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八章 姜老者辣,將老者烈
次日鄧艾見黃忠果然整頓兵馬,還是忍不住勸道:「老將軍,嚴顏不可能出城與我們決戰的,我們還是不要去了,以免白白浪費時間精力。」
黃忠笑道:「小將軍,嚴顏想要引我們上鉤,我們也想要引嚴顏上鉤,這時候如果我們不裝作上鉤的樣子,怎麼能讓嚴顏真正上鉤呢?」
鄧艾聽完黃忠的話再次陷入思考,很明顯黃忠也知道嚴顏不會出戰,但他還是決定前去,而且已經明說了也是要引嚴顏上鉤,那麼黃忠的計劃到底是什麼?
黃忠見鄧艾一副思考的樣子,笑道:「小將軍可曾想明白了?」
鄧艾一臉苦惱,最終還是好奇心戰勝了面子,拱手誠懇的問道:「請老將軍指教!」
黃忠見鄧艾放下面子請教,於是也不再賣關子,道:「這還是那個莽撞的張翼提醒了我,你可還記得張翼為何會不顧軍令,前來劫營?」
鄧艾記憶力極好,立刻毫不猶豫的回答道:「一是立功心切,二是不服我。」
黃忠笑道:「正是如此,我們連戰連捷,益州軍卻是屢戰屢敗,這時候若有人能夠擊敗我們,在益州必定是潑天功勞。為將者,誰不希望斬將奪旗,建功立業?張翼如此,嚴顏難道能夠例外?」
鄧艾果斷的搖頭,道:「嚴顏已經年過六旬,若是甘於平庸,早就卸甲歸田,享天倫之樂去也。但他如今不僅不肯解甲,甚至在我們還沒來江州之前便早早做好準備,可見其野心極大,只怕不僅僅想要逼我們退兵,甚至想要將我們一舉擊敗!他之所以隱忍不發,並非他不渴望立功,只是他比張翼能忍而已!」
黃忠稱讚道:「小將軍說的不錯,我料定嚴顏也是如此想的。此外張翼不服你,你覺得嚴顏就會服我嗎?憑此兩點,我能夠確定嚴顏絕不會滿足於守住江州,他想要擊敗我,想要建立更大的功勛。哼哼,他若是無此心倒也罷了,我們還真拿他沒辦法,但他既然心生妄想,那我們的機會便來了!」中文網
鄧艾心中暗道,姜還是老的辣,黃忠高超的武藝讓自己小看了他的智計,難怪主公會讓他作為此戰先鋒。想到這裡,鄧艾由衷道:「老將軍洞若觀火,鄧艾佩服。不知老將軍打算如何利用嚴顏求勝之心呢?」
黃忠不答反問道:「你認為嚴顏為什麼要下這一份戰書?」
鄧艾明白黃忠這是在引導自己思考,頓時閉上眼睛,陷入深思,嚴顏明知道正面交戰益州軍絕非荊南軍之敵,卻依舊下了戰書,他的真實目的到底是什麼?
嚴顏若是真的想要與荊南軍決戰並且獲勝,那麼就必須有另外一支奇兵,兩相夾擊,才有可能取得勝利。但這也僅僅是可能而已,因為荊南軍戰力遠勝益州軍,如今江州城兩軍兵力相當,黃忠只要提前備好一隻兵馬應對,那麼除非這支奇兵兵力遠超己方,否則最後的勝者依舊是荊南軍。而黃忠進兵如此神速,成都方面應該是來不及派出大規模軍隊支援的,所以這個可能性有,卻並不大。
另一種可能,那就是嚴顏根本就沒想過出城,那麼他下這份戰書的目的,最大的可能就是緩兵之計拖延時間,而兩軍對陣,施展緩兵之計拖延時間,其目的就是要在拖延的這段時間內,扭轉雙方形勢。
嚴顏僅僅拖延一天的時間,這一天時間內成都援軍到達的可能性依舊很小,要讓雙方形勢逆轉,不是自己變強,就是敵人削弱,如今江州軍突然變強的可能性很低,那麼其目的就是通過拖延時間削弱荊南軍。
現在的情況,荊南軍最大的弱點一是援軍,二是軍糧!
鄧艾越想思路越清晰,越想越覺得接近真相,他猛然睜開雙眼,斬釘截鐵的說道:「嚴顏是想拖延時間,待我們軍糧耗盡!」
黃忠聽到鄧艾的答案心中也是一驚,這
小子竟然只靠著這一點點提示,這麼快就能想到這裡,其思維縝密,應變之速讓人嘆為觀止,再結合他今年十六歲不到的年紀,讓黃忠不得不感慨道:「果然是少年可畏啊!我想這正是嚴顏的真實目的!」
鄧艾對黃忠的誇獎並沒有放在心上,這實在沒什麼可驕傲的,他是在黃忠的提醒下才想明白,但黃忠卻早就猜到了,不只是黃忠,嚴顏甚至都比他早想清楚。
鄧艾繼續分析道:「我軍進兵神速,補給必然跟不上,軍糧只能靠隨身攜帶的乾糧,將士遠征,負甲執戈,隨身攜帶的乾糧負重有限,一般士卒攜帶的乾糧,可供五至七日之用,精銳士卒,十日已經是極限。由於離我們最近的枳縣糧草已經被嚴顏搬空,我們若要會師補給,便需要回到更遠的臨江,從這裡回臨江,正常行軍需要三日。昨日正好是第七日,而被他拖延一日之後,我們便只剩下兩日餘糧,不等我們撤回臨江,軍糧便會耗盡。好一個嚴顏,當真是好算計!」
黃忠冷笑道:「只可惜,嚴顏千算萬算,卻算不到我軍隨軍乾糧經過改善之後,若是節省食用,可供士卒十五日之用!所謂一步錯,步步錯,源頭錯了,嚴顏再如何算計,其結果也是錯的!」
鄧艾興奮道:「老將軍打算如何利用嚴顏這個致命失誤?」
黃忠反問道:「小將軍有何妙計?」
鄧艾想了想,皺眉道:「今日老將軍求戰不得,嚴顏必認為算計得逞,只需要將計就計,佯裝糧盡退兵,嚴顏必定銜尾追擊,若我們反身求戰,他們則向後退卻,我們撤退,他們必然繼續遠遠跟隨。嚴顏如此謹慎,只有確定我軍糧盡軍心打亂之時,他才會放下心來發動總攻,這時候我們反戈一擊,嚴顏必敗。可若是如此,一來兩軍正面廝殺,我軍即便贏了,損失也是難免,最重要的是,若要嚴顏確認我們糧盡,我們至少要後撤兩天,那時候我們幾乎快到臨江了,即便是贏了,再返回江州需要四到五日,但我們的乾糧,已經支撐不到這麼多天了。而且這幾日之內只要益州有一支兵馬趕到江州,我們就將前功盡棄,僅僅是擊敗了嚴顏,卻攻不下江州。」
黃忠對於鄧艾的分析,完全表示贊同,道:「小將軍言之有理,故此法不可取也!我這裡也有一計,小將軍看看是否可行?」
黃忠隨即將自己的計策說給鄧艾,鄧艾聽完眼睛一亮,道:「此計甚妙,若嚴顏當真是以擊敗我們為目的,必然中計!」
一老一小的兩人此時同聲大笑起來,笑過之後便各自依計而行。
巳時時分,黃忠親領大軍來到江州城下,卻見城門緊閉,江州並無一兵一卒在城外,更不要說全軍決戰了。
黃忠勃然大怒,親自到江州城下大罵嚴顏言而無信,不要臉面,卻被嚴顏嘲諷無謀匹夫,輕易可騙,兩個加起來超過一百二十歲的老將在城上城下互相謾罵,將兩軍將士驚掉了下巴。
黃忠直罵道口乾舌燥,這才悻悻而回,嚴顏卻在城上依舊嘲笑不止,看著荊南軍退走消失在遠方,嚴顏立刻下令道:「將斥候全部派出,務必要打探清楚敵軍下一步動向,是否準備撤軍。」
一個多時辰之後,斥候回報,黃忠回到大營之後,荊南軍大營一切正常,並無退兵跡象,嚴顏點了點投,神情肅穆並沒有說話。
到了傍晚,又有斥候來報,江北倉附近再次出現了荊南軍斥候,嚴顏聞言大喜,對劉聵道:「大破黃忠,便在今日!傳令全軍立刻埋鍋造飯,吃飽喝足之後,隨我去建功立業!」
劉聵聽出嚴顏話中之意,還是要出城作戰,於是勸道:「老將軍,如今黃忠已經糧盡在即,我們只需要守好城池,待其自退,便是大功一件,出城作戰,萬一有失,豈非弄巧成拙?」
嚴顏冷哼道:「待敵自退,算何功
勞?黃忠老賊自負勇力,竟然孤軍深入來打江州,若讓其平安歸去,我益州顏面何存?黃忠糧草不濟乃是不爭的事實,如今狗急跳牆,何來萬一?不過你這話倒提醒了我,荊南軍戰力強悍,即便是我軍設下埋伏,也要防止其困獸猶鬥,這次出兵,老夫需得多帶兵馬,已防有失!」
劉聵聞言依舊苦諫,嚴顏見狀只好將自己的計劃和盤托出,包括他之前固守便是等待黃忠糧盡,又在第七日故意下戰書,拖延損耗黃忠軍的隨軍軍糧,黃忠今日前來應戰便已經是中了計,如今糧草短缺要麼立即退兵,要麼找尋糧草補充。
黃忠回營之後並未打算撤兵,看起來是按兵不動,卻派斥候打探江北倉的情況,種種跡象都表明黃忠已經打算孤注一擲,從小道繞過江州城攻打江北倉以補充糧草,這正是嚴顏一直等待的絕佳戰機。
從黃忠大營繞過江州只有一條小道,荊南軍就算再是驍勇,在山道上其戰力必定大打折扣,嚴顏再提前布下陷阱,居高臨下,黃忠必然大敗而回。
劉聵被嚴顏的計劃說服了,於是也不再反對,並表示願意留在城中守城。
嚴顏於是留給劉聵一千兵馬守城,自己則與劉瓚率領一萬兵馬前去江州城北的小道上設伏,雙方斥候早已在日落前回營,不過謹慎的嚴顏依舊令大軍從西門而出,繞了一圈才趕往設伏的小道。
當夜明月高照,嚴顏屏氣凝神望著山下小道,但荊南軍卻遲遲沒有到來,直到嚴顏的耐心都幾乎耗盡,懷疑自己算錯的時候,道路前方才出現了一支兵馬。
嚴顏大喜,不過觀察許久之後,卻不由得皺起眉來,同時心底升起一股不祥的預感。
眼下這隻兵馬走得太慢了,他們這慢吞吞的速度,不僅不像是前去奇襲江北倉的,反倒像是來賞月觀光的,嚴顏身邊的劉瓚此時也發現了情況不對,對嚴顏道:「將軍,敵軍有些古怪啊!」
嚴顏此時一顆心直墜深淵,他還來不及回答劉瓚的話,便見到那隻兵馬已經即將走進埋伏圈,但就在此時,當先那人卻勒住了馬韁,並且對著前方大聲喊道:「嚴顏匹夫,可在此處?」
聽此人聲音正是黃忠,黃忠此言一出,就算是再愚鈍的人,也知道嚴顏的計策出問題了。
嚴顏心中不甘至極,他依舊趴在地上一動不動,幻想著黃忠不過是想要將他們詐出來,不過黃忠接下來的一句話卻將嚴顏心存的最後一點僥倖打破。
黃忠大笑道:「嚴顏,你的計謀早已被我識破,你藏在此處,可救不了江州!」
嚴顏聽聞此言,如同被人當頭一棒,眼前金星亂舞,他再也忍不住站起身來,大聲道:「黃忠,你此言何意?」
黃忠見嚴顏現身大笑道:「你為了伏擊我,幾乎是傾巢而出,江州守軍不足兩千吧?區區兩千人站在城牆上都站不滿,如何能夠守得住江州?此時此刻,我們鄧小將軍應該已經攻入城中了吧!哈哈哈。」
黃忠大笑不止,嚴顏卻是心如刀絞,後悔沒有聽劉聵的勸告,黃忠得意的聲音再次傳來:「嚴顏,你丟城失地,已經一敗塗地,此時不降,更待何時?」
嚴顏咬牙切齒,厲聲道:「未必吧,只要能夠將你們留下,勝敗未必沒有轉機!」
黃忠聞言縱聲狂笑,笑聲良久方歇,大聲道:「大言不慚,今日我便給你這個機會,讓你輸得心服口服!」
黃忠說完便下令大軍後退,給嚴顏大軍讓出列陣的空間,隨後雙方列陣完畢,軍士打起火把,黃忠道:「嚴顏,如今勝負已定,咱們帳下兒郎也都是娘生爹養,何必白白死於此處?不如你我打一場,你若勝,我便領軍退走,你意下如何?」
黃忠此時佔據優勢,如此有利的條件嚴顏自然不會拒絕,他也是血性之人,不
肯占黃忠的便宜,於是大聲回應道:「好,我若敗了,任你處置!皇天后土、兩軍將士皆可為證,望你莫要食言!」
黃忠哈哈笑道:「爽快,你也是條漢子,放馬過來吧!」
黃忠話音剛落,嚴顏已經策馬提刀向黃忠衝過來,黃忠長嘯一聲,縱馬迎了上去。
「鏘鏘鏘!」
金鐵相交之聲不絕於耳,火光映射出刀光凜冽,二人同為六旬老將,同使一柄大刀,就連武功路數走得也同是剛猛一派,雙方刀刀俱有千鈞之力,殺得難解難分。
雙方將士何曾見過如此精彩的廝殺,紛紛呼喝不止,為己方將軍加油。
三十回合之後,嚴顏漸漸覺得力不從心,他知道硬拼下去自己必敗無疑,於是虛晃一刀之後拉開身位,接著卻是掉頭就跑。
黃忠佔得上風,哪裡肯放過機會,立刻縱馬跟上。
嚴顏見黃忠追上來,心中冷笑,悄悄將大刀掛在馬鞍上的得勝鉤上,悄悄摘下長弓,翻身便射,卻見此時黃忠同樣已經張弓搭箭,雙方几乎同時鬆開弓弦。
原來黃忠雖然因為天黑看不清嚴顏的動作,但他射術獨步天下,嚴顏拉開身位的動作黃忠一眼便看穿他是要用弓箭出奇制勝。
要比弓箭,黃忠自然不會懼怕嚴顏,即便是在追趕嚴顏的狀態,嚴顏的箭會比平常更快,而他的箭卻會顯得慢一些,但他相信自己的射術可以彌補這些不足。
「崩!」「崩!」
弓弦聲幾乎同時響起,嚴顏的箭直取黃忠,卻被黃忠預判躲過,而黃忠的箭卻正中嚴顏戰馬,戰馬吃痛暴起,頓時失去了控制,連人帶馬一同飛了出去。
嚴顏被戰馬掀翻在地,由於慣性又翻滾了數周才穩住身形,此時他已經被摔得七暈八素,待頭腦清醒過來之時,黃忠的大刀已經架在他的脖子上了。
嚴顏狠狠將頭盔摜在地上,道:「你贏了,要殺要剮,悉聽尊便!嚴顏若是皺一下眉頭,便算不得大丈夫!」
黃忠卻是收起大刀,親自下馬將嚴顏扶起來,道:「你我同為老將,俱懷壯志,我見將軍,如鏡中自己,殺你如同殺我自己一般,安忍下手!」
嚴顏此時對黃忠也已經心服口服,聞言道:「將軍這是何意,不忍殺我,莫非要放了我不成?」
黃忠道:「我與將軍,不打不相識,如今已是惺惺相惜,忠懇請將軍棄暗投明,與我並肩作戰。將軍要走,忠亦不攔,只是忠有一言,請君聽完再走!」
嚴顏沉聲道:「敗軍之將,有何面目與將軍並肩?將軍有話請說,嚴顏洗耳恭聽。」
黃忠道:「黃忠今年六十有四,雖然雄心壯志,不減當年,但畢竟年事已高,行將就木。或曰:廉頗老矣,尚能飯否?凡聽此問,吾皆深恨之!非恨他人小覷於我,只恨當年蹉跎歲月,虛度光陰,空有滿腔抱負,一身本事,臨到死時依舊碌碌無為。幸遇我主,天縱奇才,讓我年過六旬依舊能夠獨領一軍,先鋒破敵,盡展平生之志。將軍若有同感,難道還要繼續蹉跎歲月嗎?」
黃忠一番話,正中嚴顏心懷,聽得他熱血翻湧,沸騰不已,他何嘗不想像黃忠一樣,獨領大軍,征伐一方,建功立業,讓人不敢小覷老將,只是念及舊主,依舊猶豫不決。
黃忠見嚴神情變幻,知道他已經心動,繼續道:「將軍是老驥伏櫪,壯志千里。劉璋卻是安於享樂,不思進取,否則以益州富,何至於被我一擊即潰?將軍在劉璋帳下,便如鮮花配牛糞,鳳凰棲朽木,如何能夠得伸壯志,一展雄才?所謂良禽擇木而棲,良臣擇主而事。將軍亦是年過六旬,此時還不棄暗投明,莫非要等到將死之時,依舊壯志未酬,死不瞑目?」
黃忠話說到這裡,嚴顏終於一咬牙道:
「多謝將軍指點迷津,嚴顏與將軍共圖大事!」
(五千多字一章,今晚有事,沒有第二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