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五章 小重山
李威沒有監國,可因為主持兩渠,時常到三省六部交涉。不僅是兩渠,牽涉到工部的工部、水部,兵部的庫部,戶部的戶部、金部、度支部、倉部,司農寺,軍器監,將作監,都水監,這是直接牽涉的,間接牽涉的部門更多。
李威不在長安,各部以及宰相主動替李威分配好了。這也看出現在李威人氣之旺!
回到了東都,李威主持兩渠,這些責任必須主動承擔下來。但在三省六部九寺五監走動,母親上書十二言,這麼大的事,居然沒有聽到議論聲!這頗有諷刺意味的。
也很不公平,十二言主旨意思,是討好各方群體,包括給官員加薪,也在討好京官。經自己改動后,有些策略還是好的,比如興農桑,經自己改過,更加全面,或者停建宮室,或者輕開邊等等,經自己修改後,對國對民,皆是有利。
然而十二言放在各個宰相案頭,居然象沒有看到一樣。
李威也是無奈,也不能對這些宰相說,母親上書,你們重視一下。這是一個權利分配的問題,母親重了,自己權利必會減輕。想要自己權利重,必須控制母親權利。自己真這樣不識趣說了,反而傷了各個支持自己大臣的心。
難道非要逼自己與母親走到對立面?
李威本職工作,也缺少幫手。有的是要爭的,比如對生鐵資源的分配,打造的鐵柱越多,丹水下游疏通才能越快,有錢了有民力了還不行的,得有物資。想要足夠的物資,必須同其他各部爭奪,比如鐵柱,不僅是生鐵,還有工匠。李威是太子,雖掌管兩渠,農業生產也是朝廷需要,平定邊疆更是朝廷需要,沒有辦法爭。
好在姚璹風塵僕僕趕回京城,此舉有爭議,可沒有這個錢,兩渠就不能開工。再說,即使借也不大好借的,有這個錢,能放一放高利貸。即使將放高利貸風險計算進去,六年後,財產也會翻上一翻。因此,姚璹一進京后,立即讓李治左遷為中書舍人,繼續擔任主持丹水渠之職。一是立了功,二是丹水渠也是唐朝立國以後,前所未有的大水利工程,姚璹職務太低了。
很不容易,與太子沾上了關係,陛下居然沒有打壓,反而提撥……
更具有諷刺意味的是朝中各個官員居然一致同意這道左遷,一個反對的聲音也沒有。這一對比,皇后的尷尬意味更濃厚了。
李威想了一想,這樣下去不行的。別以為大臣支持,可不是支持自己立即逼父親禪讓,如果自己走到母親對立面……那麼不如儘早準備到南洋島嶼上渡過餘生吧。
囑咐姚璹立即趕赴丹水,將韋思謙換回來,自己不好爭,韋思謙能爭。從丹水而來,心中還是擔心的,那麼多灘涂沒有撥去,一旦春水猛漲,工程只好中斷了。因此,與韋弘機一樣的心思,即便是臘月到來,盡量保持不將工程中斷,繼續施工。這是搶時間的。讓韋思謙回來,多爭一些物資,也能加快施工進度。
然後謹見母親。
武則天神情很平靜,當然,受了這個挫折,立即沮喪,也不是武則天了,這些年,她受的挫折,南山之竹都寫不完,這個挫折僅是其中的一朵小浪花。然後看著兒子,說道:「弘兒,你見本宮,有什麼事?」
李威一時語塞。
也不大好說,宮外的事能傳到宮中,宮中的事也能傳到宮外。說白了,讓諸位大臣聽到,也會心寒,我們是支持你的,你去倒戈,讓我們怎麼支持你?
母親對權勢的留戀,皆是知道的。所以一個個明擠暗壓,就是怕母親成為呂雉那樣的人物。但上官儀的下場也讓各個大臣驚心,於是皆不提廢后之事,母親爭一分,就打壓一分,或者將自己抬高一分,暗中讓母親永遠無抬頭之日。作為這時候的人,想法也是對的,你始終是一個女人家,相夫教子,卻象一個權欲狂一樣,爭權奪利,意欲何為?
可就沒有人想到武則天會以後做女皇帝!
如果說明了,傳出去,大臣會認為我們支持你,你卻向母親拜倒了,心就寒了。心一寒,不支持自己,自己處境更難。甚至說明了,李威都懷疑母親會不會有意利用……
想了半天,拉住武則天的手說道:「母后,兒臣寫了一首詩餘,念給你聽。」
「好啊。」
「昨夜寒蛩不住鳴,驚回千里夢,已三更。起來獨自繞階行,人悄悄,簾外月朧明。翹首看行雲,舊山松竹老,阻行程。欲將心事付瑤琴,知音少,弦斷誰人聽?」
這首詞改了一下,不是上佳之作。當然,本來原詞也不是上佳之作,只是沾了名人的光,所以流傳下來。
不過意思表達出來了。
武則天微微一笑,道:「本宮不是你想的那麼複雜。有了你的孝順,本宮比什麼都開心。」
「兒臣應當做的,」李威恭敬答道。可心裏面在想,你真是這樣想的,那就是天大的幸事了。能與父親為敵,甚至能為各個宰相為敵,李威都不想與母親為敵。不用後面的事來證明,已經有了許多事例證明過了……
「潞兒可好?」
「你與德兒皆枝開葉散,本宮本以為喜,可終是不貴……」
李賢生性風流,很早就開了人事,在王妃沒有入宮之前,就有了三子,李光順,李守義,李守禮,以及一個女兒,但生母更賤,是宮中的普通宮女,無奈之下,只好將其生母冊封為孺人。本來以這個勢頭下去,李賢會有很多兒子的,但突然轉了口味,人倫之事不行,偏偏喜歡男風。男同之間,肯定不會有子女的,都導致了再沒有其他子女出現。
李威也有了孩子,可出身同樣很薄,碧兒原先也是普通的宮女,家門也寒,只是兒子喜歡。武則天對門第又痛又愛,對名門世家很是不喜的,但又在心中艷羨,包括以後嫁女的種種,都能看出她這種矛盾的心理。
所以這幾個孫子出身,皆不讓她很滿意。
李威再次拍住母親的手,說道:「英雄不問出處,母后十二言中,有最後一言,是給出身寒微老臣一個機會。論出處,當年的蟒氏與梟氏,比母后皆貴,然不及母后萬一也。」
「也不能這樣說的,名門與官宦子弟,也有他們的長處,你幾個親近臣僚,有幾人不出自名門望族,或者官宦子弟的?」
這倒是無可否認的,除了西門出身寒薄外,連朱敬則都是當地的望戶,韋弘機出自京兆韋,裴行儉出自河東裴,楊家的幾個官員出自弘農楊,也算是小名門,要麼薛仁貴出自農民,然而只是好感,與戴至德一樣,還沒有算是自己人,倒了他兒子薛訥與自己走得很近,也可以用,可也算是官宦子弟。
李威不能答。
武則天又說道:「本宮聽說太子妃居然還是雲英之身?」
「……」
「她是不錯的,這門親事當初本宮也曾猶豫過,但觀你們成親后,本宮反而很滿意。此女品德賢淑,有雅量,與當初的蟒梟二人不同。你要善待於她。」
「是。」
說了會話,李威這才離開。
宮女進來收拾茶桌,武則天卻低語了一聲,道:「知音少,弦斷誰人聽?」
李首成站在一邊低聲說道:「皇后,太子對你還是很孝順……」
「本宮知之……」武則天說完了,蹙起眉頭。不知以後如何,現在李威種種舉措,武則天對自己這個長子,頗是滿意。李威某些小動作,她洞若觀火,比李治看得還清楚。
這個長子在幾個兒子當中,最有心機。打小的時候就很不老實,只是針對的對象不同,少年時針對自己,一度種種讓自己多次下不了台階。長大后,智慧更是過人,又有了一套初步雛形的班子可供商議。其實武則天也很擔心的,以長子現在的名聲地位,與群臣聯合起來,倒自己,自己難以招架。而且長子地位已穩,不是少年時,廢掉自己,他太子之位不能鞏固,畢竟還有李上金與李素節這兩個年更長的異母同父兄弟。這也是李弘少年時數次倒自己,武則天惱羞成怒的原因,純是損人不利己的做法。
現在卻不同了,不要說貶放已久了李上金與李素節,就是丈夫也不大好動。
但這時候兒子矛頭一轉,態度變得溫順起來,只是有時候陽奉陰違地與丈夫作對,對自己一直很尊敬。當然,武則天也不會料到自己以後會如何如何,所以兒子態度突然轉變,一直讓她想不透。
可這個變化,對她來說,是好的。群臣支持兒子,也不罪,中間原因,更能清楚理解。兒子能到宮中請安,作了一首詩餘,說知音少,弦斷誰人聽,已出忽她的預料了。
這一句也讓她來了靈感,道:「備駕,本宮去見陛下。」
見到了李治,溫言說道:「剛才弘兒來見過臣妾。」
「說了什麼?」
「念了一首他寫的詩餘給臣妾聽。」
「給朕念來,」李治好奇地道。這對夫妻酷愛書法,酷愛詩賦,李威寫的那些詩與詩餘,李治也經常翻閱,心裏面同樣喜歡。剛在陝州作的那首《長干行》,李治立即讓親信謄抄出來,然後觀摩。其實對兒子,李治也不是那麼惡。
作為李治的立場,對權利肯定會留戀,畢竟才四十幾歲的人,現在讓他禪位不會甘心。身體好罷了,偏偏身體弱,多病,兒子越來越能幹,心中也必然產生危機。李治性格陰柔,但絕不是軟主,也殺過不少人,大臣,親戚,卻也不是暴主。要是暴主,兒子侵襲已久,早就不留兒子存在了,為了這個帝位,老子殺兒子的事,在史書上也屢見不鮮的。不是殺,是打壓,算是正常的舉止。
因此,這一家三口,整個大唐最有權利的三人,皆感到心中不甘,各有各的不平,若是一般人家,相互溝通即可,牽涉到天下之權,想溝通都無法溝通……
武則天念了出來。
「不算好,不及他前些天寫的那首詩。」
「陛下,那樣的詩,有的詩人終其一生也寫不出的,弘兒只是你的兒子,不是文魁星下凡。」
「他與文魁星無關,只是詩寫得好,賦文卻很差,近兩年才稍稍長進一些。」
「也算孝順。」
「孝順未必,鬼心眼長進了不少。」
「呵呵,陛下,他是太子,沒有心眼,以後怎能繼承你的大統?」
李治臉色微微一變,沒有說話了。
武則天繼續說道:「弘兒其實並沒有其他的用心,只是大臣迂闊,竭力竄奪。象前一段時間,明明弘兒為了國庫,折節向江南富戶借款開渠,不傷國不害民,言官皆是反對。如他所說,陛下,你看明年後年,那些世家的嘴臉……但也要這些大臣監督,是陛下,如子孫不孝,不能守成,言官再缺乏監督,國家危矣。幾位宰輔忠心保國,這些年也做了許多有益國家的事,再說,這些宰輔也是你一手提撥而來的。且讓他們一讓……」
說話很有技巧,皇上提撥的大臣,偏偏一心相扶佐太子,再說,是皇上了,還要讓一讓臣子……李治悶哼一聲,道:「皇后,你受委屈了。」
「也不是委屈,也許是臣妾疏論迂闊,各位宰輔以為施之不宜,於是擱之高懸。其實國家這幾年太平無事,他們也做了許多努力。」武則天娓娓道來,顯得通情達理,然而李治更是哀切。
又說道:「陛下身體,臣妾一直很擔憂,不過也有喜音,看到弘兒漸漸長大成人,也似有作為,雖然青澀,倒不是殘暴昏暗之主,臣妾深以為唐朝社稷後繼有人而喜。」
說得更是忠君體國,李治聽了心中更不是滋味,一是痛惜妻子,二是拘於兒子成長所逼。
「其實陛下,可以稍放一放,臣妾這些年也累了,只想學一學文德聖皇后,將這些年的所得修一些書籍。」
長孫皇后修了《女則》,武則天對長孫皇后平時十分崇拜,時常以她自居。李治隨口問道:「修什麼書?可有名字?」
「只是臣妾的想法,大約的名字臣妾也想好了,叫《列女傳》、《臣軌》、《官僚新誡》、《樂書》、《少陽正范》,這也是臣妾想為後世子孫留下的一些經驗吧。」
「你居然修幾本書,恐力有所不及。」
「正是,因此臣妾想懇請陛下允臣妾一件事,讓臣妾從左右史與著作郎中,物色一批才學俱佳的文人學士,協助臣妾撰寫。」其實不是這樣想的,但只是修書嘛,唐朝立國以來,修了不少書籍。以妻子的功勞與地位,還有才學,修幾本書倒也合理。再說,妻子十二言冷落如此,也要找一些事,發泄苦悶,散散心。
李治想了一會兒,道:「也好,朕立即下一道詔書。」
……
一開始僅是修書,李治親自下詔,讓朝中一些名氣的文學之士,如著作郎元萬頃,左史劉禕之等,使之協助皇后撰寫《列女傳》、《臣軌》、《百僚新戒》、《樂書》,皆是大部頭著作,計達千餘卷,其實後面還有,《玄覽》及《古今內范》各百卷,《維城典訓》、《鳳樓新誡》、《孝子列女傳》各二十卷,《內范要略》、《樂書要錄》各十卷,《百僚新誡》、《兆人本業》各五卷等,但開始,僅是這五本。
為了方便,這些批文人學士被特許從玄武門出入禁中。
李威一聽傻眼了,不是歷史知識很少,關健沒有用心去記,發生了也多少會回想起一些。
聽到后,不由低罵道:「靠,這不是鼎鼎大名的北門學士嘛?」
不是所有北門學士人格差的,有的北門學士氣節高昂,但這個群體大多數文人墨客,多是墮落了,也成為歷史上最無恥文人墨客的一個範例。這些都不是李威所看重的,有幾人氣節高昂到了能脫俗的地步,大多數皆想飛黃騰達的,如裴矩所言,主賢臣明,主暗臣庸,主暴臣媚。
李威看重的是母親隱隱又往前邁了一大步。(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小說閱讀(readnovel。)投推薦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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