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章 魂歸長江
黃氏在江夏數十年苦心經營毀於一旦,家族元氣大傷,再也支撐不住,不得不主動將本族勢力退出了江夏,而接手江夏的正是蒯氏。
劉表與蔡氏並不願離開襄陽,一來是船大難掉頭,另一方面江夏畢竟是前線,隨時面臨著江東的威脅,他們也擔心如同黃氏一般雞飛蛋打。
蒯氏原本也不願意接手,但三大勢力另外兩方聯合起來,他們也無力反抗,更何況江夏失守,下一個首當其衝並不是襄陽,而是江陵。
沒有了江夏作為屏障,長江邊的江陵城就成了江東水軍長驅直入可以直抵城下的狀態,無奈之下蒯氏只能接受了江夏這塊「肥肉」。
當然事情都有兩面性,蒯氏接手江夏也並不只是負擔,江夏畢竟是大郡,農田水利各種設施都比較健全,即便是周瑜有心損毀,大部分稍微修復也就能用。
有了這麼大一片地盤,蒯氏只要經過數年的發展,等江夏再興的時候,蒯氏的勢力自然也就水漲船高了,為了讓江夏更快更好的發展,蒯氏也派出了第二號人物蒯越坐鎮江夏。
蒯越倒不似其他人那般對孫紹熟視無睹,孫紹江夏、長沙兩戰的表現在他眼中都是無可挑剔的,因此他也格外重視孫紹。
只不過事有輕重緩急,眼下江夏的事情才是他最重要緊急的,他也分身乏術,暫時沒有精力關注孫紹。
與蒯越一樣重視孫紹的自然少不了劉磐,作為與孫紹交手最後完敗的前長沙太守,劉磐比任何人都明白孫紹的可怕,沒有人比他更明白一旦讓孫紹坐大,他可能是與曹操、孫權一樣難纏的人物。
然而如今的劉磐卻早沒有了昔日的威風,如今他不僅沒有大權在握,反而是纏綿病榻。連起身都難。
劉磐躺在船艙之中,望著船艙外的滾滾江水,眼中滿是絕望之色,他又想起了這些日子如同噩夢一般的遭遇。
自從用與黃忠斷交信救回了兒子之後,劉磐就一路直奔武陵,想要在武陵郡東山再起。
一路上劉磐回想起這次的失敗,只覺得痛徹心扉,整夜整夜難以入眠。他將孫紹視作生平大敵,每天除了睡覺,就連吃飯的時候都想著如何對付孫紹。
等到了武陵郡之後,武陵太守金旋大擺宴席為他接風洗塵,宴席上劉磐當即要求金旋整軍備戰,金旋也一口答應。
只可惜過了多日,金旋答應劉磐整備的兵馬也沒有見著影子,倒是派往長沙與武陵邊界的哨探絡繹不絕。
劉磐多次問詢,金旋只是推脫上一次兵馬損失太重,如今徵兵困難,讓劉磐耐心等待。
直到有一日,金旋態度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轉彎,對於劉磐的詢問不僅沒有再推脫,只是冷哼一聲拂袖而去,倒是他身後的郡丞冷笑道:「磐公子還好意思討要兵馬呢,若非公子用兵如神,我武陵豈會無兵可用?」
劉磐當場差點氣暈過去,面前撐著回到府中,派人多方打聽才知道,劉磐一到武陵,金旋便差人前往襄陽,信使剛剛從襄陽回到武陵。
劉磐不是傻子,立刻想明白了其中的緣由。初時金旋覺得襄陽不會對長沙的失守坐視不理,一定會派出大軍奪回長沙。
那時候金旋自然是不敢給劉磐臉色,直到信使帶來了襄陽已經放棄了長沙的消息,金旋這才明白長沙不過是一個棄子,劉磐同樣也是一個棄子,再也不是當初坐鎮荊南的劉磐了。
對於這樣的劉磐,金旋自然不會再與他虛與委蛇。
在金旋看來,襄陽既然可以放棄長沙,那麼武陵自然也是可以放棄的,想要再得到襄陽的支援,還不如依靠荊南其他兩郡的難兄難弟。
自此金旋對劉磐就熟視無睹了,反而與劉度、趙范使者往來不絕。
三個臭皮匠商量許久,還真商量出了一些門道出來。
三人一致認為如今天下大亂,荊南三郡地處邊陲,在天下大勢沒有分明之前,沒有哪個大諸侯會將荊南三郡當一回事。
既然如此三人便打算合力自保,明面上依舊是荊州的屬地,但實際上卻是以自己本郡為重,等到天下大定的時候,他們再一同投效明主。
目前情況來看,這個明主應該就是曹丞相了。
三郡背著劉磐私下訂立了攻守同盟,劉磐確是被蒙在鼓裡面。他見說不動武陵金旋,不死心的他又前往零陵,妄圖說動劉度。
只是劉度的心思與金旋一般無二,三郡私下又有盟約,自然不會待見劉磐,特別是劉度的公子劉賢,更是對劉磐極盡嘲諷之能事,劉磐在零陵不能安身,只好奔走桂陽。
桂陽趙范對劉磐倒是依舊以禮相待,但對於權力卻不讓劉磐染指分毫,並且整日以公務繁忙推脫不見劉磐。
劉磐羞憤鬱悶,某日吐血不止,就此一病不起。
趙范聽聞此事立刻安排醫師救治,之後便不顧劉磐需要靜養,而是命人將劉磐「禮送」出境,他可不希望劉磐死在桂陽地界。
到了零陵,劉度有學有樣將他「禮送」出境,然後是武陵,直到現在漂泊在長江之上。想到這裡,劉磐忍不住又吐出一口血來,心中只剩下一個屈辱的念頭:「如果要回襄陽,他何必等到現在?」
當初長沙失守,劉表就差人送來親筆信,告訴他劉表並不怪他丟了長沙,讓他暫回長沙等待時機。
劉磐就是覺得沒臉見劉表,不願意灰溜溜的回去,這才想在武陵統籌其他三郡的力量,奪回長沙。
沒想到如今兜兜轉轉,還是不得不更加狼狽的去見劉表。
劉磐不想見劉表,可是他又想親口告訴劉表,不要小看孫紹,一定要在他沒有成氣候之前將其除掉,否則長沙之患,不次於江東。
劉磐心中糾結,覺得胸口發悶,他勉強坐起身向外看去,只見江水滾滾而去,是何等瀟洒自在,想到自己如今進退兩難的境地,更加感覺心中凄涼。
忽然那滾滾的江水在他眼中越流越急,江潮激蕩濺起朵朵浪花,那些浪花彷彿一張張匆忙譏諷的笑臉,無數的浪花都在嘲笑他劉磐的無能。
「啊!」劉磐慘叫一聲,口吐鮮血,暈倒在船艙的榻上。
劉建在船艙外憂心忡忡,劉磐最近受到的屈辱他一分沒少的也承受了,對劉磐的身體他更是擔心。
聽到劉磐的慘叫,劉建立刻衝進船艙,只見父親倒在血泊之中,他又是呼喊又是掐人中,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劉磐才顫顫巍巍的掙開眼睛。
「父親!」劉建抱著劉磐,淚流滿面,眼淚混合著鼻涕落在劉磐臉上。
劉磐卻不嫌臟,他深吸了一口氣,伸手替兒子擦去涕淚,臉上竟然還露出了一絲微笑,說道:「傻孩子,別難過。這樣也好,這樣我就不用親自去見叔父了。」
劉建泣不成聲,哆嗦著嘴唇卻不知道如何開口,劉磐繼續說道:「建兒,父親有些話你一定要聽好……」
劉建點頭不止,劉磐見狀繼續說道:「第一件事,我死之後將我的屍體投入長江之中吧,也唯有這滔滔不絕的長江之水,才能洗刷掉我戰敗長沙的恥辱!否則,即便是在墳墓中,我也無顏面對叔父!」
劉建目瞪口呆,沒想到父親第一個要求就是這樣讓他為難。
劉磐用力的喘了一口氣,厲聲道:「建兒,你是聽不清還是做不到?」
劉建痛苦的哀嚎一聲,哭著喊道:「孩兒遵命!」
劉磐笑著點了點頭,又喘了兩口氣,道:「第二件事,我死之後你就不要為官了。如今亂世,為官為將都太過危險,即便是為父,也難免身敗名裂,建兒倒不如隱居一隅,平安喜樂。」
劉建這次沒有猶豫用力的點了點頭,曾經他也覺得自己可以出將入相,可從長沙被俘開始的每分每秒都在告訴他,他的沒有那個能力,看到父親如今的慘狀,對於出將入相的夢想,早已經煙消雲散了。
劉磐見兒子答應的這麼痛快,又是嘆息又是欣慰。
嘆息的是兒子終究不是人中龍鳳,只是普通之才,沒有逆流而上的勇氣和能力;欣慰的也是兒子終究不是人中龍鳳,只是普通之才,這樣他或許能在這亂世之中憑藉家中田產,能夠真的一生平安喜樂吧。
想到這裡,劉磐只覺得嘴角的笑容苦澀,他微微嘆了口氣,繼續說道:「第三件事,你一定要去親自拜見州牧大人,告訴他長沙孫紹絕非池中之物,圖之宜早,否則其一旦坐大,後患無窮!」
劉磐說到這裡已經是喘氣不止,劉建點頭答應,又問道:「孩兒一定將話帶到,可是如果大人不聽我言,如之奈何?」
劉磐又咳出一口血來,費力說道:「你只需要將話帶到即可,為父將死之言,叔父納與不納,皆看天意。之後不管大人賞賜你何等官職,你都以為父守孝推脫掉,回老家隱居去吧。」
劉建含淚應允,劉磐再次身後撫摸著兒子的臉,一臉欣慰的說道:「建兒,為父不是一個好父親,更不是一個好統帥。不過能夠在慘敗之後將你救出來,父親已經死而無憾……」
劉磐「死而無憾」字音剛落,摩挲劉建臉龐的手突然無力的落下,劉建見狀用力抱住劉磐的頭,仰天痛呼道:「父親!……」
滔滔長江水洗刷不掉劉磐的屈辱,卻一瞬間就將劉磐的屍身吞沒,劉建望著茫茫的江面,哪裡還看得見父親的影子,他眼前一黑,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