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二章 今歲花期消息定
「參見陛下,」裴炎行了一禮,又沖簾后遙拜了一下:「參見天后。」
一般大臣為了清名,通常刻意疏忽隱在簾后的那個人,但裴炎沒有,表情自然雍容,儀態大方,但論風度,滿朝之中,似乎無幾人能及。這一次將他從江南召回來,立即得到重用,破格提為黃門侍郎,也就是那句進士及第,俯視中黃郎裡面的黃郎,門下省的二號長官。唐朝三省,中書決策,門下審議,尚書執行,宰相議事的政事堂就在門下省內。同樣是侍郎,中書門下侍郎要比六部侍郎更有實權。其實某種意義上來說,黃門侍郎的職權並不比宰相弱多少。
當然,他也是功勞的,這幾年替朝廷經營,所得幾百萬緡錢,奉公執法,處理直平,開始商賈因其罰沒而怨,幾年後看到其公平,怨聲立失。這就是政績,再說,國庫乾涸,雖連年豐收,可東征新羅,西邊又要與吐蕃決一死戰,沒有裴炎,國庫就不會如此寬裕。至於梁陸二人首倡大功,皆忘記了。難不成讓兩名商人做黃門侍郎?
還有人想得更深,這又是皇上的平衡之道。經過太子之事,朝堂上的各個宰相與重要的大佬,讓皇上不安心。可太子與裴炎之間卻有著不可彌補的矛盾。這是對朝堂的掣肘與平衡。
或者想得更深遠,那就不大好了。看到沒有,與太子作對,立即升官發財,而且升得快。
裴炎一回洛陽,就讓李治與武則天接見。
看到他舉止風範,李治也十分滿意,不愧是河東裴家出來的弟子。抬了抬手,說道:「裴卿,請坐。」
裴炎落落大方地坐下,李治開始與裴炎交談國事。國家還算平穩,主要就是邊境,新羅始終不安份。前面求和恩准,李謹行將大軍撤回后,應劉仁軌請求,命李謹行為積石道大使,鎮守廓州,鄯廓二州成犄角之勢。聽到唐朝軍隊撤離,李謹行這個新羅禍害到了青海,新羅人又開始侵吞百濟。
新羅人才真正將唐朝弱點找出來了。由於府兵制,每一次發大軍,皆不易,要準備很長時間,才能將軍隊召集。即使李謹行所率的大部是靺鞨人,徵集也十分困難。只要唐朝大軍一發,請和避過,其他時間繼續擴張,唐朝駐兵少,無法阻止。要麼不惜人力物力,與新羅決一雌雄,可又有吐蕃人的牽制,唐朝猶豫不決。這成了唐朝的死穴。
李治無奈,只好同群臣商議。這一塊苦哈哈的地方,這些小夷子不要命的爭,唐朝呢,每年花費不少錢帛,犧牲了無數戰士。可是佔領的百濟與高麗百姓皆不願意唐朝統治。於是想了想,將高麗王高藏與百濟王扶余隆送回去。也不是辦法的辦法,你不認我們唐朝人統治,你們國王回去了,該認他們統治吧。
然後讓他們自己與自己打去,不讓新羅一枝獨大。而且高麗與百濟的覆滅,正是新羅與唐朝聯軍所為,雙方以前就打了許多年,有深仇舊恨。這樣呢,唐朝從容抽身,或者看誰順眼一點,出點軍隊相助,不需要多少兵馬,就將高麗與新羅全境節制。
想法是很好的,百濟之地原為唐朝全盤所得,打到現在,有許多百姓不願意唐朝人管,逃到新羅境內,成了荒殘之地,餘下的又讓新羅吞併了許多,地盤剩得很少。扶余隆不敢回百濟原都城泗沘,只好將他安頓到安東都護府新城,封帶方王,遙領熊津都督,安撫百濟餘眾。
又讓工部尚書高藏為遼東州都督,朝鮮王,送回遼東。這個高藏還與李威見過數面,只是這個尚書是一個假職,群臣沒有真當那麼一回事。讓他在遼東安撫高麗餘眾,遷還原編製所有高句麗僑民。唐滅高麗后,百姓反抗激烈,李治一怒之下,多次遷移百姓於內地安置,前後達四十萬之多。現在遼東還有十餘萬戶,歸還僑民是無奈之舉,不然對付不了新羅人。
可這些僑民到來,高藏不安份了。與扶余隆一起在新城,秘密與靺鞨人聯繫,意欲反叛。其實唐朝也防了一手,沒有讓高藏到安東都護府(平壤),而在後方建了一座城新,就怕他來這一手的。無奈之下,只好將他召回,準備將這個不聽話的高麗王流到邛州安置。這一來,三國平衡掣肘朝鮮半島的計劃再次告吹。(韓史意淫說這一年薛仁貴浮海,被新羅人大敗。仔細考證,不可能的。薛回朝廷后,被任鎮守瓜州。也未見史書記載有其他出兵記錄,大約是靺鞨某一部私自出兵,連大非川之敗都記載下來,若有豈會不記載?許多史學家真的將韓史當作真實歷史,棒子的歷史可信么?幸好考證推敲,差一點蠱惑了我)
提及此事,裴炎正色說道:「陛下,錯矣,已顛倒本末。」
這一句來得突兀,李治奇道:「何解。」
「新羅地處海外偏寒之所,得之無益,失之不惜。吐蕃亦是如此,只要不讓其騷擾邊境百姓則已。這此乃末梢也。國家才是朝廷之本。當今二聖主政,國家富裕,百姓安寧,唯有一處不美。」
「何處?」
「陛下仁愛,天后賢明,太子有作為,這此國家千古未有之中興跡象。可恕臣斗膽說一句,本來是國家興事,然今臣在江南,卻聽聞朝廷騷動不止。何故?」
李治沒有作聲,兒子對這個裴炎很反感,難道裴炎不在意,反而為兒子作說客?
「陛下對太子載培,臣在濮州就有所聞。太子雖因年少,偶有衝動之舉,可也仁孝有加。之所以有種種騷動,正是太子年漸長,陛下為國事繁榮,偶爾疾痛,於是群下意見不一,上意為下奪,誤會乃生。」
李治又沒有吭聲,但這一句讓他十分贊成。兒子年幼時不是這樣的,這幾年就象換了一個人,這其中很難不說,沒有狄仁傑他們的「功勞」。
「家和萬事興,天子之家,就是國家。天子之家不和,天下怎和?西晉混一宇宙,一統八荒,僅幾十年後,土崩瓦解,逃匿江南,偏居一隅,何故?八王之亂,才是主要原因。」
李治又沒有作聲,李績與許敬宗昔日就說過,此乃天子家事,何問外人,於是得立武則天為後,但現在裴炎卻說天子家事就是國事,天下事。還是沒有明白裴炎的用意。
「臣以為這種騷動立即停止,二位聖上繼續主持國事,太子從旁協助學習觀摩,這才是國家之本。」
這句話很得李治之心的,國家嘛,還必須自己掌管,兒子雖大,可是依就青澀,只能繼續學習,做一個好學生。道:「可是……唉……一言難盡……」
「陛下,天下無其難事,比如解繩,找出繩結所在,從容解去。當年楊家小娘子本是太子妃的人選,因種種二位聖上休之。此女貌美如花,太子又重情守信,後來允以良媛,又因為種種,包括臣在內,想匡扶太子做得更好,上書進諫。又,楊尉卿與徐舍人犯錯,貶流嶺南,不適水土而亡,這本來沒有做錯,可非議眾多,於是太子讓二女去揚州避言。心中鬱郁,自會有的。」
李治腦子也不算差,硬是沒有聽出裴炎是在替兒子說話,還是在講反話。說好話,是重情,不說好話,是太子貪戀美色。
「高祖、太宗與陛下象太子之年,已是多子多女,太子只有一子,還是侍婢所出,非是國家之幸。臣在揚州也有所聞,楊家與徐家的兩位小娘子,到了楊州后,深居淺出,倒也本份。又是官宦世家,比東宮的江良媛出身好。不如調入東宮,服侍太子。太子必然感謝陛下,誤會自解。兩位聖上與太子沒有了誤會,國家才能平和,群臣才會安定。雖是小事,牽一髮動千鈞,卻遠比新羅之事更為重要。」
是不是這回事,李治沒有想,只是盯著裴炎,要想著他說這些話的用意。
當然,最擔心的就是裴炎會「倒戈」。
裴炎再次說道:「天家和平興盛,國家自會興盛。只要國家興盛,休說小小的新羅,就是吐蕃又何懼哉。請陛下三思。」
……
李威不知道裴炎一進宮,真替他進言,讓幾女進入東宮。
但他也要準備返回洛陽,臨行之前,將幾位隨行官員喊到龍駒寨聚集,問道:「各位,靴衣有沒有準備置備?」
魏玄同道:「已經派人去準備了,只是……」
意想不到的情況,使新渠施工變得不易,主要是潮濕,又在冬天施工。因此,依去年之例,提前準備了藥材,另外一人一件棉衣,一件棉被,讓身體暖和。還有就是鞋子,常見是布鞋,要麼是草鞋,靴子只是有錢人家才捨得穿。去年冬天李威就看到大雪裡,許多民夫裹著襪子,穿著草鞋在勞動。可今年多在濕地,顯然不行。防潮最好用膠靴,可是現在南海諸島上沒有橡膠樹,就是有了,李威也不知如何提煉橡膠。因此,只好購買大量的皮革,製作靴子,也不是好方法,這種靴子在水裡一泡就軟了,但有比沒有好。只是價格昂貴,雖然棉花又賤了一些,但無疑又增加了大量成本。
魏玄同也算是清臣,聽到太子的種種做法,都有些捨不得了。
看著遠處的青山碧水,李威說道:「魏郎中,既然前來募役的百姓,皆是貧苦百姓。不然活又重,還有生命危險,待遇卻是薄,誰願意前來。得之於民,還之於民,權當是賑濟。還辦了實事……」
「是。」
姚璹卻看著不遠處的龍駒寨,河渠還沒有修到此處,但已經湧來許多百姓,在此地興蓋房屋,說道:「殿下,一旦渠成,此處也將成為繁華之所。」
「那是必然。」
「而且此渠一成,關中就有了保障,」說到這裡,姚璹臉上有些興奮,雖是太子主持,可渠成后,他也有重重的功績。
「最好不用。如果用來商旅,對河渠兩邊百姓皆有幫助。但若是朝廷用來徵調糧食,終不是黃河,船舶噸位小,若是大量征運糧食,河漕繁忙,搬運、拉縴,皆需要此地百姓負擔。又不似大運河,數千里之遙,兩邊百姓密集。此處多山,百姓數量少,一旦大量從此調運糧帛,對此處百姓是禍害,非是幸事。」
「是,」姚璹立即正色答道。然後說道:「有,比沒有強。」
有一條可以看出來,江南的夏糧已經調到長安。這一次徵調船舶比較順利,以前不是富戶為富不仁,自揚州到長安,多有險段,造成大量船舶沉沒,糧食損耗率近百分之二十,負擔沉重,甚至官吏連船上淹死的船工都要讓富戶自己承擔。經過這兩年的改革,先是齊聚人力,對船隻技術作了改進,成本會高些,可出事率降低了。第二個就是三門之險沒有解除,可得到緩解,廣通渠開通,不必從行程艱難的渭水中航行,又降低了出事率。因此這一年富戶積極性稍稍提高。
朝中還有能人的,看到此,又有人進諫,在原來分段航行上,承運雇內行人組織,幾十艘船為一隊,沿途派兵護送,效率立即提高。原來從揚州到長安,因為種種不利的因素,有可能花上半年才能抵達,或者說富戶本身在磨洋工。這一次平均只要兩月半時間就到達長安,最快的僅用了五十來天。還有沉沒的船,可與往年相比,減少了一半,糧食損耗率降近百分之十。僅是這一點,一年為國家節約數萬貫,百姓還稱為便。
如不是考慮到李治的感受,有可能官員會舉手稱慶。
「只能這麼說了,各位,交給你們了。」說著,李威上馬東行。回洛陽了,裴炎說的話他沒有聽到,可裴炎擔任黃門侍郎的消息卻得知了。心裡想到,狄仁傑說一年,這才幾個月,難道父親,或者母親,又有什麼想法了?
正在逐磨,還沒有到洛陽,裴炎就給他來了一記悶棍。
ps:關於裴炎,因為被武則天殺死,因此史書多作正面褒價。其實不是,裴炎與薛元超奉命查李賢,於東宮馬坊得皂甲數百領,以為反具。是不是如此,不得而知,於是李賢流。李顯與裴炎爭,說欲以天下授韋玄貞,作為臣子應當進諫,然而裴炎密告武則天,武則天又讓裴炎與程務挺廢李顯。李顯倒掉后,武則天以裴炎有異圖殺之。事實是有異圖,新唐書記載炎謀天謀乘太后出龍門,會久雨,太后不出而止。這段歷史因為司馬光倒武,刻意抹武而沒有記於資治通鑒。此時李旦年還青,性又軟弱。如是忠臣,拭問扳倒了李賢,李顯,又要扳倒武則天,這個大臣倒底要想做什麼?(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小說閱讀(readnovel。)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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