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三五章 漳河自刎 白馬將軍落塵埃
這場仗打到如今這個時候,雙方折損將士數萬,即便田豫覺得撤退才是現在最明智的選擇,但在眼下,也只有打完這場血戰,才能逃出生天,若是貿然撤軍,那好不容易凝聚的士氣,將會蕩然無存,本是相若的實力,也會瞬間崩盤。
田豫一邊擦拭著手中的長劍,一邊笑道:「我們兩軍人數相若,誰也不吃虧,既然袁紹不想讓我軍過絳水,那打就是了!」
「對,別駕說得對……」
「哈哈.……腦袋掉了,不過碗大個疤,怕甚?」
「是極,冀州軍不怕死,難道我們幽州軍的男兒就怕死不成?」
「打就是了,誰怕誰啊!」 ……
田豫這句洒脫之言,極大喚起了四周幽州軍諸將的決心,戰爭打了一天一夜,雙方陣亡的人數太多,其中難免會有他們的手足,親人,換做任何一位有血性的漢子,此時此刻,也不會再怕死了,何況是這群廝殺慣了的沙場宿將呢!
遙想當年,公孫瓚不過是縣中一小吏,機緣巧合之下,得涿郡太守賞識,隨後平步青雲,一路做到了右北平太守之職,其中雖有岳父的暗中扶持,但更多的卻是公孫瓚依靠自己的戰功。
當初北地為將,與草原游牧民族爭鬥,公孫瓚作戰勇猛,每戰必先,以赫赫武功威震北方草原,因其組建了一支白馬騎兵,每戰無往不利,漸漸的,就被人們稱之為『白馬將軍』。
『義之所至,生死相隨!蒼天可鑒,白馬為證!』,這就是當年讓草原異族聞風喪膽的白馬義從,然,公孫家的頂樑柱,絕對擁護者白馬義從,如今卻是兵不過千,逃亡黑山去了。
這就像是一根導火索,白馬義從的破滅,彷彿是在向世人述說,幽州公孫家,已經不行了。
當初公孫瓚留下高幹,留下白馬義從的時候,也是打算讓高幹拖延袁紹數日,好讓他帶著這群飢餓的部下逃回幽州,奈何事與願違,高幹只拖延了一天,就重傷垂死,就連那七千白馬義從,也是損兵折將,打得只剩下數百人。
這並不是白馬義從不厲害,主要是作為主將的高幹,不敵顏良、文丑二將,在這個時代,大多數軍旅都有一個通病,白馬義從也不例外。
那就是主將一跑,麾下將士也會跟著跑,人一跑,膽氣即喪,就會猶如喪家之犬,哪怕原來他們是什麼驍銳雄師,頃刻間,都會變成任人宰割的綿羊,這也就是楊帆為何會極力改革軍中體制的原因所在。
這樣的軍隊,其心中的信仰只有一個人,那就是他們的主將,只要主將不行了,那信仰就會崩塌,信仰一但崩塌,即便是再強壯的人,也會瞬間變得萎靡不振。
公孫瓚此時,就是他麾下這數萬幽州軍將士心中唯一的信仰,只要公孫瓚不死,不跑,那他們就會一直打下去。
雙方的殺伐還在繼續,這場毫無技巧及謀略的戰鬥,突顯了人類內心深處,那最原始的野望,無數人為了那虛無縹緲的未來,為了袁紹與公孫瓚的野心,付出了他們年輕的生命,到頭來,換來的不過是一堆黃土罷了。
袁軍將士的甲胄,多是以鐵甲為主,其軍中武藝高強的戰將更是比之幽州軍要多上幾倍,在這種毫無技術含量的戰爭中,猛將的作用被無限放大,鐵甲的優勢更是能展現得淋漓盡致。
縱使幽州軍將士悍不畏死,血性十足,奈何裝備之間的差距太大,加之幽州軍已無糧草,這一天一夜的廝殺,早已讓他們到達了崩潰的邊緣。
這時,田豫一臉疲憊的來到公孫瓚的身旁,輕聲勸道:「主公,再打下去的話,我軍處境堪憂啊,搞不好,全都得賠在這裡!」
公孫瓚聞言一愣,問道:「國讓,剛才你可不是這樣說的啊!」
田豫不動聲色的瞥了眼遠處的將軍們,見他們不關注這邊后,這才無奈的說道:「我若是不那樣說的話,他們就已經崩潰了。」
田豫的擔憂,公孫瓚又何嘗不知,然,戰況膠著,很是危險,稍有不慎,就是兵敗身死的結局,如此時刻,公孫瓚又怎敢輕易下令撤軍,搞不好,屬於他公孫家的時代,就只有今天。
猶豫再三后,只見公孫瓚咬牙道:「國讓,不如我們再來次破釜沉舟,如何?」
田豫聞言一驚,急忙勸道:「不可,萬萬不可,將士們已經一天一夜沒吃沒喝了,若是此刻渡船被毀,會導致我軍士氣大降不說,還會引起軍中嘩變啊!」
公孫瓚皺眉道:「那依國讓之見,我軍該當如何?」
田豫掃視了一圈戰場,附身公孫瓚的耳邊,輕聲道:「壯士斷腕,當在此刻!」
公孫瓚臉色一變,他已經斷了高幹及白馬義從兩支臂膀,如今還要斷什麼?然,此時危急,他也知當斷不斷,反受其亂的後果。
躊躇良久,公孫瓚這才下定決心,同意了田豫的計策,隨後派出親衛大將,鄒丹率領兩萬人斷後,而他自己,則帶著剩餘的五萬餘人倉皇北逃。
幽州軍與冀州軍都是在比拼著各自的意志,在這殘酷的戰場上相互消耗著那所剩無幾的士氣,不管公孫瓚出於何種目的,此刻卻是率先離開,他的所作所為徹底把幽州軍的士氣給打擊得跌落谷底,而反觀冀州軍一方,卻是士氣大漲,戰意高昂。
兩相對比之下,冀州軍頓時爆發出了高昂的鬥志,瞬間壓得幽州軍苟延殘喘,苦苦支撐。即便那鄒丹再怎麼忠心耿耿,再怎麼鼓舞士氣,此時此刻也是顯得徒勞無功,決堤之勢已成,非人力所能抗拒。
鄒丹面臨著顏良、文丑兩人的圍攻,最終寡不敵眾,被顏良一刀斬落馬下,至此,負責斷後的幽州軍已呈現潰敗之勢,不是四散而逃,就是跪地乞降。對於這些降卒,袁紹只是留下數千人負責看押,其餘人皆是全力趕往渡口,企圖攔下北逃的幽州軍。
南宮縣北面的絳水渡口,因時間尚短,幽州軍收攏的船隻不多,只有百餘艘,公孫瓚隨著第一批士卒渡過絳水后,還未鬆口氣時,就見南面塵煙滾滾,此時田豫還在南岸,驚慌之下,他的眼中儘是決絕之色,一邊讓人摧毀渡船,一邊下令士卒結陣以待。
然,如此危急時刻,那些渡船就是幽州軍最後的希望,即便是田豫下了命令,可是誰又會真的去摧毀呢?只見無數幽州軍的將士不顧田豫的軍令,野蠻的搶奪著渡船,企圖渡過絳水,逃過冀州軍的追殺。
絳水渡口人山人海,無數幽州軍的將士搶奪著那少得可憐的渡船,期間,一些脾氣暴躁的人,更是大打出手,在這一刻,什麼同袍之情,什麼戰友之義,全都是笑話,人性的無情與冷血在這一刻演繹得淋漓盡致。
見此場景,田豫心中剛燃起的鬥志,頃刻間就被撲滅,心灰意冷之下,田豫只有帶著數名親衛朝西邊逃竄而去,不再管這裡的幽州軍。
數萬幽州軍,面對著同等數量的冀州軍,居然提不起絲毫的反抗之心,彷彿那待宰的羔羊,不是被斬殺當場,就是被招降看押。說這是滑稽之態,卻又有些令人感嘆;說是搞笑之狀,卻又讓人唏噓不已。
誰也解釋不清楚,為何數萬幽州軍將士會在短短的半天時間就士氣全無,任人宰割,情願坐以待斃,也不會拚死一搏。
直到此時,袁紹都還未從震驚中回過神來,這一切來得太快,讓他有些難以消化,也有一絲不真實,讓他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公孫瓚站在絳水北岸,面露死灰之色,嘴唇抖抖索索,他知道,自己敗了,敗得體無完膚,敗得乾乾淨淨,看著身邊數百名親兵,公孫瓚彷彿蒼老了數十歲一般,顫顫巍巍的騎著戰馬,頭也不回的朝北方而去,唯有一行老淚灑落河邊。
如此大勝,高覽等人又豈會輕易放過公孫瓚,只見他們抽調精兵悍將,乘坐渡船,渡過絳水后,繼續追擊公孫瓚而去。
雙方你追我趕,期間幾次交手,幾次廝殺,待來到漳河邊上,公孫瓚亦是無路可走,面對數千袁軍,公孫瓚身旁的將士已不足百人,濤濤河水,拍打著岸邊,寒風吹過,讓公孫瓚的心,格外冷靜。
去年,兩位族弟戰死,他也大破袁軍鞠義的先登死士,今年,漳河南岸,他公孫瓚破釜沉舟,以少勝多,大敗袁紹,此戰可謂戰功滔天,讓白馬將軍之名,一時響徹天下。
然,盛極一時的幽州軍,卻是隨著公孫瓚的獨子,公孫續陣亡后而匆匆走向衰敗,如秋風掃落葉一般,在短短半月之內,公孫瓚就成了喪家之犬,在漳河邊上,退無可退。
公孫瓚滿眼悲涼的看著河水,當初就是這個地方,成就了他公孫瓚的赫赫威名,如今也還是這個地方,成了他公孫瓚的葬身之所。
高覽一臉沉寂,猶豫半晌后,高聲道:「奉主公將令,只誅公孫瓚一人,余者只要投降,皆可免死!」
快速回顧了自己的一生后,公孫瓚從未這般清閑過,只見他猛地拔出寶劍置於脖頸之間,正欲自殺。
卻被身旁的親兵給死死抓住,親兵悲憤的勸道:「主公,我們還沒有輸,還沒有輸,主公你跳河游過去,我等拚死為主公爭取時間!」
「對,主公,請別放棄,別放棄!」
「主公,幽州還有兵馬,只要主公能回到幽州,就可以重振旗鼓,來年再戰袁紹!」 ……
親兵們皆是淚流滿臉,堂堂七尺男兒,征戰沙場多年,都未曾流過一滴眼淚,如今卻是如同孩兒一般,哭得傷心欲絕。
公孫瓚已經死去的心,終究未曾再次跳動,堂堂的白馬將軍公孫瓚,如今混到這般境地,實在讓他無顏面對幽州父老,公孫瓚本就性格剛強,即便是死,他也要死得堂堂正正。
看著四周這些跟隨自己數年的弟兄,公孫瓚淡淡的笑道:「臨死之際,居然還有兄弟願意為伯圭著想,伯圭心領了,但是,伯圭的心,已死,即便是真的逃回了幽州,我又如何面對那些死去親人的百姓?不如,一走了之,也好在黃泉路上,與弟兄們做個伴!」
「諸位弟兄,我死後,你們就降了吧!好歹能保住一條性命!」
言落,公孫瓚就血灑當場,一代豪強,威名傳遍大江南北的白馬將軍-公孫瓚,在建安一年的第一天,自刎漳河南岸。
從此,世上再無白馬將軍,公孫瓚。
他就像一道流星一樣,快速劃過天空,留給人們眼前一亮后,就消失不見。
公孫瓚身旁那百餘名親兵也跟著自殺而亡,到黃泉路上繼續追隨他們的將軍去了。
高覽愣愣的看著早已死去的公孫瓚,沉默了許久后,沉聲道:「在這漳河邊,后葬白馬將軍-公孫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