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這又是一句情話。


  蕭行笑意更深, 翻開另一幅畫像,春衫輕薄眉眼高傲的少女蛻變為一襲華裳的當朝公主, 那是淮縱心中的蕭東陵,四年不見,僅僅憑著寥寥幾幅畫像精準地揣摩出她如今的容顏氣質,可見其用心。


  這一次,她懶懶地壓在淮縱身上,隻一眼,蕭行看得紅了臉。


  “不知羞。”她移開眼, 清風悄悄溜過書房的窗子,蕭行將視線落回原處,相思蔓延,無可救藥。


  “哇!這是爹爹嗎?”


  蕭行陡然被驚醒,下意識將手上畫像收好,阿懿捧著一家三口的畫作細細打量:“娘親果然沒騙我,爹爹很愛很愛我。”


  雖不能回來親自陪伴女兒, 卻用筆墨精心為孩童勾勒出溫馨的一幕。


  春和日麗, 蕭行帶著女兒以及大隊人馬前往西山祭拜故去的華陽。站在墓碑前,淮持恭恭敬敬將鮮花擺放好。


  花香散在空中, 蕭行感懷地用指腹觸摸冰冷的墓碑, 眼前浮現出華陽明媚笑顏。比起她來,包括皇室諸多姐妹, 華陽是最愛笑的,青春肆意,而淩絮就是她命中的劫。


  她輕聲道:“淼淼,你看,這就是我和阿縱的女兒。”


  淮持上前小大人似的鞠躬行禮:“淮持見過姨母。”


  一大一小兩人對著墓碑說話, 一旁無聊跟來的白發女子不輕不重地嗤了一聲,她來去匆匆,沒一會兒又消失無蹤。


  這一日是華陽祭日,蕭行心情不大好,是以鄭扶以縝國太子的身份正式登門拜訪,再次被拒。


  縝太子對殿下的心可謂路人皆知,門子不待見地將人委婉勸退,鄭扶臉色陰沉可怕,隨行的護衛忐忑提醒:“太子,要啟程了。”


  縝早年與鸞結盟,如今鸞與荀很快就要分出勝負,縝國一心明哲保身,用結盟的方式換回多年太平,而今太子已經不適合呆在鸞城。


  萬一戰敗的是鸞國,鸞以太子為要挾,逼縝對荀出兵,用大好兒郎的性命來鋪平他國大一統的康莊大路,縝帝金算盤打得響,才不會做那等吃力不討好的蠢事。


  鄭扶原以為能借著鍥而不舍的努力打動美人芳心,淮縱不在,正是他趁虛而入的好時機,就是如此,這四年以來,禮節之外蕭行都不肯與他多說一句話,甚至多看一眼都懶得。


  歸國在即,他不甘地守在侯府門外,無視護衛的言語。


  午後,小團子淮持和小團子桓青應鳳延鈺的邀請,前往鳳府賞貓。還沒長開的眉眼以及稚嫩柔弱的身形映入鄭扶視線,他吃驚地瞪大眼:“這就是公主之女?”


  護衛被他眼裏迸射的光駭到,剛要勸導,就聽鄭扶得意地咧唇一笑:“是了,這世上除了公主之女,還有誰與公主如此肖似?假以時日,定然出落得與公主無甚區別。”


  他匆匆轉身上馬,等到淮持留意到這個奇奇怪怪的叔叔,人已經跑沒了影。春光和暖她愣是打了個哆嗦,搓了搓胳膊,桓青訝異:“阿懿,你怎麽了?”


  “無事,就是突然有點冷。”像被可怕的動物盯上似的。


  鳳延鈺被親爹狠狠教訓了一頓,長歪的小樹苗被修理好,他有心和小夥伴和解,得知女孩子都喜歡毛茸茸的小動物,他特意命人搜集了好多品種不同的貓兒。


  品種不同,毛色不同,上百隻貓貓辦一場賞貓宴綽綽有餘。小孩玩起來不管不顧,桓青突發奇想要遛貓,貓兒不肯被遛,掙紮之下從府裏逃了出去。


  一群人跑去找貓,到了傍晚都沒回家,明裏暗裏負責保護小主子們的護衛沒了聲息。


  鸞與荀開戰,被運到前線的一應物資都在蕭行監管之下,公主處理完政事繞道糖人館為阿懿買了糖人,回府沏好茶,鳳老將軍急慌慌跑來求見,一問之下,鳳延鈺失蹤了。


  與鳳延鈺一同失蹤的還有桓青、淮持。


  阿薛和桓決來侯府接孩子回家,人沒接到,被這個消息打得猝不及防。


  身居深宮的蕭懸得知外孫女丟了,派出禦林軍大肆搜查,蕭行調動侯府勢力尋人。鮮冬族少族長人間蒸發,無異於是對這個隱世種族最致命的挑釁,鸞城這下子真的亂了。


  十四瘋了似的抽打疾馳的馬兒:太子瘋了。不瘋的話怎麽會做出這等瘋狂的事?將蕭公主的女兒拐回國偷偷養大,這太瘋狂了。


  “快點!再快點!神不知鬼不覺地離開鸞國,隻要把人藏好了,到時候誰知道是本宮做的?”鄭扶不斷催促,馬車越跑越快。


  被綁住手腳堵住嘴巴的三個小孩從起初的慌亂回過神,無論是將門幼子、侯爺之女,還是未來掌管鮮冬族的巫女,哪個都不是尋常稚子。


  粗礪的小石片被淮持堅持不懈地劃過麻繩,她手腕都酸了,麵對小夥伴鼓勵的眼神,隻能咬牙繼續下去。


  不知過去多長時間,麻繩被磨斷,她最先拿出塞在桓青嘴裏的錦帕,然後在小夥伴的注視下從脖頸摸出一根紅繩,紅繩係著一物,是師父送的。


  “隻要砸碎這枚青玉,不管多遠,師父都能來救我。”


  “那麽厲害的嘛?會不會你師父在騙你?”


  “不會的。師父很厲害。”淮持不滿他胡言:“咱們人小力薄,就是解開了繩子想要逃跑都沒半點可能,現在除了等人來救,我想不到其他辦法。”


  “就這樣傻等著嗎?!”鳳延鈺急得額頭出汗:“誰知道他們會把咱們帶去哪兒?我們要自救!”


  “怎麽自救?就憑你喊一喊嗎?”桓青瞪他。


  “噓,別把人引來了。”淮持握著那枚青玉板著臉道:“一天為期限,以師父的腳程一天也該趕來了。一天過去,她如果沒來,咱們就想辦法溜走。


  那位怪叔叔的目標是我,到時候有我拖延時間,延鈺或者阿青你們盡管逃。不過這計劃有很多漏洞,不保證逃出去不會遇到其他危險,你們得想清楚。”


  她作勢要砸碎青玉,馬車忽然停了下來。


  “來者何人?作何要擋我等去路?”


  “何人?要你命的人。”冷淡慵懶的嗓音響起,淮持身子一震,急忙掀開轎簾:“師父?!師父救我!”


  京涯白發亂舞,看到那雙透著懇求的眼睛,冷厲的眸光稍微軟化,她微微一笑:“閉上眼。”


  春,縝太子亡於歸國途中,鸞國以鄭扶擄人之舉作為因由,撕毀結盟書正式對縝開戰。蕭懸禦駕親征,留公主監國。


  白駒過隙,眨眼半年過去。縝連失十二座城池,縝帝駕崩,新帝繼位,被蕭懸嚇破了膽,秋日濃,縝降,鸞國版圖再次擴大,一統天下指日可待。


  凜春侯與荀國藺炤的最後一戰在青史上被稱作無畏之戰,也被稱為血屠之戰。


  藺炤用兵如神,其人行事不擇手段,以鸞國三千百姓作為攻城掩護,逼迫淮縱大開城門。


  年紀老邁的婦人被綁在戰車之上,稚齡的童子被荀將負在背上當做天然的擋箭牌,至於藺炤本人,背負出生不久的嬰兒殺在最前方,殺得鸞軍瞻前顧後畏首畏尾。


  鸞軍的長刀應砍向敵人胸膛,豈能向本國的百姓亮出刀光?這一戰,從帥到兵,如同被拔了牙的老虎,打得相當憋屈。


  為救回藺炤背上的嬰兒,淮縱左肩被捅了個窟窿,不止她一人,更有許許多多不忍屠戮本國百姓的將士被刺傷,場麵血腥。到了此時,人命又豈有貴賤之分?

  奔波在外,誰不想家?這是最後一戰了。打贏了四海太平,打輸了馬革裹屍。


  眼看著兵將一個個倒下,被綁在戰車的老者痛哭流涕:“元帥,老朽願一死,老朽願一死!”


  因為有更多的人願意為了他們的命赴死,所以,為了浴血沙場的兵將,雖為手無縛雞之力的平民百姓,他們也願慷慨赴死。


  “元帥,下令吧!”


  “下令吧!這也是死得其所!”


  淮縱蒼白著臉,將嬰兒交給身邊的醫女,她死死盯著那一張張呼求的臉,他們不是在求生,是在求死。


  此情此景,藺炤拄著長刀氣喘籲籲:“淮縱,你會怎麽選?不管怎樣選,你都是鸞國的罪人。”


  “別聽他的!”書生被狼狽地綁在戰車:“為家為國,誰人不可死?戰死沙場的不止將士,還有書生。吾願一死!”


  所有的聲音連成一片,淮縱倒退兩步,殺到此時,她手裏的長刀已經卷刃,蓬頭垢麵,身上的塵與血凝結在一處,她知道這是最後一戰了,打贏了,就不會再有國與國的混戰。


  “元帥!下令吧!”


  “下令吧!”


  將軍們不約而同地望著他們信賴的主帥,不論結果如何,他們都會堅定地履行她的命令。淮縱嘴唇發白,掀開袍子膝蓋慢慢彎折,含淚跪送三千人:“這一戰,就當我淮縱欠你們的了!”


  “功在社稷,死而無憾!”書生仰頭大笑。


  弓箭無情,兵戈銳利,無差別攻擊。目睹百姓們紛紛含笑赴死,一口悶血堵在淮縱喉嚨被她強行咽下。


  長刀染血,她起身:“為靖平四海,天下一統,打!往死裏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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