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大非川
這次出宮,目標無非是熟悉皇宮,至少對生活的環境做一個了解。還有熟悉一下手中的資源,另外就是運動。這個身體太弱了,散步也是一種運動。
但一個東宮只轉了一小半,累得氣喘吁吁,不得不回去再次休息了。
可吃了晚飯,李威又打了一套太極拳。
會的拳腳不多,前世的性格雖然未必愛靜,卻也不瘋狂,一個標準的五禽戲,一個陳氏太極拳,還有一個八段錦。練習的目標也不是除暴安良,更不是強身健體,只是看著別人練好奇,算是一個愛好。久而久之,發覺對身體果然有幫助,竟也堅持下來。
雖然換了一副身體,這些動作還刻在骨子裡。可象護心錘那般身體向上縱跳後轉,再來個大馬步,左右雙錘,是萬般做不出來的。不但如此,劈踢以及種種錘法,做得同樣吃力。
但他性子溫潤,說句不好聽的話,就是不溫不火的溫吞慢性子,倒也不急。
時而美妙,時而因為姿態難度大,差點跌倒在地,看上去古怪而又笨拙。
跌跌撞撞做完了,喝了一口茶,然後又是沐浴。
看著小蘿莉忙了一身汗,李威不好意思地說:「倒是麻煩你了。」
「太子,切不可這樣說啊,服侍殿下,是奴婢的榮幸。況且殿下還救過我的家人。」
「有這回事,孤怎麼沒有想起來。」
「奴婢就是長安人,母親病重,家中為了醫治母親花了很多錢。那時候奴婢還小,聽到家中的消息,偷偷在角落裡哭泣。正好讓太子聽到了,詢問了一下,拿出重金。不然奴婢早就家破人亡了。」
難怪對李弘這麼好。不過知恩圖報算是很難得的,要知道這個世上甚至還有不少對他越好,卻不識好,反而會打壞主意的人。
「那只是孤的舉手之勞。卻沒有想換來今天你對孤忠心耿耿。」李威一聲長嘆,也許這個小俏丫環,是李弘給他留下唯一的好處。不然在這個陰沉的皇宮裡,他無疑是舉目無親。
繼續看書。性子溫吞的好處就在此處,如果換作他人,身在這個環境,即使是太子,可知道沒有幾年好活,要麼瘋狂,要麼上跳下竄,苦思良策。他也在想,不過卻知道心急吃不了熱豆腐。
首先得熟悉自己這個身體,李弘孤家寡人也不是無一益處,與他交往的人很少,因此即使知道他得了失魂症,並不會關切。小蘿莉對他盲從,歲數又小,倒也看不出來。
但如果李治武則天詢問,很有可能看到什麼馬腳,即使自己用失魂症做借口。
那麼看李弘看書的批閱,能得到一些有用的東西。當然也要看書,李弘從小就愛讀書,生生讀成一個病秧子。學問淵博,尤其是《禮記》、《周禮》、《禮儀》這三本書。到現在他還不知道這三本書有什麼區別呢。甚至懷疑《周禮》就是《禮記》,翻開一看,卻不是。
第二天一早,除了喝葯,又是練習五禽戲、太極拳,還加練了八段錦。然後就是看書。
生命在於運動,到了傍晚時分,李威氣色好了許多。
第三天開始晨跑。
碧兒跟在他後面跑,好在李弘身體沒有全愈,倒也跟了上來,氣喘吁吁地問:「殿下啊,奴婢有一件事想問一下,行不行?」
「行啊。」
小丫頭看了一下四周,看附近沒有其他人,問道:「殿下,你說名重震主,是不是想自污?」
「自污?」
「學蕭何啊。」
「胡說八道,我好好地學蕭何幹嘛,他是宰相,我是皇太子。」李威好笑地說。李弘監國,但不處理任何政事,住在東宮,不養任何親信。如果真是碌碌無為,倒也罷了。偏偏又要養名。不知道李弘是什麼想法,但做得太過了。不要說自己便宜母親,就是自己的便宜父親,恐怕也在心中產生一些不必要的想法。
不知道罷了,知道肯定要糾正的,不過也不必要用自污來矯枉過正。順其自然亦可。
「那你為什麼要跑啊?」
除了士兵訓練跑步,增加戰場上跑動的速度外,現在還似乎沒有跑步這個鍛煉項目。李弘這一跑,整個東宮側目而視,一個個臉上露出古怪神情。
「你在瞎想什麼?跑步,對身體有好處,難道你想讓孤以後經常生病?」
碧兒吐了吐舌頭,這兩天就是感覺不對,不過太子變得比以前還要隨和。以前對她也很好,可是很剛正,讓自己每次來到他身邊,總有點害怕。如果不是懷著感恩心情,也象其他人一樣,離太子遠遠的。況且,況且……
「那為什麼奴婢以前沒有看到你這樣做過?」
「以前沒有,不代表著以後沒有。這一次病得暈死過去,也讓孤痛定思痛,不能再這樣下去了。所以才活動活動身體的。」
胡弄了過去。
可剛一回來,卻聽到太監傳話,說幾位宰相在大明宮延英殿請他議事。現在李威知道了,因為母親不願意,所以李治將政治中心,從太極宮轉移到大明宮。所謂的議事,也就是學習去了。
乘著車輿,來到延英殿。
大殿中坐著幾個老者,後面是一排排架子上,上面推放著許多卷宗。
這幾個老者其中就是戴至德、張文瓘、蕭德昭,還有一個人,劉仁軌,本來允許致仕了,但薛仁貴大非川大敗,為了防止吐蕃入侵,讓劉仁軌再度出山,擔任了隴州刺史,拱衛京城安全。
另外還有一個人,姜恪,薛仁貴大敗后,吐谷渾地盤盡數被吐蕃吞併。為了防止吐蕃入侵涼州,去年九月閏月讓姜恪擔任了涼州道行軍大總管。但大軍一發,準備的東西很多,一直拖到今年二月份,姜恪還遲遲沒有動身。可另一方面,吐蕃咄咄逼人,所以將劉仁軌這個名將召到京城,一道商議對策。
其實除了姜恪外,其他人與李弘都有著一層關係,比如劉仁軌就兼帶著東宮左庶子之職。
可是李威兩眼一抹黑,一個都不認識,拱手施禮道:「見過幾位相公。」
含糊帶了過去。
戴至德道:「太子殿下,剛聽說因你進諫,皇上讓義陽宣城下嫁。戴某聽到此事,十分感動。」
你就是戴至德了!好歹你還是一個戶部尚書知政事,難道不知道李弘這樣做有百害無一利嗎?李威氣得沒有答話。
但身在局中,誰能料到武則天以後的翻雲覆雨,不要說戴至德,就是每天共枕一床的李治也不知道,否則還會容易武則天繼續成長下去?再說,他們都兼帶著李弘的一些職位,並不是真正負責教導的。只是以自身作律,培育李弘道德。李弘越象現在的表現,他們越是合格。至於皇家內部的爭殺,與他們有何干係?
戴至德說完了,也就沒有再關注。兩個沒落的公主,不值得他注意,相反,李弘的仁愛,多少讓他略略有些興趣。他立即將今天的事簡單做了一個交待。這也是一個過場,按照慣例,李弘必定坐下來,安靜的聆聽。
但今天太子一反常態了,說道:「戴相公,能不能讓孤看一下相關的牒報?」
大非川之戰啊,那一個不知道?大唐第一場大敗,而且還是打敗了大唐的戰神薛仁貴,後世論壇上有關大非川之戰不知道發了多少貼子。
戴至德有些驚訝,嘴張了張,終於忍了下去,李弘是有這個權利的,立即將一大堆牒報找來。
李威心中好笑,李弘仁愛是不錯的,可裝逼裝得太過份了。裝逼是一種境界,但最終結果是為了扮豬吃老虎,沒有實力去裝逼,只是找死。偶爾露一下頭角,也不是壞事。
不過論壇上看到的也未必是對的,那是紙上談兵,因此仔細地翻開牒報。
屋子裡反而安靜下來了,不時地傳出窗外鳥兒歡快的鳴叫,但幾個大臣一個個面面相覷。
倒是劉仁軌很感興趣,倒要看看太子有什麼能耐。軍事知識,可不是《禮記》,不要說李弘,就是戴至德,他們到現在也沒有真正摸清大非川失敗的原因。連自己,只略略有些頭緒。
翻看了好一會兒,李威放下了牒報,小心地說道:「孤都有些看法,不知當講不當講。」
「太子請說,」姜恪道,但他在肚子里感到好笑,作為三國蜀國名將姜維的後人,自己又是沙場老將,在軍事上很矜持的。
「第一條是郭待封貽誤戰機,薛將軍面對郭待封的行動沒有做及時調整。」
幾個人點了一下頭,這是中規中矩的說法,因此,不但郭待封問罪,薛仁貴也被貶放。
「第二條敵人士兵多,我軍士兵少,雖然以前我們大唐多次以少勝多,然而敵人兵勇將智,就能將這個優勢發揮出來。又自永徽五年吐蕃對白蘭部與吐谷渾部頻頻入侵,雖然被蘇定方大將軍擊敗過一次。然而我們大唐這幾年水旱災連年不斷,無暇分心他顧,最後讓吐蕃控制了青海大部。對我們唐朝親近的吐谷渾各部大多內徙到涼靈等地,剩下的各個部族反而與吐蕃人走得更親近一點。薛將軍孤軍千里之外,不佔天時、不佔地利、不佔人和。」
幾個人再次點頭,這一次才說到點子上了。
「其實最好的機會,是前幾年吐蕃剛入侵吐谷渾時,只要我們大唐稍稍出一些兵力,可以假吐谷渾人之手,兩國合力,足以擊敗吐蕃。不過,這個葛爾欽陵我們大唐必須注意了,這是一個戰神。」
說這句話時,大家都不以為意。連劉仁軌也認為這一次大敗是薛仁貴輕敵導致的,但李威卻隱隱記得後面還有兩三次大敗,比這次大非川之敗更慘,就是這個葛爾欽陵,唐人嘴中的論欽陵,一個人生生將若大的唐朝打得沒脾氣了。
「最後就是氣疫。」
「氣疫?」劉仁軌不解地問道。
「嗯,高原上的氣候與中原的氣候不一樣,中原士兵到了高原處,呼吸不暢,」李威更小心地解釋道。不能說高原反應,說了自己呆在深宮裡,太妖異了:「但吐蕃人卻住在更高處。在青海交戰,對我們大唐士兵嚴重不利。現在吐蕃又得到了吐谷渾之地利與人口,想要擊敗,只有兩個辦法。」
「什麼辦法?」劉仁軌來了興趣。
「第一個辦法是下策,將吐蕃引到地勢低洼的地區作戰,還有,吐蕃人居住高撥,士兵耐寒,交戰時間定在夏天。這也是薛將軍失敗的原因之一,戰機選在了秋天,對我軍利,但對敵軍更利。不過這不是一個好主意,對方同樣是名將,未必入瓮。」
「何為入瓮?」
這時候還沒有這個典故,李威立即改口說道:「就是自己上當。第二個辦法卻是妙策,但要安排恰當。古人道,善戰者無赫赫戰功。其實未必要與吐蕃浴血奮戰,吐蕃核心是臧河邊上的一些部族組成的,幾乎是在近百年間才壯大的,內部由許多兼并的部族組成,比如象雄、孫波、羊同、羌塘以及剛剛得到的吐谷渾等部族,有的部族遭遇到不平等的對待,矛盾重重。朝廷可以派一些機靈的使者與這些部族聯繫,向他們提供支援,讓吐蕃內部分裂,成為戰國群雄那種混亂的局面。雖然會浪費一些財力,但總比出動數萬數十萬大軍費用低,更不會使我們大唐勇士作無謂的犧牲。如果得逞,一勞永逸。當然,這是孤的陋見,見笑了。」
說著,謙卑一笑。
但劉仁軌眼睛漸漸放起光,大聲道:「太子殿下,這是你的主意嗎,還是背後有高人指點?」
「我有什麼高見,難道劉將軍也認為孤這兩條主意不錯?」通過交談,知道他就是鼎鼎大名的劉仁軌了,李威心中很仰慕,抗倭第一人哪,同樣也是唐朝的戰神之一。
「太子英明神武,劉某手中有一些兵書戰策,劉某還親自做了註解,」忽然閉起了嘴,不說了,人家是太子,學什麼兵書戰策,難道也要象太宗一樣親征?
但李威的話,不但讓劉仁軌震撼,在坐的幾個長者智慧都是上上之選,回味一下,全部反應過來了。
這一次看著李威的眼神,都變得不同,熾熱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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