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往

  來到別墅時,布魯斯正在院子里曬太陽。 

  因為他雙腿無法行走,所以是由護工推著輪椅出來的。 

  他像是感覺到了來人,在他們進入院子的第一時間,布魯斯就扭頭看了過來。 

  夏以沫亦是遠遠地望著他,好似許久未見的親人般,心裡有種說不清的興奮。 

  然而,當看到他坐在輪椅上時,她的心,不免一痛。 

  她跟布魯斯最後一次見面是在回來的第一天,那時,她並不知道布魯斯的雙腿都無法走動,在密室的時候,她雖然見過布魯斯挪動,但那時她也只是以為只是其中一條腿,但沒想到…… 

  「布魯斯的雙腿?」她有些獃獃的看著布魯斯,不安的呢喃著。 

  「他的兩條腿都無法再行走了。」凌穆陽淡淡解釋道,擁著她肩膀的手,緊了緊。 

  「其中右腿是二十年前的舊傷,早就已經無法行走了,而左腿的傷,雖然沒右腿那麼嚴重,但也因為沒有及時治療,加上長時間麻痹,導致血液流暢不通,現在也是無法下地走路。」他解釋道。 

  「就沒有辦法康復了嗎?」夏以沫難過問道。 

  凌穆陽沉默了片刻,說道:「醫生已經儘力了。」 

  他的傷時間太長,又沒能及時得到治療,腿部的骨頭基本已經定型,就算現在醫術再好,也不可能將定型二十年的骨架扳過來吧? 

  夏以沫聽了心裡震了震,為他的遭遇,為他所承受的痛苦而心痛。 

  「怎麼會這樣?」她低聲的呢喃著,「怎麼會變成這樣。」 

  關心他的傷口之後,夏以沫再次想到的是他的家人。二十年未見,不知他的家人現在是否還在原地等他,是否有另外組建新的家庭,若是沒有,那麼,看到這樣的布魯斯,他們是否能夠接受,是否能夠接受殘疾的他? 

  「沫……」見夏以沫遲遲不進去,布魯斯突然開口叫道。 

  他說的是英文,嗓音含糊不清,護工並沒有聽清楚,以為他是需要喝水或者是什麼的,當她低聲詢問時,這才發現站在院子門口的凌穆陽和夏以沫兩人。 

  「凌先生,夫人。」護工慌忙問好,她照顧布魯斯一個多月,和一個多月來,他的目光都是看向門口的,所以剛剛才沒有注意到。 

  夏以沫收起情緒,笑了笑,朝他走過去,「布魯斯,我來看你了 。」 

  還沒等夏以沫走進,布魯斯就已經伸出手來了。夏以沫愣了下,伸出手,握住他的,「對不起, 這麼晚了才來看你。」 

  說到這話時,夏以沫心裡不知怎麼的,亦是覺得有些堵堵的。他本來就是她帶回來的,但卻一直沒來看他,甚至是連他病情她都不知道,說起來,還真是慚愧啊。 

  布魯斯牢牢地握住她的手,也不說什麼,就那樣定定的看著她。「像,真像啊。」 

  夏以沫愣了愣,心底不免覺得奇怪,但卻沒有放開他的手,由著他這樣看著。 

  像,難道她長的像他的親人嗎? 

  想通了這裡,夏以沫便也沒去在意這些,微笑著,由著布魯斯那帶著粗厚的手掌放在自己的臉頰上。 

  像是怕弄傷她,布魯斯剛一觸便離開,隔著一定的距離,指腹描繪著她的輪廓,蒼涼的眼,突然氤氳著水霧,他看著她,嘴唇微啟,好像要說什麼,可卻又沒能發出聲音來。 

  不知怎麼的,望著他眼底的懷念,傷痛,夏以沫的心裡,就那麼毫無預示的震了下,有些澀澀的痛,眼眶,亦是跟著一酸。 

  「布魯斯,你在思念你的 家人嗎?」她哽咽的問道。 

  望著他,夏以沫就好像是看到了曾今的自己,雖然她已經不記得自己家人的長相,但也總是時不時的想起,當夜深人靜的時候,一個人獨自對著明月,望著雨簾,天馬行空的幻想著她的家人的長相,幻想著若他們還在,與他們一起的生活…… 

  然而,幻想終究是幻想,即便再美好,那也只是一場夢,夢醒后,終歸是要回到現實。 

  布魯斯,你也在思念你的家人嗎,你想見到他們嗎? 

  明白他此刻的 心情,夏以沫微笑著問著,發出的聲線,卻不覺得變了,「你放心,穆陽他們已經在幫你找家人,相信你很快就能和你的家人見面了。」 

  夏以沫安慰著,幫助布魯斯與家人見面,是在安慰他,同時,也寄託了她自己的一個心愿。 

  今生,她怕是無法與父母再見,那麼,就將這個心愿寄托在布魯斯身上吧。不管付出多大的努力,她都一定要幫助布魯斯與家人見面。 

  這,是她的願望。 

  「不。」 聽了她 的話后,布魯斯不知怎麼的,突然的就情緒一變。 

  他收回手,轉開頭不敢與夏以沫直視,「不,不需要的,不需要再見了。」說話間,他的雙手緊緊的攥緊,無意識的放在雙腿上。 

  而他的這個小動作,也被夏以沫收入眼底,心底不免有些難受。 

  「布魯斯,你不是說你有個女兒嗎,那她現在應該也長大了吧。」故作沒看到他的顧忌,夏以沫握著他的手柔聲問道。 

  但剛一伸出手,她便停了下來,這時,才想起凌穆陽還在這裡,她收回手,轉身尋找凌穆陽,這才發現,他不知何時已經在她的身後。但是,與她預料中有些變化。 

  方才,布魯斯的手已經觸碰到她的臉頰,他竟然都沒有反應,而剛剛 也是,如果不是自己突然想起,也就握住了布魯斯的手了…… 

  這種現象,原本是應該是好的啊,可夏以沫不知怎麼的,心裡卻總覺得怪怪的,可又說不出哪裡奇怪了? 

  見她轉身望著自己,凌穆陽雙手抄在褲袋你,對她微微一笑,竟沒有絲毫的責怪之意…… 

  夏以沫鬱悶不解的收回視線,難道是因為昨晚的談話嗎? 

  但這些夏以沫都沒來得及去細想,因為,眼前最重要的是開導布魯斯,不要讓他對生活絕望。 

  她伸出手,緊握住布魯斯的,嘴角微微揚起,笑看著他,「布魯斯,你剛剛不是說,我長的很像你的 某個家人嗎,那麼,你可以暫時把我當做你的家人。你可以先試著用家人的身份與我相處。」 

  「不,不,不一樣的。」豈料,不說了竟要掙脫她的手,一直呢喃著,「你不一樣的,不一樣的。」 

  「看到我,難道你就不想見你的家人?不想與他們生活在一起嗎?」夏以沫緊握住他的手,鼓勵說道,「雖然二十年沒見面了,但我相信,你的家人也一定和你一樣,十分的想念你,如果他們知道你在這裡,也一定會想要見你的。」 

  親情,是永遠都無法割捨的,即便有再大的誤會矛盾,但身體里流著相同血液的人,又怎麼能說拋棄就能拋棄的呢。 

  「不過,你現在不用擔心,我既然答應要照顧你,就會把你當做家人照顧的。所以,在真正找到你的家人前,你可以安心的住在這裡, 以後每天我也會過來陪你的。等哪天,你若是做好了準備,穆陽我安排你們見面的。」 

  「真的可以這樣嗎?」布魯斯有些不敢相信的問道。 

  「嗯。你看,我們現在這樣不就是家人了嗎?」夏以沫笑了笑,緊握著他的雙手,給予他鼓勵。 

  說完,她再次扭頭看向凌穆陽,「穆陽,我想在這裡多陪陪布魯斯,可以嗎?」 

  看著他們兩人交握在一起的雙手,凌穆陽微微垂下眼,放在口袋裡的雙手,不由的攥緊。 

  但最終,他還是什麼也沒表現出來,「嗯,你高興就好,我就在這裡陪你。」 

  說罷,他便轉身走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也不再說話,就那樣默默地看著夏以沫。 

  對他今天如此好說話,夏以沫也是很意外,感動之餘,對他感激的笑了笑,雖然,她也想勸他去忙自己的事,但見他都這樣坐了下來了,也就不再勸說。 

  上午的陽光很溫暖,但也不能長時間這樣曬下去,所以,夏以沫和布魯斯兩人又是聊了一會兒,便在護工的幫助下,推著他回到屋子裡。 

  而凌穆陽,始終都是不遠不近的跟著,靜靜的看著他們聊天。 

  相處一個小時后,布魯斯也一改之前的沉默,心結放開之後,他也變得健談起來,雖然大多時候都是夏以沫在說,但的他最起碼說話了,回應了,這也算是一個好的兆頭。 

  夏以沫不知道凌穆陽其實已經查清布魯斯的身份,並且找到了他的家人,所以,在一番聊天之後,慢慢地將話題帶到了他的身上,慢慢地開導。 

  或許是認清了什麼事,這一次,布魯斯也不再想剛剛那樣排斥。在夏以沫問到這個話題時,他沉默了片刻,目光定定的看著她,陷入了深思,他空靈悲涼的目光,又彷彿在透過她看著什麼。 

  夏以沫知道他在回憶什麼,所以也沒有急著打斷他,默默地坐在他身側,耐心的等待他開口,她相信,這一次,布魯斯怕是真的放下了吧。 

  得到了這個答案,她現在需要做的就是安靜的等待,給足布魯斯時間,等待他自己說出來。 

  果然的,幾分鐘的沉默之後,布魯斯終於是收回了目光,看著夏以沫,他扯動了下嘴角,笑了笑。 

  「你跟她真的很像,看到你,我總是會有一種錯覺,彷彿看到了當年的她。」 

  夏以沫微笑著聽著他說話,短時間的相處,也讓她明白了布魯斯口中的那個她是誰,能讓一個男人記在心裡二十年不忘的人,除最愛的女人,還能有誰呢。 

  若是她是布魯斯的活下去的支柱,她又怎麼能隨意的拒絕呢。 

  「她叫書蘭,是中國人,她的故鄉在z市。」說到這些時,他的臉上帶著淡淡的笑容,就連眼睛都染上了幸福的光芒,或許那對他來說,是這二十年來最美的時光吧。 

  夏以沫知道,此刻的布魯斯,可以說是進入了一個自我的世界,在他閉眼間,他的腦海里,閃過的都是他曾今的回憶,二十年前那些美好的回憶。 

  他說:「我們是讀書的時候認識的,她到我的國家來留學。她在我所見過的女人中,不算是最美的,但卻只是一面,就留在了我的心上,我想,我是深深的愛上她了。」 

  初次見面,是在校門口,他還記得,那天下著小雨。 

  那天,他需要去學校辦點事,車停下后,他打開車門要下去,就在這時,一個穿著小碎花裙,頭髮烏黑的黃皮膚女子突然從他面前沖了過去,她踩在水坑裡,濺起的水漬,讓他停下了腳步。 

  女子像是也發現了自己的過錯,所以在停下后,慌忙的跟他道歉。但是,她的神態,卻沒有一絲的慌亂,或者是害怕,她先是對他微微的笑了笑,然後才是道歉,猶記得,她臉頰的梨渦格外的漂亮。 

  他出生貴族,是家族的繼承人,從小就習慣了阿諛奉承,但從沒有人敢在犯了錯之後還敢對他笑著道歉的。那個女人是第一個。 

  他當時想,這個女人,很沒禮貌,很想喝斥幾句。可然而,在看到她嘴角的 那個笑容時,那句怒斥,卻怎麼也說不出口,只是那一笑,就讓他深深的陷入進去。 

  後來再次想起,他覺得自己是瘋了,因為那天,他阻止了將要下車驅趕她的司機。 

  後來,她離開了,在還沒得到他的原諒的時候,女子就轉身離去。 

  再次見面,是在幾個月之後,那天,莊園里舉辦宴會,那是為他舉辦的,因為那天是他二十三歲的生日。 

  而她,穿著莊園女傭的服飾,她是在莊園做臨工。 

  見到她的那一刻,他腦袋裡一片空白,彷彿失去了意識般,就那樣傻傻的站在她面前,傻傻的看著她,直到他的兄弟布魯諾提醒他,他才發覺,原來,他堵住了她的路。 

  他第一眼就認出她來了,而她,卻好像沒有記住他,因為,她對他微微一笑之後,就離開了,隨著其他的傭人,開始在莊園里忙碌著。 

  他很懊惱,很生氣,該死的女人,竟然不記得他了。他,可是一直在想念著她呢。 

  那天晚上,他在後院時,偶然聽到她和朋友的談話,才知道,她叫書蘭…… 

  如果說,第一次見面是偶然,第二次見面是意外,那麼,第三次見面算不算是一種緣分? 

  在那次宴會之後的第三天,他們再次見面了。 

  見面的那一刻,他聽到了自己心跳加速的聲音,有力的撞擊著他的胸膛,那一刻,他知道,他想要這個女人。 

  過去的二十幾年裡,他從來沒有缺過女人,各色各樣的女人都有。可是,即便是這樣,他卻不知道如何去追去一個女人,不知道如何討好一個女人。 

  於是,他向堂兄布魯諾求助,請求他幫助討好書蘭。 

  那是他第一次追女人,也是唯一的一次。他覺得,自己就像一個傻瓜,一個剛出生,什麼都不懂的傻瓜。 

  堂兄待他很好,也很盡心的幫助他,不知道他通過什麼渠道,打聽到書蘭的信息,得知她全名叫尹書蘭,中國z市人,是xxx大學二年級的留學生。 

  得到書蘭的資料后,堂兄便鼓勵他開始行動。 

  記得那天,他在她每天的必經之路攔下她,然後將一束包裝精緻的薰衣草送給她,調查資料中說明,書蘭喜歡薰衣草。 

  「你好,我叫布魯斯,二十四歲,我愛你,希望你能成為我的女朋友。」這是他對她說的第一句話。 

  「是不是很可笑?」說到這裡時,布魯斯也是笑出來聲來,他笑著問夏以沫。 

  「很有趣。」夏以沫笑著說道,這是實話,也卻是很有趣。 

  哪有人第一次見面就說我愛你,求愛也就罷了,語氣還那麼霸道的,往前不給人思考的時間嘛。 

  夏以沫想,若她是那個書蘭,當時也一定嚇傻了吧。 

  沒錯,不僅是尹書蘭嚇傻了,就連與她同行的朋友,也是傻了眼。 

  尹書蘭傻愣愣的看著面前的鮮花,以及一臉嚴肅的男人,她沒有馬上回答,而是在回神過來之後,噗嗤的笑了出來。 

  這個男人,很有趣。這是尹書蘭當時對布魯斯的評價。 

  「你笑什麼,我是認真的。」見她嗤笑出聲,布魯斯有些著急了,白皙的臉龐,因急躁而染上了紅暈。 

  「我見過你三次。第一次見到你,就被你的笑容深深的吸引,從此記住了你;第二次見面,意外之餘,我很興奮,很高興能與你相遇;第三次見你,我聽到了自己心跳加速的聲音,所以,我想,我是很愛很愛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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