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蔫人出豹
聞聽瑤倌被紀瑾磨了個遍體鱗傷,更滅絕人性地將其右臉也劃了刀,敖、青二郎臉色陡煞。瑤倌天姿,貌美如神,逃亡路上划傷左臉已是卑微不甚,而今右臉再創……二郎一時烈火轟雷,齊齊攥拳,一左一右望車壁捶去,「咚嚓」兩聲疊一起猶似裂木聲,車夫並駿馬都猶自一震。
為二人正淺扎傷口的蠻鵲蒲柳,直接嚇懵原地。
不說蔫人出豹子,平素看去兩柔弱書生,話少又不吵,不過是韜光養晦呢,褃節兒上絕對會給你反戈一擊。
見二人跳車欲去申討說法,蠻鵲忙拽住二人:「兄長們去哪?」
青蟬:「順天府衙,求取公道大明。」
蠻鵲急道:「阿預不讓聲張此事,更怕你們和唐公子去講情說理。尤其唐公子,他對紀瑾本就視如寇讎,要他知曉了不得鬧翻天。阿預不準任何人生事,事大了,他壓都壓不住,他不欲陛下知曉楊師叔陷害過你們,既為保全他,亦保全你們保全師公。」
敖、青雙雙退回一步:「保全師公?」「保全我們?」
蠻鵲點頭:「師公自責教導無妨,連日來茶飯不進。這事最好湮沉不提,就當什麼都沒發生過。阿預既不想師公自傷,更不容天下人謗傷,他教導無方引同門操戈。他讓我跟你們說,陛下對此還一無所知,都察院貪功冒進亦不會聲張,至於金翼,阿預說他已叫太子去知會汪忠賢了,紀瑾那邊也已被敖……」蠻鵲瞥眼敖頃,「也被人敲了警鈴,知道細情的人全都封了嘴,這事就這麼過去了。」
敖青二人面色回溫,回坐車內。
青蟬惴惴不安,開口先問:「書院里呢?我們被捕那日,儒生們都知道吧?」
蠻鵲一時啞口。
沉默在側的蒲柳,方開口道:「小先生,在事發當日就回館警示了所有人:水落石出前,膽敢造謠滋事者,不論老少尊卑,直接……逐出書院;水落石出后,膽敢議論不休者,不論高低貴賤,直接……逐出書院。」
……
青蟬蕭肅中摻抹無語:「他當真,這麼威脅?」
蠻、蒲雙雙點頭。
青蟬:「就無人反駁?」
蠻鵲咽口唾沫,輕聲解釋:「阿預慣來黃天霸一個,何況施領刀和葉昶兄站他身邊,誰還敢吭聲……」
敖青二人終坐穩了些,蒲柳適時撫慰:「二位兄長放心,小先生已去信,請九宮門的大醫仙來給瑤倌看臉上傷了,以那位醫仙神術,他落不下疤。」
敖頃追問:「是那位,醫好大小的醫仙?」
蠻鵲點頭。
敖、青對望一眼,終長長出了口氣。這才安安緩緩,回歸心魂俱靜的常態。
然而方方回館,就不得安生了。
原是唐敬德這號閑人,在今日才獲悉了二郎含冤被捕一事,忙趕來一探究竟,心態也是絕好,看一看瞧一瞧,即使不幫忙但決不添亂。可青蟬、蒲柳恰巧一道去了都察院接回雙璧,以是唐敬德驅足直入瑤倌客舍,連個能攔阻之人都無。遍體鱗傷一臉紗布的少年,令游神盛怒沖霄。他猜都不猜,就把惡賬扣准到紀瑾頭上,罔顧瑤倌、花蝶阻攔,殺氣騰騰奔群芳園。
敖青二人,這便又要望群芳園去。
孰料蠻鵲再張臂一攔:「阿預說了,若唐師兄狂化了,我們原地依舊安靜。」
青蟬乾急:「原地安靜?若唐公子因我們惹禍,叫我二人如何再面見他?瑤倌之傷,已讓我們無地自容了。」
蠻鵲正要說話,敖頃反應過來道:「花蝶是不是,去葫蘆廟找菊九姑娘了?」
蠻鵲點頭:「瑤倌受傷那日,阿預就叫我找了花蝶,告訴他,唐師兄但有衝動,就去葫蘆廟找姐姐,降魔。」
敖、青對看一眼,雙雙苦笑。
且說唐敬德,邁入群芳園,利手抽走一園衛的腰間大背刀,掌中一旋,端天直立,爾後運力一推,急箭一般射出去,「嗡咚」一聲釘戲台上方的金樑上,搖頭晃勺的腦滿腸肥、大豪小貴,俱是一個激靈。唐敬德面覆冷霜,騰空飛縱到戲台上,眼一斜,對身側幾個瑟瑟抖作的伶人,低聲句「都下去」,爾後,睥向台下所有,睨向樓上包廂,怒聲兩字:「都滾。」
這神擋殺神佛擋殺佛的氣度,如天降凶煞。
還是那句,蔫人出豹子。
不要看他在菊九跟前,小花一朵,風雨飄搖惹人憐,狠起來,能把你一口吞了連根毛都不剩。
游神到底是朝天街響噹噹一王,出入歡娛場的哪個不認他尊駕,以是,也都沒敢大喘氣的,只個別嘟嘟囔囔道:「唐公子這是怎麼了?」
游神冷冷一瞪:「砸場,瞎嘛?!」
其人一眼被瞪回去。
另有一不忍戲散的商人道:「常樂王這是生什麼氣呢,大家開開心心,和氣生財嘛。」
唐敬德:「滾。」
見園主還縮頭不動,人群互猜著種種愛恨情仇,低低嚷嚷紛紛離席,不沾閑非。孰料游神再道:「讓我再瞧見誰出入這裡,我保證整得他傾家蕩產。」
人群再度不滿,有大膽的吼句:「這管天管地,還管到我們進哪個園子了不成?」
「就是就是,出入自由。」
「這不仗勢欺人嘛?!」
「天子腳下,沒個王法了?」
「……」
「我說到做到。」唐敬德瞪眼人群,再度低吼。
人群里忽傳聲道:「走走走了,都走了,那麼多戲園子,不來就是了嘛,人家是二字王,還是大理寺少卿,你們惹得起嘛?!」
接答:「惹不起惹不起。」
接答:「惹不起躲得起,這年頭,都是爺吶。」
人潮一鬨而散。
霍仕傑這才從樓上緩緩下來,皮笑肉不笑問:「常樂王,這是怎麼了?」
唐敬德冷針一句:「叫紀瑾下來。」
「不巧,他這幾天外出遊歷了。」
「再給你一次說人話機會。」
二人目光砍在一塊,霍仕傑本就是佯霸,何況身份根本比不得唐敬德尊貴,哪耐他這麼刺,未幾直欲敗陣。
這時花蝶匆匆進來,附游神耳際道:「公子,菊九姐姐來了。」
唐敬德聞言,筆直玉站的人一瞬駝背,低低「啊」了聲,不由摳了摳手,追問:「小九九怎麼來了?你叫來的?」
花蝶垂頭嘟囔:「小先生讓我叫來的。」
唐敬德挖他眼,好不氣道:「你個沒良心,吃我的喝我的卻聽他的。」言訖他頓了頓,「是這,你出去跟她說,我一會出來。」
花蝶依舊垂頭:「菊九姐姐說了,您要不立刻出去,她就進來拎你,只要您不嫌丟人,」
唐敬德再駝一寸,末了腦門心長眼苦苦望天一陣,復又站直,沖霍仕傑冷聲道:「告訴那縮頭龜,不給瑤倌蒲柳跪歉,我保證天天來攪生意,反正爺閑人一個。」
言訖,大步離開。
甫一出園,瞥見盛放路側的菊九,立馬繳械投降自辯句:「沒打架,無罵人。」
菊九瞅他眼,唐敬德趕忙閉氣。見她轉身直走,游神忙不迭追上:「九兒,你聽我說,不是我故意來找茬,瑤倌蒲柳已被這紀瑾追打一次,一個斷腿一個毀了半張臉我已經最大限度忍了,你要我這次再忍,我還算個男人?」
菊九急轉身道:「你是他倆的男人嘛?」
唐敬德一瞬無語:「不,小九,你這話就過分了,傷自尊的。」
菊九意識到口直,岔話連凶帶哄:「對付惡人小人的方法極多,夜襲是一種,弄光他祖蔭是一種,拖垮他老子是一種,如你這光天化日下戰書的,最蠢。」
唐敬德不由嘖嘖仰看,這廉家堂出狠人啊……
花蝶適時插嘴:「小先生也說了,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他已經將……」花蝶猶疑句,慢吞吞道,「他說,他已將紀瑾陽壽圈好了,至多半年。」
唐敬德眼皮皺了皺:「具體點?」
花蝶低低咳了聲:「他只說,會按大明律,將紀瑾送您大理寺,受他九十九道刑,再拉去砍頭。」
菊九聞言,剮眼花蝶,仿似在剮廉衡。
唐敬德卻是喜眉樂眼:「哎呀,還是我小舅子體貼。」
菊九聞言,轉眼一刀剮他身上,那樣子如在生他氣,氣他說自己不夠體貼。縱然她確實毫無體貼之態,還預備,很快棄他遠走,情緣兩盡,但那一瞬的光火,剎都剎不住。三年啊,石頭都焐熱了,何況她肉體凡胎。
唐敬德見菊九再次炸毛,忙順道:「當然當然,要問這世上,誰人對我最好,莫過我家小九。小九最美,小九最好。」菊九才不理他油嘴,顧自前走,唐敬德嘿嘿一笑,對著她背影招招手道,「九兒,你先回家,我回館里再看看瑤倌他們傷勢。」
游神言訖離開。
見他走掉,暗處黑影,嘴角冷冷一翹,乘勢跟上姑娘。菊九拐至一處僻靜永巷,忽駐足轉身,道:「跟蹤大半月,也該現身了。」
蒙面人毫無扭捏,黑影一閃躍她面前,扯掉面巾。正是那位嫵媚風情的八索命,她望著面前人陰陽怪調道:「呦,這是五姐啦?您沒死啊?藏得夠深啊!」
「我叫菊九。我警告你,別在我家大門口晃了,不然,我不敢保證旁人不撕碎你。」
「你嚇唬我?」
「愛信不信。」言訖,轉身欲走,八索命疾風般衝來,彎刀出鞘,刀尖直逼她後背,菊九側身錯開寒鋒,赤手同她過起了招,雖說近三年洗手從良,但一身本領並未就此埋藏,交手數十招后,襄王府暗衛才鬼魅一般飛出,對著八索命當胸兩腳,踹至牆根,堪堪辣手摧花,毫無憐惜。
八索命扶牆而起,擦掉唇邊血漬,狠撅道:「你是什麼東西?膽敢偷襲老娘!」
早已報稟過明胤的暗衛,迎風一站冷邦邦道:「廉家堂,襄王府罩。我主子說了,有事,叫你們門主直接找他談,再有雜碎來擾,殺無赦。」
八索命跟蹤數日,自然是知曉廉家堂與襄王府關係的,情知惹不起,牙根一咬,沖菊九叱句「走著瞧」,飛身不見。
菊九沖暗衛點頭致謝,暗衛一聲未吭,再度消失。她站長長甬道里,不知前路,淺淺一笑抬頭看天,心知太平已盡,她該離開了。
以八索命性格,恨不能菊九成全門公敵。可她不知,三年前究竟發生過什麼,因而甫一回到鳩山,就將菊九亦即棋舞,尚且苟活一事,吵得個翻天覆地,當唐卧仙一巴掌扇她直退三步時,為時已晚,烏叔安插於無間門的暗樁,已將此事通稟了烏叔。
方方雲遊回來的褚心慮,聽得暗樁稟報,竟是仰天一笑。
襄王明胤,這些年,倒是演得好啊?
將他養父當了只猴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