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和親(上)
問完后,李威就怔住了。
這才是權利的本質,悟透了此節,就能悟透許多事。
比如朱元璋,滿清將其怦擊為歷史上最卑微的皇帝,一個要飯花子與野和尚的出身。這簡直是莫明其妙的事,英難不問出處,難道平民就不能做英雄,不能做國家的領導人?
然而他前面得到了一塊小地盤,立即拉攏地主階層,真說起來,也許他的祖宗三代,都與這個地主階級有著深仇大恨。但正因為這樣做,獲得精英集團的支持,然後脫穎而出。
這不是讓他怔忡的原因。
原來他發現最大的群體,中國的平民百姓原來是如此的低微。不是某個享受政府榮光,讓千家萬戶成為房奴,身價百億的房地產商,而是整個中國百姓是一把大大的夜壺。
現在如此,一千年後依是如此。
也許他還沒有慈悲到那種地步,首先關心的是自己,自己都活不下去,怎麼去管別人的事。但這樣一來,這個現狀不改變,無論自己做最多的努力,中國還在一個怪圈裡循環。上台了,關心老百姓,國泰民安。沒有多久后,貧富分化。然後百姓揭竿起義,重新分配財富,讓得政者成為得利的最大群體,再次不久后被疏忽,然後再來。
象這樣循環下去,無論中國人怎麼勤奮,怎麼智慧,國家會不會真正強大起來。即便是強大起來,也是曇花一現。
中國人,這是怎麼啦?
「陛下,陛下,」狄仁傑連叫了兩聲。
李威問題,他既然想到了,也早想到了答案。但沒有立即回答。他與李威相交最久,碧兒不算,還小,幼稚,想不出更深層次的東西。不要說碧兒,一般人也想不到此節。
李威才能不能說不好,但也不會象外面老百姓傳揚那般神奇,有許多地方還是不足的。當然,有許多也讓狄仁傑欣賞的。特別是對待百姓的態度,李世民是什麼樣子,狄仁傑也沒有辦法看到了。可李威絕不會亞於李世民,甚至有可能有過之而無不及。狄仁傑也喜歡。他本人自己也對老百姓很好,離開了蘇州后,萬民相送,有人都建了生祠。
這是對地方長官的最高獎賞,朝廷將他撥成了刑部侍郎,功勞與升遷也足以相配了。這不談,證明他對待百姓的這種態度。然而為了李威,苦思冥想,終於想透此節,他自己都有些灰心了。況且陛下。
「嗯。」
「陛下,此事可以從長計議,還是眼下啊。」
不管有沒有得救了,還是什麼原因造成的,是儒家,或者是人性的本質,或者千百年來的傳統,或者是東漢養成的門閥貴賤制度,或者歷朝歷代統治的愚民政策,眼下最要緊的,在李治沒有死之前,必須熬下去,還要保持太上皇一死,後面李威立即能掌政,而不是將政權落在太後手中。
李威醒悟過來。孔子說,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自己是皇帝了,但不能將自己真當作皇帝,沖昏頭腦。麻煩的事還有很多,朝堂中能分一分,真正忠於自己的大臣十不足二,這是一個很樂觀的數據了。還有一成死忠於父親的,一成死忠於母親的。兩成死於忠唐朝的,這不是忠於自己,也不是忠於父親,而是忠於整個唐朝。其他的人保持中立觀望。
看起來無論父親或者母親,死忠沒有自己多,這也成了事實,不然父親不會對自己忌憚,可是父母合力,裴炎這一個軸心,再加上掌控的實權,自己絕對處於劣勢。但也不能這麼說,父親是父親的人,母親是母親的人,裴炎蠱惑了一些人,也要看情況,未必能幫助他反對自己。總之,形勢不大樂觀。
因此,自己首先渡過這一段時間的難關,父母是大,沒有辦法了。父親在世時,還要熬一熬,只是時間不會很長,這麼多年都等了過來,再等一個兩三年,能等得起。然後保住自己的權利,最後才能有真正的發言權。才能真正全心全力的想著國家的事。
輕重需要分清楚。
這一想,心中略略有些不快,也釋然了一些,問道:「狄卿,勿要擔心,我心中有數。剛才我問的,你還沒有回答呢。」
「陛下,一開始臣也感到很不好,原本準備主動上書,替陛下做一個表態,」此事李威不能插手,否則是出爾反爾。但狄仁傑說了,也等於是李威在發話,向各大家族做一個姿態。
實際上對航海的事,後人無法想像。有人認為不可能實現,有人認為是娛樂,這想法是錯誤的。為什麼沒有盛行,先發起來的,不能否認,是大食人為了擴張,鼓勵商業,帶的頭。但唐朝畸形的政策,使真正感到有身份的人不好意思私自出海。實際上閩浙一帶已經有人偷偷地到台灣做生意,只是規模交易程度都不大,走私性質的。加上統治者恥於言利,看不到其中利有多厚,所以寧肯賣船給大食人,然後將絲綢之路讓給胡人,自己都不主動經商。有出國的,大和尚們,一個接著一個前往天竺,僅於此!
宋朝因為邊患所逼,放開了,經營得很成功,一下子取代了大食商人。但內斂的政策,只是經商,始終沒有想到對海外擴張。成功了一半。然後到了明朝,開始也是好的,但沒有制訂相關的稅務,朝廷沒有得利,糾紛又多。又出了一個鄭和散財童子,封了關。那能封關呢,然後大規模的走私,導致倭寇出現。後來政策略略鬆了松,朝廷還是沒有得利,結果又對外移民不感興趣,甚至鼓勵西班牙人殺華僑。那麼有了錢,怎麼辦,兼并。然後亡國。很反面的一個例子,甚至不如唐朝。到了清朝,更不用說了,將門一關,咱老子天下第一,一起下跪請安吧。
李威恰到好處的出現,又借了開兩渠缺錢之名,使之走向了正軌。
看得不真切,但現在滿朝君臣,對這塊奶酷還是十分看重的。不放開便罷,一放開,看到其中的利潤,民間也開始動心。此次再次擴大海運,已成為一個必然。大食為什麼強大,後世經濟學家經過統計,那種原始的航海為大食至少帶來七分之一的國民收入,這些收入又造成了大食人的富裕,成為擴張的本錢。這是在指南針沒有出現的情況產生的經濟效益,有了指南針,對航海會帶來什麼樣的氣象?
所以狄仁傑有些一說。
但狄仁傑話題一轉,又說道:「臣再一想,又打消了這個主意。到目前為止,陛下做得很好,種種變革,是兼顧,用陛下的話來說,是共贏。沒有損害多少人的利益。太後有可能很早就想到了,有可能想到的晚。可太后也不大好動,除非冗官!」
想要拉攏,有三個方法,第一就給地,這個武則天是不敢給的,要麼海外的地盤,那需不需要武則天賞賜?要麼給利,對經營武則天不善長,如何給利?要麼賞官爵,這個結果就是冗官。李治還在人世,再有皇上力量的掣肘,同樣不敢動。官員就那麼多,提撥了這邊的人,就打壓了那邊的人。無論武則天怎麼拉攏,最終要損害到另一方的利益。
這些話不大好說出口的,可也不用說,李威也能聽出來。
這使他想到了後世的母親,提撥了許多庶族地主。有人說打壓權貴,這也是不對的,武則天打壓的是反對她的關隴代北權貴,對山東門閥卻採取了一些拉攏手段,然而這些門閥無動於衷,就是這樣,母親看到他們力量強大,影響力更大,也沒有敢動手。可總要人支持,打壓了關中門閥與權貴宗室后,只好提撥庶族地主。
等於在造就一批新的群體成為新的權貴。對老百姓,並沒有多少實際的改觀。
原來如此……
這已經是統治者最核心的東西了。李威卻感到十分沮喪,無奈地說:「狄卿,你的意思,我已經知道。此事我不管不問就是。」
「正是,不問為上,一問反落了口實。也許太后正希望陛下過問……其實此事已是破竹,若沒有錯,這個月末自見分曉。但陛下,以後再有什麼舉措,無論是怎麼樣利國利民,有些人卻是不能開罪得太狠,在朝野他們是一個個世家,一個個望族,但在朝中,卻有許多大臣是他們的子弟,親戚,或者半子(女婿)。這是本……」
你沒有掌握全部的權利,老百姓該當夜壺時,還要將他們當作夜壺。腦袋瓜子不能在這時候衝動。
李威沒有作聲,他腦海浮現出李宗吾寫的一本書——《厚黑學》。
……
此時,在吐蕃高原上,沒祿氏正準備邁出第二步。
比起李威,她困難得多。也直接得多,為了「報仇」,為了母子的幸福,老百姓她幾乎沒有管,國家,自己都沒有家了,那來的國家二字。但還是很難……
讓她利用智慧,利用時機,使兒子正式成為了吐蕃的贊普。可母子二人還是一個傀儡,這也是必然,芒松芒贊在世時,都是大半個傀儡,況且她們孤兒寡母。
暫時忍耐下去。但不敢裝瘋賣傻,反而會弄巧成拙,再說,一個國家的太后,年幼贊普的親生母親,也不能這樣做。也不敢表現得太聰明,這個分寸拿捏要很準確。
然後等待時機。
軍國大權,她幾乎一點也沒有。可是忠於贊普的力量,在吐蕃也很強大的,這也是她的底氣。論欽陵沒有將他什麼計劃稟報於沒祿氏,倒是有什麼需要沒祿氏幫助的,立即派人過來通知一聲,好,你這樣做一下,好,你那樣做一下。沒祿氏也忍氣吞聲地去做了。論欽陵也沒有想到其他,甚至連一絲警惕心自始至終都沒有產生過。
可是沒祿氏,還是能從一些渠道里,聽到許多消息,包括論贊婆的又敗。這一次失敗,是一個安排,無關緊要的,雙方交戰模規都不大,傷亡不足千人。
於其是為了交戰,不如說是為了戰略的需要。雖然黑齒常之生勇無比,但論贊婆提前就做好的心理準備,撤退得及時,黑齒常之也沒有辦法擴大戰果。沒祿氏卻發現了一個大好機會,讓人暗中大肆宣揚這次「失敗」。
史上的青海之戰,論欽陵動用的兵力少,又是大勝,消耗仍然讓吐蕃緩了好幾年才喘過氣。此次,交戰規模是史上的數倍,並且等於是大敗。吐蕃國內的壓力有多大?
許多貴族聽聞后,立即表示反對,咱們吐蕃不能再打了。人家唐朝有多大,我們吐蕃有多大?人家唐朝有多少人,有多少錢。我們吐蕃有多少人,有多少錢帛?
聲勢拉開,沒祿氏這才找到論欽陵,故意半懂不懂地問道:「大論,我聽聞武大論青海又敗?」
表情也很不滿的。
打輸了,自然不滿意了。但心中滿意得不得了。
「誰說的?」論欽陵不樂意地道。對這股謠傳,他十分生氣,然而不可能將所有反對的貴族一一殺死,也沒有那個膽量。
「我聽到許多人在議論。」
「既然贊蒙問了,臣就將真相告訴你。此次不是為戰而戰,只是做一個樣子,讓突厥人有膽量背叛唐朝。唐朝邊境一亂,我國自然平安無事。」
「我不是很同意……國家經青海一戰,十分凋零。各部皆不象以前那樣,對我們吐蕃忠心。此時依我的看法是與唐朝保證友好。兩國通好,各部亂象立即消失。自己不強大,依靠外敵,終非長久之計。」
「和好?」論欽陵冷笑一聲,說道:「大非川一戰後,我主動釋放薛仁貴,就象唐朝表達過友好之情。又數次進諫,贊普也聽從了臣的進諫,派了使者前去唐朝示好,並且請求再度和親,然而結果呢?好象臣聽說你也去過長安,結果如何?」
論欽陵後來得知的,但只知道沒祿氏去了長安,可去做什麼,也再度疏忽,還以為她是一個小姑娘家,好奇,就象那次去南詔一樣,到長安看看新鮮去的。因此,也沒有細查。不過知道此事的皆是唐朝重臣,查也不大好查出來。
「此一時,彼一時。當時唐朝君臣不知天高地厚,以為自己很強大。青海他們雖勝了,勝得十分辛苦。」
「嗯,」論欽陵點了一下頭。與這個小太后打了很多次交道,就是這句話才象一個人說的話。
「再加上突厥人叛亂,東又有新羅不服統轄,我還聽說了唐朝與倭國人在來往,準備聯手討伐新羅。此時,正是和好的機會。」
「贊蒙,你想當然了,去年春天依臣的建議,派了使者前去長安,可結果呢?被唐朝人轟了回來,一句話都沒來及說出口。這是其一。唐朝是一匹駱駝,再瘦也比馬大。況且這匹駱駝並不瘦。青海他們只是堅守,以黃河積石山為天險,宛如銅牆鐵壁一般。劍南各州縣,用羌人為緩衝地帶。羌人生死,他們會不會吝嗇?我們能爭的只有西域,前幾年我朝困窘,在西域沒有經營得當,使西域諸胡對我朝不滿。你說一說,我國往哪裡擴張?至於東西突厥,你以為他們當真能成大事?」
「那麼大論是……」
「削弱,一次次地叛亂,使唐朝與東西突厥產生裂隙。以後就會動亂不止。局勢對我們有利,圖吞青海。即便不進一步,因為各個突厥部動亂,唐朝不會將注意放在我國身上。」
「但已經打了起來,大論目標已經達到,為什麼不能議和?」
「贊蒙,能議和,臣不反對,對我國未必有害。可能不能議成?議不成,何必自討羞侮?」
「大論,我想試一試。」
「贊蒙想試一試,臣那敢反對,」說是這樣說的,可心裏面卻不是這麼回事,又問道:「議和無非就是青海與西域的歸屬。以前臣就刻意提及此事。青海以九曲澆河城為界,西域以赤河與蒲昌海(羅布泊)為界,各自統管。這也是吐蕃的底限,唐朝君臣有沒有答應過?難不成,贊蒙想將青海與西域全部割讓給唐朝?」
想要議和,就要談各國的統轄區域。
當時論欽陵提出的要求,是以各自實際控制線為各自的管轄區域,可唐朝能不能答應?現在唐朝略佔優勢,就算忍痛割肉,青海以黃河積石山為界,唐朝能不能答應?肯定不能答應的。唐朝要的是整個青海,頂多積石山南邊的原白蘭羌好商議。西域在昆崙山口以南吐蕃仍然堅守著一大片地帶,但疏勒等鎮重新丟失了。可唐朝會不會答應。唐朝要的是整個西域,讓吐蕃真正返回到高原上!
就算唐朝能答應,吐蕃各個貴族會不會答應。議和想的,然而割了那麼多肉出去,就是那些最堅定的倒唐派群體,也未必敢同意或者附和。所以在論欽陵看來,沒祿氏是想當然了。這個矛盾不能解決,議和純粹是多此一舉。
然而沒祿氏堅絕地說道:「但我想試一試。」
「沒有用的……」可是論欽陵忽然話音一轉,說道:「你是贊蒙,我是臣子。贊成蒙一心想要議和,臣只好同意。」
沒祿氏心中冷笑,就知道論欽陵會這麼說!
又說道:「另外還有一事,我想徵求大論的意見。前些日子,我兒遇到唐朝那個被捉拿回來的王孝傑,看到他長相十分與先父畫像相似,放聲痛哭。我佛慈悲,能不能將他釋放回唐朝?」
「他……」論欽陵噎著了。你那個蛋大的兒子,一會兒說三歲,一會兒說四歲,但當真別人是瞎子,頂多不足兩周,十有**是你從青海搗了一回亂,返回去后僥倖受孕的,知道什麼叫想念先父?唐朝那個新皇帝,也不會有這麼神奇。還有,王孝傑是正宗的漢人,怎麼長相與先贊普相似?不過立即想到,這是這個小太后,在用此來向唐朝示好。
不然沒有誠意談判。
但有什麼用?休說是王孝傑,就是將黑齒常之釋放,關係到兩國大計,唐朝人也未必領你這個人情。可再一想,這個王孝傑雖是一個將領卻不是那種絕世勇將,放回去就放回去,頂多少了一個奴隸罷了。不同意,這個小太后,還有一群叫叫嚷嚷的貴族大臣,是不會死心的。
話風再次一轉,說道:「小贊普天資聰慧,慈悲為懷,乃是我國百姓之福氣,既如此,臣怎麼敢阻攔。」
「那麼勞煩大論,」沒祿氏客氣地離去。上了車輦,再次露出笑容,這一步又邁了出來。此次能談和,必然為自己增加了一個厚厚的砝碼,一步步地將影響力提高,然後再一步步地從這個野心勃勃的權臣手中,將權利擠出來。然後就到了動手的時候……
能從論欽陵手中再三地討到便宜,雖然論欽陵認為她是一個小女子疏忽大意,也是很不容易的。至於論欽陵思考的地界問題,當真那麼難處理?對於沒祿氏此次來訪與請求,論欽陵很不以為然的。
然而他也沒有想到,自這一刻起,隨著沒祿氏一步步地邁出,漸漸將他送向死亡的深淵……(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小說閱讀(readnovel。)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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