平白為眾族人增添養分,助他們在短時間內增長修為。而這便是獸潮在到達柳河芳園后無故消失的真正原因。

  言語至此,柳二郎於懷中掏出一截枯黃的柳根,說道「紀兄弟,我信得過你,此乃柳氏一族的根本所在,若是他日八方妖族前來攻伐,柳園定然失守。父親將一眾族人交到我手中,我沒有信心在此次禍事中保全所有,若真到了無法挽救的地步,切莫插手,只要將這截祖根尋個僻靜的山間地界好生灌養,待發了新芽時,我之一族便不算斷絕。」

  言語中,柳二郎目光堅毅,顯然是抱了必死之心。

  紀源沒有推辭,接過那截柳根放入開天筆中。然而心中愁緒萬千,悲憤不已,狠狠仰頭將一壺酒一飲而盡,苦笑道「當真沒有其他辦法了?」

  柳二郎亦跟著大喝一口柳葉青,搖了搖頭。

  紀源深深嘆息,將手中酒壺放在桌上「我這就回城與城隍大人稟報此事。」

  「不可!」柳二郎一手抓過紀源衣袖「獸潮一事當數凡間俗世,只要幕後指使的大妖沒有出手,即便是城隍亦沒有理由出手干涉。你不明白,化形之法對於當世妖族修士來說便是突破修行桎梏的關鍵所在,天地萬妖無不為其瘋狂,連身為陰司的水府賊龍都可為此犯戒,何況是山間野修。屆時,即便城隍派兵前來助陣,又能幫我們撐到幾時?」

  紀源正要再說什麼,卻被柳二郎攔了下來「兄弟無需糾結,你我修行皆是逆天行事,所謂劫數亦是命中注定,以你如今的修為,沒必要以身犯險,只能是杯水車薪,只要將我族祖根互好,便是仁至義盡,無愧你我相交一場。」隨後舉起酒壺「來,再與二哥走一個,今日之後便不要再回柳河灣了。你孑然一身無所牽挂,還是那句話,替我走走這方天地。」

  「草!」

  紀源罵了一聲,接過柳二郎新遞過來的柳葉青,兩個酒壺相撞,而後將壺中酒水一飲而盡。

  臨行前,柳二郎領著紀源在柳河芳園內閑逛了一圈,權當是留個念想。而後,紀源將柳氏一族的祖根放入開天筆中,又從其內拿出一疊稿紙交與柳二郎。

  「柳二哥,先前答應過的,這是新近寫的書稿,都送你了,不要嫌少。」

  柳二郎接過書稿,看了一眼便收了起來「還真是少的可憐呀,往後記得多給我寄一些,若是我死了,記得燒給我,哈哈。」

  聽了這話,紀源心下不太舒服,只是輕輕點頭。

  隨後,二人於園邊那處寫著「柳河芳園」的亭門下拜別。

  一陣如水波蕩漾般的漣漪泛起,紀源出現在曲陽風三人眼前。

  曲陽風快步上前,喚了一聲紀先生,身後的蔣太賢於鐵力亦躬身作揖或抱拳行禮。

  開玩笑,妥妥的仙人手段。先是昨夜與紀源守帳門的徐姓兵衛來報,昨夜那十套兵甲不見了蹤影,后是親眼所見的出入柳園,如何不讓他們震驚。打從此刻起,三人心中對紀源的仙人身份再無半點懷疑。

  紀源作揖回禮,隨後三人一邊談著一邊往回走。

  話倒不多,只說柳氏一族亦是修行中人,在這離山腳下隱世修行,不希望被外人過多打擾,便設下隱蔽陣法,防止常人誤入其中。至於所布的陣法城主大人無需過多擔心,只有遮蔽掩藏的效果,不會傷人性命。

  蔣太賢聽了,又問先前那獸潮是怎麼回事。紀源答道,山中亦有修行的妖獸,與這柳園的主人存在些許過節,便驅趕獸潮前來侵擾,想必只要還沒結果,日後還會有源源不斷的獸潮來襲。對方目標確定,不會過多加害郡中居民,更不會往他處逃竄作亂,只需城主府下一道封山的禁令即可。

  這恰好與城主此番入山剿滅捉山客的目的一致,曲陽風欣然應允,當下便讓蔣太賢著手操辦。

  不一會,三人到了河邊紮營之處,紀源此番進入柳園僅僅過了一個多時辰,臨時營寨卻早已紮好,不由感嘆軍伍中人辦事效率之高。

  曲陽風早在營中給紀源留下一座單獨的帳篷,與昨夜所居大了不知凡幾。親自領著紀源進入查看一番,內中起居物件一應俱全,紀源客氣地表示城主無需如此。曲陽風則笑道,紀先生莫要嫌棄這臨時營帳寒酸就好。

  紀源便不再糾結,曲陽風又說,距離后軍步兵到此還需約莫三四日的光景,不如移步中軍大帳用些酒水。紀源卻一改先前逢酒必喝的態度,只說有些乏了,婉拒城主邀請。

  曲陽風自然看得出紀源在園中是喝過酒的,也不敢過多糾纏,說了句那就不打擾先生休息了,便領著身後的鐵力與蔣太賢出帳離去。

  自此,帳內只余紀源一人,突然覺得極為難過,生而為人,為何如此艱難。好不容易擺脫了先前的困境,本以為入了此界,即便諸事皆難,努努力亦能有出頭之日。可如今呢,眼睜睜看著柳二郎去死,卻沒有一點辦法。終究是逃不出命運的捉弄么?

  紀源無奈,心中困苦。如果當初不答應墨言,留在那方世界,不來這裡經歷這糟心事,不知道是不是更好一些。

  沉吟許久,和衣靠在床頭,只覺得身心俱疲,閉目養神,不一會,便睡了過去。

  柳河芳園,柳二郎回到先前與紀源對飲的小亭中,將一疊不算厚的遊記手稿置於石桌之上。

  紙上的字奇醜無比,當真是生平僅見,更有好些看著簡單,卻又不太認得。串聯前後語句,又能勉強讀懂。又怕讀得太快,就這麼幾張紙不夠看,便一字一句細細品讀。

  「生我養我者.……非孩兒不孝.……報得三春暉.……」

  「我自認為不是心懷大義的俠客,但有恩必報,崔氏救我一命,報個信還是可以的.……」

  「挨個耳刮子,換一碗飯,不夠再添一碗,就一壺酒,喝得痛快.……」

  「大河決堤,餓殍遍野,慘不忍睹.……所幸此界亦有良善之輩,開倉賑糧,安置流民……」

  「行善之人到哪都行善,人雖不同,心卻如一……」

  隱隱之間,青色靈韻於字裡行間迸發,沒等柳二郎反應過來,化作青光攝入眸中。

  冥冥中,紀源胸口的開天筆若有感應,劇烈顫抖,筆尖殘存的青色墨跡盡皆乾涸。

  紀源被這一動靜驚醒,伸手抓起開天筆,筆中掉出一截樹根,正是柳氏一族之祖根。

  祖根落在身前,紀源還未明白何故,開天筆上朱紅光芒化作道道匹練緊緊將祖根包裹起來,不過眨眼功夫,消融殆盡。

  繼而,一個稚童聲音於開天筆上傳來。

  「還愣著幹啥,速去收了柳園!」

  「收了柳園?怎麼收?你又是誰?」

  「你管我是誰,照辦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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