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短兵相接
當動蕩和死亡的陰影成為預兆時,與之毗鄰的求索和隱秘像被施了魔法一樣,總是潛藏在祥和與平靜中。
墨丹早上給於曉陽打了一個電話,問他去檢查沒有,他毫不猶豫地回答說檢查過了,沒什麼大問題,只不過是上火,口腔和鼻腔粘膜破了,受了刺激突然出血而已。
於曉陽說話時那樣輕鬆,和平時沒有兩樣,墨丹一聽放心了,放下電話匆匆趕到了兒科。
原本就喜歡小寶寶的她,被肖之清趕出手術組后,今天算是正式工作在兒科。
簡副院長終於同意給墨丹機會,准許她針對手術颱風波公開說一次話。電話通知她今天晚上8點鐘來參加醫護人員工作大會,會上將給出時間讓她和肖之清把意見拿到桌面上說清楚,這事就算翻篇了。
於是,墨丹履行了諾言,在考核表上簽字,同意降級降薪,且離開手術組,調到本院的兒科工作。
墨丹喜歡孩子,尤其是新生兒。只要有機會她就去看看那些粉嘟嘟的嬰兒,躺在襁褓中的嬰兒很可愛,睜眼的和沒睜眼的,扭頭尋找奶水的或是吮吸手指的,形態各異的小寶寶在她看來都是小天使。她甚至由此憎惡那些女性,那些在不該懷孕的時候懷孕,又以各種理由殺掉自己未出世的孩子,她認為她們是有罪的,起碼應該受到良心的譴責。
她還覺得其實兒科是一個很富有挑戰的地方,儘管工作變得更繁瑣更初級。
在這裡,每個小孩子打針的哭喊聲那麼刺耳,讓她心痛,她做得最多的就是霧化和排痰,這是很初級的醫生乾的活,實習生也幹得好,她眼下乾的最多的就是這些。
三分之二的小朋友都有排痰或霧化,其實放在大人身上很快就可以結束的事情,給幼兒做起來便不容易。家長配合的不多,孩子哭鬧是常事。有的家長要求等孩子睡了才給他做,有的家長卻偏要小孩子醒著才給他做,面對這樣和那樣的問題,墨丹總能協商著解決,達到把時間優化,讓孩子們少受苦的目的。
今天忙了一天,可由於值班醫生家裡有急事,墨丹被安排頂上兩個小時,於是下班后她匆匆吃罷飯,立刻來到了值班室。
上班還不到十分鐘時,腳步凌亂地走進一家人來,他們送來了一個十歲左右的小女孩,由於是車禍造成的腦外傷,送來的時候孩子的呼吸和心跳都沒有了,自然沒搶救過來,孩子的軀體躺在手術台上。
那一刻,孩子的父母哭喊著,抱著死去的女兒不撒手,孩子的大伯是個彪形大漢,他衝到醫生跟前,上去就是兩耳光,頓時,醫生的臉上露出五個紅紅的手指印。彪形大漢還不罷休,不停地嚷嚷著,辱罵著,說醫生見死不救,是狼心狗肺,還揚言要醫生抵命。
這一切發生時,那個新來的值班護士卻縮在牆角,她看著醫生的慘狀,心裡恐慌不已。
墨丹見狀衝到了大漢跟前,一把拉住大漢,懇請他冷靜,可大漢根本不聽,當他又要對醫生動手時,墨丹用身體擋住了他,大聲喊叫著制止了事態發展。
「醫生盡職了!請你尊重!」
她怒目圓睜,聲音顫抖,那一刻真有一種紅顏發怒,別樣的威懾力量,把大漢鎮住了。
還真有不怕事的小妞……大漢猶豫的那一會兒,醫生跑出了手術室。
當醫生跑前跑后找來保安,這件事才算告一段落。接著,墨丹聯繫太平間,協助那一家人善後,一直忙活了兩小時。
事情快完結時值班醫生回來了,墨丹洗洗手,換了身衣裳去了會議室。
醫院大會議室很少啟用,此刻燈火通明,除了值班人員,能來和想來的都來到了會場。
墨丹和肖之清的矛盾早鬧得沸沸揚揚,在一些醫護人員的眼裡,墨丹根本不配和肖之清這樣的權威人士鬧矛盾,那場病理分析會上她的發言已屬破格,出盡了風頭,可也捅了馬蜂窩,自然,有人今天就是來看笑話的,看她怎樣和「老大」抗衡。
橢圓形桌子周圍的三排椅子上坐滿了人。
簡副院長坐在第一排中央,面無表情。他手裡拿著一支筆,掃一眼大家,手上不停地轉動著那支筆,可見他內心深處的波瀾涌動,並不像臉上那樣平靜。
墨丹進來了,簡去辛的眼光不經意地在墨丹和肖之清臉上停留,片刻后他仰起頭,雙目微閉,思潮翻湧。
那支筆還在不停地轉動。
墨丹啊墨丹,你是不撞南牆不回頭哇……雖然你是個好醫生,可你也得識時務啊……你得罪你的頂頭上司幹什麼?醫院也算是個利益單位,這裡發生的所有的事情,歸結到最後都是一種利益的搏弈。當矛盾激化的時候,我就要根據利益來進行取捨,難道你不明白?要想在這裡發展,就要聽話,就要仔細檢點自己的言行,尤其是要掂量好自己的實力,不要去得罪會對自己形成實質性損害的人。多少事你得需要你的上司一句話……
你太年輕,太缺乏處世經驗了……今天就讓你有所長進吧。
還有你肖之清,你雖然牛,可也不能不顧後果啊。人家姑娘好好的一個卵巢,硬是被你不分好壞給摘除了,讓她的夫家斷子絕孫……你他媽這不是混蛋是什麼?警察還追究個防衛過當,我不追究你……你以為是看重你的往日功勞?狗屁!我是顧及醫院的名聲!名聲就是聲望,就是資本,就是利益……但願你長記性,別再干蠢事……
今天,也算是給你一個教訓。
簡去辛的身旁就坐著肖之清,他正在侃侃而談,墨丹坐在他倆的對面。
肖之清說話時雙手放在桌子上,但是配合很到位。他的手和上身時而配合著語言和思想做出手勢或晃動,簡潔有力的,輕揚含蓄的,還有按在桌邊輕輕敲擊的……總之很生動。
他的語言也恰到好處,抑揚頓挫,拿捏適中。
「……留學和行醫,這些年來我常想,怎樣治療才能使患者獲益最大,是生命還是肉體?也許這個問題很糾結,但必須想清楚。在給6床手術前,我就有一個強烈的願望,一定要讓她活下去,儘可能長久的活下去!還有什麼比生命更重要?可是,出了意外,由於他擔心愛情會因此而失去,有一天有了輕生的念頭和行為,大家想想,其實這是不可避免的,也屬正常,過去,醫院這種事還少嗎?」
說到此,他的語氣變得親切,看著墨丹的眼睛說:「墨丹,請問我這樣說……你認為有道理嗎?」
眾人的眼光一下子轉向墨丹。
墨丹看著肖之清,突然百感交集。
這還是我當初仰慕的師長和老大哥么?那時,在那山城小巷的咖啡館,我見到的他有著儒雅的外表,高深的理論,風趣的言談,還有一個作為醫生的睿智的頭腦和純粹的心……
他此刻看起來依然儒雅,理論也高深,可這背後卻潛藏著虛偽和做作,失去了過去的底蘊……
「肖醫生,你說的沒錯,生命的可貴無需贅言。但不知你忘了沒有,當初在你和患者交談時,她擔心的究竟是能否長期活下去……還是盡量作為一個女性而活著?她想有自己的孩子,她才二十四歲,難道這一切你都不考慮?況且,她的另一隻卵巢做切片檢查,結果是健康的!」
切片結果……另一隻卵巢!
這是肖之清最想迴避而又最不能迴避的問題。當初說要召開會議,給墨丹說話的機會時,他最擔心的就是此情此景,也因此和簡去辛鬧彆扭,好幾天不答應召開此會。
可我是誰?我就是權威,我說了算!他幾天後想好了怎樣面對,於是同意開會了。
此時,墨丹話音一落,人群立刻有點小小的騷動。
「大家請安靜!」肖之清頷首低語,下面的語氣變得咄咄逼人。
「無知!墨丹,我真為你難過,你無知啊!一旦一側卵巢患有惡性腫瘤,另一側最終會受影響,這個發病率是不低的,我做過統計和分析。這些你當然不會知道,也不懂!」
「發病率百分之五十。」
墨丹回答了,且毫不含糊。
她短暫停頓后沉痛地說:「我當時反對這種極端的手術,就是想讓你給患者一個機會,一個做女人的機會,這是她應有的權利,可是,肖醫生,你剝奪了,剝奪了她寶貴的權利。」
「做女人的權利?不就是為了人類的延續……延續香火,傳宗接代嗎?你說的是人類繁衍的問題吧,這就扯遠了!女人的權利說白了也是義務,就是為了繁衍的需要,生兒育女,柴米油鹽,還有一大堆為了孩子忙死忙活的家務活。」
肖之清高聲說出此話,會場的氣氛變得更加凝重起來。有人仰頭冥想,有人低頭沉思,有人頷首默認,還有人閉目搖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