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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藺妃之貶

  廉衡自柳心閨房的偏門避出,急速望趙自培府邸奔。

  此時天已黑盡,雨珠三滴兩點。即使再不便去叨擾人,但答應了蠻鵲「只此一日」就不可食言,哪怕奔波一夜也得將萬事辦妥,當真是一日作千年吶。好在柳心說趙府就在西沿河外的板橋衚衕,而瘦竹園北接通政使司南臨西沿河東壤春林班,棋盤西街就近的三點一線,令小鬼近水樓台,無需再兩腿狂奔,以是不消半柱香,他便叩響了趙府大門。

  守閽拉開一條縫,問:「何人?」

  廉衡擼袖揩掉雨珠,遞上名帖,答:「國公府唐公子諍友,今夜月圓,想約你家大人煮壺太平猴魁,共觀七仙下凡。」

  守閽眺眼陰昏昏黑沉沉夜幕,上上下下看眼面前怪人,道:「待我去通稟老爺。」

  趙自培看著唐敬德名帖,問守閽說:「來人年歲幾何?」

  守閽道:「回老爺,是個眉清目秀的儒巾少年。」

  趙自培瞬間心下瞭然,道:「你去回稟訪客,他既不便進府,我也不便出迎,今夜月圓,適合觀仙。煩他先一步到茶園,點兩壺谷前新摘的太平猴魁,由老夫請,老夫亦隨後到。」

  守閽應退,原話告知廉衡,望著他疾步奔赴瘦竹園的黑影,伸手接了接瀝瀝淅淅的雨點,再次抬眸望向陰沉沉天幕,嘟囔:「黑唆唆哪裡月圓了。」

  抱月樓,柳飛將廉衡卸掉的袍子、鬍子再次頂戴好,妝扮如其人後,揣好柳心抄好的一沓子書紙,開門而去。暗盯的金翼狼忙緊跟,然不消一刻,柳飛便將其人甩脫,望京郊府縣的各大書院飛奔。

  跟丟目標的金翼,悻悻返回「明鏡司」通稟。明鏡司司監譚宓,將今日之事大概縷個脈絡后,方進宮奏稟明皇。雖說太平之世,坊間宵禁名存實亡夜市興旺,但皇城宮禁卻始終如一的森嚴,唯這位明鏡司司監是除明皇、明皇四大貼身侍衛、奏事官及太醫之外的唯一一個能在夜間出入宮城的「男人」,可見其對明皇的重要性!然他譚宓再是重要,卻始終受制於汪忠賢,一個閹豎。這是明皇牽制下臣的常用手段。可惜汪忠賢「內相」獨大多年,沒來由要譚宓仰他鼻息,以是傲骨錚錚硬氣洶洶的明鏡司司監對其早就恨之入骨。

  藺貴妃經營春林班雖靠梁維昌梁班主,但替她往來過賬的卻是汪忠賢。因而此次,無疑是他配合唐后,打擊藺貴妃和汪狗的絕佳時機。

  雖說汪狗亦是太子的一條狗,但貳心之狗,明晟焉會惋惜。

  以是,待明鏡司線報探得東宮侍女已身入唐后坤寧宮,而坤寧宮的宮令女官又將太後身側的齊尚宮緊急叫了個來回后,譚宓才疾速進宮,將抱月樓之事「翔稟」明皇,卻隻字未提「綠帽子」一事和群芳園的大舌頭挑撥,以及敖黨的蠢蠢欲動。明皇勃然大怒,但他的怒目前不過是源於對明昊膽敢覬覦儲位的不忠和丟棄皇家臉面的愚蠢。他叱罵著「反了!都反了!快給朕擺架儲秀宮!」就怒氣騰騰輦至藺皇貴妃的儲秀宮。

  春林班線報,尚五花大綁的縮在冰冷酒窖里,而從康王府出來的耳目亦盡數被施步正拍暈。這位一無所知的寵冠六宮的儲秀宮娘娘,兀自喜笑盈腮、麗裾翻飛地上前恭迎她的九五之尊。

  萬籟俱寂,雨聲漸大,霜氣夜侵。

  一個霹靂君威,一個狡淚爭辯。

  明皇:「你已享有無上榮寵,錦衣玉食卻還不滿足?與民爭利且不說,竟還叫人揭個現行,嗯?由自己親外甥揭個現行,你可真給朕長臉?」

  話中深意,乃是與民爭利沒大錯,違觸吏律亦不致大罪,罪只罪在草包王不該醉酒說漏嘴,叫百姓知曉!

  傍側的董矩規默不語,頭卻再垂低一寸。

  藺貴妃聽懂話音,從余怔中急速冷靜,先自淚雨滂沱哽咽道:「陛下,臣妾冤枉啊!」

  「冤枉,你倒說說怎麼個冤枉了?抱月樓外,幾百雙眼睛耳朵俱皆圍聽。你還想狡辯?」

  「臣妾喊冤,卻有實情。賤妾違律從商不假,可這都是為了陛下啊。」

  「為了朕?」明皇似有嘲諷,但威怒已漸漸平息。「為了朕,倒怎麼個為了朕,嗯?」

  「陛下叫賤妾相助皇后協理六宮,近年國帑頻頻告罄,各宮娘娘例銀屢見拮据,平素恩寵較少的妃嬪更是清簡無華,多年也未見她們置辦一套頭面首飾,冷冷凄凄深宮燈影,陛下勤於國朕又怎能知曉嬪妾們心中孤寂。好在賤妾時常承得陛下雨露,可對諸姐妹們,賤妾著實於心難忍,這才想著替陛下施散雨露。可我儲秀宮再受恩寵,也沒那多錢財周濟諸位姐妹,思來想去,這才生出了在坊間賺取銀錢的主意,望陛下明察。」

  明皇臉色漸霽心窩漸軟,望著階下梨花帶雨的麗容,本想扶她起身,但礙於君威只能繼續硬著聲音道:「那你倒經營什麼不好,經營一相公堂子,也不嫌丟朕的臉丟,皇家的臉?」

  「賤妾當真以為是一戲園子。」藺妃擦擦眼淚,滿面無辜,「孰料竟被賊人們,暗地裡擺弄成了相公堂子,賤妾現今聞得真相,亦是氣懣難忍。」

  「春林班百花譜上的小相公,不是都在教坊司有登記么?教坊司奉鑾韶舞不都是你的人,在冊登記的春林班男伶你能不知?」

  「陛下明察,臣妾當真蒙在鼓裡。」

  「那偷稅漏賦呢?春林班也算四海第一班,堆銀砌玉,一年卻只向朝廷課稅幾百貫寶鈔,這就是你替朕表的忠?分的憂?」

  「賤妾出不得這深宮一步,從未經手……」

  貴妃正待辯解,掌事太監匆匆來稟急事,董矩細聞后,緊步踱近明皇道:「陛下,太后正從仁壽宮,望乾清宮西暖閣來呢,說有著緊事面見陛下。」

  明皇赫然站起,瞪眼藺貴妃道:「朕先去謁見太后,你給朕跪在此地,好好反思,待朕回來再給朕詳細交代。」

  藺貴妃滿面淚痕道:「賤妾領旨。」

  皇太后屏退西暖閣所有人時,董矩就知道,藺貴妃不可一世的勢焰就要被屋外淅淅瀝瀝的秋雨澆滅了。太后和明皇聊了什麼無人知曉,但就這半柱香功夫,令明皇乍紅乍白的臉色下藏盡了霹靂君威、雷霆震怒。他將「未敢翔稟」的譚宓再次叫進暖閣,這位譚司監,自然得將草包王一顰一簇「有一說十」,綠帽子描述得猶為發綠,明皇拍案而起,連龍輦都沒乘,就急著步子淋著雨,再次望儲秀宮奔來,身後的宮女太監個個寒蟬仗馬跟著跑。

  預備好一套說辭的藺貴妃,還沒來得及張口,就被雷霆萬鈞的明皇震在原地。

  明皇喝退所有人,赤著眼黑著臉盯著階下婦,一言不發。極端的詭異靖默,迫得藺貴妃油然打了個寒噤,捂緊胸口正欲顫巍巍接話,明皇卻遽然推飛榻桌上的茶盤果具,捏緊綉榻扶手道:「你,你膽敢欺瞞朕?膽敢把這事說與那孽畜?膽敢?!」

  藺貴妃心驚膽懾,卻委實不知,明皇究竟在太后那裡又聽說了什麼,只能忍住寒顫,硬著膽氣再灑淚道:「冤枉啊陛下。」

  「冤枉?你又冤枉!這就是你體察朕,為朕分憂?」

  「陛下再次雷霆,賤妾不甚驚怕,只求陛下明指,賤妾又做錯了何事?」

  「枉朕待你不薄,你卻怙恩恃寵。這些年,你就是這麼看朕笑話的,嗯?朕當年無心酒醉,犯下錯事,你卻拿著它當茶餘飯後之談資,背地裡去奚落朕,這就是你的懿德?」

  藺貴妃這下明了,明皇怒源是為何了!登時塌坐地上,玲瓏心思翻來覆去想著該如何挽留殘局,保全地位。可她分明知道,這位萬乘之尊寡情起來,是如何的無義,又如何的冷酷。那無上君威,聖天君面,是他的禁麟。只因她無心脫嘴,才致明昊知此秘辛。可縱然她再是無心,現如今依舊是百口莫辯。怎麼辦怎麼辦?法不責眾,太后之外,皇后也是知曉此事的人,還有淮王,她得拉他們墊背。

  「陛下,並非賤妾一人,有心欺瞞於你。皇后,皇后她也知曉此事啊,還有淮王。」

  「皇后?淮王?你是覺得,由他們告訴朕更合適么?皇后恨不得替朕掩瞞這件事,你呢,你倒好,將此當作了逸聞趣事,講給那草包聽,由著那孽畜在外狂言悖語四處散播,奚落兄弟奚落國舅!」明皇說時抓起手邊殘留的茶盅,震碎於地。

  「賤妾當真一時口誤,才告訴他的,求陛下息怒啊。」

  「口誤?好一個口誤!你是掛心上多深才能落得個脫嘴口誤?!」明皇站起身,踱近她,居高臨下冷氣森森道:「朕對你榮寵有加,不過是看在當年,胤兒進宮初期,你力排眾議抵受皇后威壓,幫扶著朕,將他添進皇子玉牒的勞苦而已。但而今看來,你心中儲君,不過是你那草包外甥罷了,你倒好一個長遠打算吶。」明皇甩袖下榻。

  「陛下?」藺貴妃扯住龍袍。

  「謫降為妃,即日起,你就在這儲秀宮待著吧!」

  「陛下?陛下……」

  從皇貴妃到妃,突發的一切始料未及,膝下無子的藺妃一時惶恐萬狀,四目顧盼,彷彿沒了帝王的榮寵,她便一文不值無所依附。然她不知,不久將來,她更是要從妃降到嬪。

  明皇連夜降旨,命董矩親到西城兵馬司衙署,接走唐敬德。唐敬德謝恩歸謝恩,卻令馬車趕赴到蓬戶瓮牖的葫蘆廟,而非殿堂樓閣的國公府。與此同時,另一道禁足明昊的聖旨亦發到了康王府。

  夜雨聲煩。

  幾家燈火幾家愁。

  明皇輾轉伏枕,惟盼塵埃落定,卻不知,一場無心引發的牽藤攀蔓的、攪和京都繁華的輿論正在蓄勢醞釀中,如同這綿綿密密意欲決堤決壩的秋雨。若說推手是廉衡,意欲累殲鯨寇,倒也不盡然,不若說這是百姓安居樂業之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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