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菊九之生
盛夏木華,處處顯莘莘翼翼、靡靡綏綏之祥和景色。擺脫唐敬德,尷尬車內的廉某人始得安靜,從書篋里掏本書,兀自縮角落怡然自得,書里有萬千世界,萬千人物,萬千思想,稍不留神就深陷進去。而明胤,亦墮入他的世界,互不相擾。直待馬車攀爬緩坡時,倆西瓜滾來滾去,明胤才放下手底書卷,望著過分安靜的少年,瞥眼他伴讀不離的書卷,沒話找話:「喜歡此書?」
小鬼充耳不聞。
馬車又是一個下坡,西瓜咕嚕嚕向車轅衝鋒,即將奪簾而出的千鈞一髮間,廉衡眼疾手快撇掉書,虎虎趴倒挽留住它們,奈何其一還是粉身碎骨渾不怕地衝出去,「啪嘰」一聲,施步正哈哈哈笑聲隨之傳來:「豆苗,你瓜摔死了。」
廉衡用腦門拱起帷簾,痛惜道:「它是就義。落瓜不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瓜。懂?」
草莽不滿地搖頭:「不懂。」
廉衡嫌棄一聲縮回腦袋,見明胤正翻看著他的書,忙將西瓜堵書篋后,坐端整待他問話。明胤語調柔緩,果然再問:「日日伴身,很喜歡?」
廉衡:「嗯。」他颳了刮鼻子,猶疑片刻才嘻咪咪問,「問您一問題,但您不能生氣。」
明胤默肯。
廉衡:「史記所載,大凡三皇五帝王侯將相,出生皆伴有異象,且雷同之處頗多,不是頭生龍角、身長龍鱗,就是五彩雲騰、異香彌室。敢問,殿下出生時,龍、蛇、日、光、氣、異香、雷電里,擇一還是全部?」
明胤要惱難惱,啼笑皆非,末了合上書,沉沉道:「莫鬧。」
廉衡嘻眯一笑,剌剌道:「嘿嘿!所以說正史也玄虛摻假,像《容齋隨筆》這些涉域廣闊、經世致用的親和書史,才更博小子喜睞。」
「這三句?」明胤盯著封皮背面用簪花小楷謄寫的三段文字,再問。
「目今喜歡前兩句。」廉衡不是滋味道:「一,『明主可為忠言也。』即英明的君主才可向他進獻忠言。父親盡了忠,陛下未守忠,這是警戒我要學會擇主,好在我擇了殿下您;二,『蟲鳥之智,自謂周身矣,如人之不仁何?』即蟲鳥智慧雖可自保,但卻難抵抗不仁之人的有心陷害,這是我同敖黨勢不兩立的主因。而我又自謂蟲鳥,才要鑽殿下羽底,尋求庇護。」
明胤一默如雷。
廉衡又想起抱月樓那盅誰都未喝的茶,便自顧解釋道:「至於第三句,『以真為假,以假為真,均之為妄境耳。』是我廉衡每日生存的狀態,不知殿下可是?」說時,他忽地湊近明胤,笑咍咍問:「我瞞著您的,是不能說的,一說就死無葬身之地的秘密。您瞞著我的,究竟是什麼嘛?」
一陣短促馬嘶,車夫在秋豪授意下勒住馬韁,廉衡忙扯住明胤胸口衣襟捕獲重心,待車廂穩定,他才極速撤回小手,略生赧容,溜了溜鼻尖,自顧退出馬車。
「阿蠻,餓不餓,吃餅嘛?」
「我吃。」唐敬德道。
「阿蠻,渴不渴,吃瓜嘛?」
「我吃。」唐敬德道。
「咋哪都有你。」
「咋你不滿嘛。」
倆人說時上演狼追狗,望萬畝桃花塢的萬畝桃林里亂跑,蠻鵲正要跟去,明胤掀起帷簾落地,蠻鵲急忙避退一邊,頷首噤聲。明胤看著淹沒於蓁蓁桃林中的身影,示意秋豪,秋豪會意,望蠻鵲走近:「我家主子,有事相問。」
「是。」蠻鵲尾著秋豪近明胤身側,頷首待答。
「你稱他阿預?」
「是。」
「哪個預?」
蠻鵲毫不猶疑道:「璞玉的玉。」
明胤:「抬頭。」
蠻鵲咽口唾沫,微微抬頭,仍是不敢直視。
「哪個預?」
「回稟世子,阿預說他是一塊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如金如錫如圭如璧的潤玉。」蠻鵲心頭雖顫,但牢記著廉衡教他的答語,一字不漏解釋給了最可能詢問的人聽。如其所料,今日他不設防只叫了一聲,便被最可能詢問的人察覺。雖不知廉衡有何隱秘過往,但他說「這個稱呼是最真實的我,謝謝阿蠻能如此稱呼。得虧你兄長不叫,哥哥不叫,才生出這麼個真實無二的名字。」既是最真實的廉衡,他陳應時,便是對著世子爺睜眼說瞎話,又何妨。
明胤深知蠻鵲答語,皆是小鬼已教熟的,追問亦徒然,末了屏退他。
這一邊,廉某人邊跑邊回頭,就是這副走跑不認真模樣,才致他不是撞人撞柱就是摔成狗吃屎。在游神小心的餘音里,已噗通一聲華麗絆倒。唐敬德仰天大笑,見其趴倒后良久都不動不憚,方收了賤笑踢了踢他瘦臀:「哎哎,不就摔一下嘛,是爺們就自個兒爬起來。不會摔斷了腿吧?還能動嗎?下半身可還有知覺?傷到要害了嘛?……」
廉衡沉聲:「師兄。」
唐敬德聞聲蹲下,順著他手勢盯向一灘血漬。廉衡爬起身拍掉塵土,拾了根木棍將掀翻在側的沾血土塊挨著翻個個兒。倆人對視一眼,順著攪亂的血跡一路追至破廟,卻並未發現不妥。就在廉衡轉身欲去時,唐敬德猝然拉住他:「裡邊。」
「哪?」
「泥像後邊。」唐敬德瞥著泥塑側臂的一抹血色,輕輕一縱,便飛身佛像后。甫一瞧見棋舞,花容大駭,連忙探其鼻底,尚存的殘息,令他鬆口氣苦笑半聲:「真有本事,一夜之間,把自己傷成這副德行。」
「師兄,是何狀況?」廉衡搬著倒地攔路的香案木凳、斷梁斷門,急吼吼問。
「有救。」唐敬德飛身出來,一塊將倒地房梁挪一邊,猶豫道,「我擅自抱她合適嘛?」
廉衡:「女的?」游神點頭,「那我抱。」
唐敬德扯住他大步子:「你就不是男的?再說你這小身板。」
「你啥眼神?」
「你說我啥眼神?」
「那我去叫追月。」
花鬼再次扯住他大步子,猶豫道:「她是無間門索命,明胤不會多管閑事。」
廉衡猶豫幾許,望佛像後頭輕輕走去,甫一瞧見棋舞,迅速鑒辨出她是月前同狸叔交換「烏頭刺青」的冷厲女俠,蹙眉蹲身,看眼她渾身上下七七八八的創傷,撇撇嘴,大著膽子輕輕叫喚:「姐姐,姐姐。」棋舞眼皮幾番翕合,旋即拿刀防身,奈何手無寸力。「姐姐莫怕,我……我應該是好人。」廉衡雙手上舉,拇指扳向唐敬德,「他他他也沒那麼壞。」
唐敬德拍他一腦勺:「兔崽子,別胡說,我是好人。」
棋舞焉有精力理這倆大小渾球,掙扎欲起,奈何毫無站立體能,三試未果。
廉衡撓撓腦門問游神:「師兄,她傷勢多重?」
唐敬德:「葯鬼。不接上手筋,就廢了。」
廉衡:「啊?」叫喚完,瞥眼棋舞蒼白如雪的面容,方咽口唾沫,「師兄,你看著她,我去搞定犟牛。」
唐敬德:「演好一點。苦情。叫他無法抗拒。」
廉衡:「知道。」
小鬼風雷火炮地躥路邊,明胤甫一瞥見他灰頭土臉狼狽樣,剛簇起眉頭,其人就哭天搶地抹鼻涕地直接撲過來,抱住他大腿,並且,探出顆腦袋沖四英及蠻鵲豎指噓聲,以叫他們淡定。難得畫風如此清奇,就連秋豪都選擇沉默。明胤愣怔片刻,微微側眼身後人,五人急忙低頭,爾後他才睨著腳底刁民,抬腳甩了甩,廉衡跟著他動靜扭了扭狗皮身子,索性摟更緊。
施步正實在忍不住,哈哈笑抽。
明胤肩膀垮下一寸,語調不明:「何事,如此?」
廉衡:「草民找到了失散多年的親姐姐。」
「所以。」
「您一向菩薩低眉,起死人肉白骨舍你其誰。」
「唐敬德教你這麼演。」
「自出真心。」
「無間門索命?」
「她乃我失散多年的親姐姐。」
「先起來。抱著……成何體統。」
「您先答應我。」
「起來。」
廉衡這便站直:「葯鬼呢?她右手筋被挑斷了,身上七七八八十多處傷。」
施步正接茬:「他早溜去了譙明山。」
廉衡無比投誠地望著明胤,四目交睫不一刻,就以明胤避開他目光敗下陣來,怎麼說來著,天生一雙佔便宜泉眼佔便宜杏臉,作用愈來愈明顯。明胤從袖兜里取出手帕遞予他:「臉,灰,擦了。」爾後才道,「追月。」
追月叉手領命,旋即望桃林深處去。
明胤:「追影,去官獄尋具女屍。酌情處理。」
追影叉手領命,旋即望京城官獄去。
廉衡颳了刮鼻子,千言萬語一字難表,平素灌迷魂湯的看家能耐被他的沉著冷靜反襯得低俗不堪。若說前幾次明胤完美善後他不知道,那是裝糊塗,可若不裝糊塗他就得識大體,識大體就干不得跳蚤一樣諸事情,而眼下他又即將興風作浪,這也是他此次,跟來的主因。設若賣乖,除了虛偽和食言,就剩一而再再而三了。按下葫蘆浮起瓢,顧了這頭顧不了那頭,沉默是金,索性謝謝二字亦沉默掉。撓撓後腦勺,勾頭離開。
廉衡:「阿蠻,去收拾車廂。」
蠻鵲點頭鑽進馬車。不消一刻,追月背著棋舞從蓁蓁桃林中現身,一步一近。唐敬德瞥見明胤,率先將那柄幽冥刀藏背後。半眯半醒的棋舞甫一瞧見明胤,使勁力道從追月背上滑下去,她胸口劍傷墮地瞬間,又作撕裂。追月盯著汩汩新血擰眉道:「逞什麼能,世子府不避嫌,你倒作上嬌了。」
「追月不生氣,不生氣。」唐敬德忙捋女將軍乍起的毛。旋即蹲下身輕斥,「傷這麼重,你就乖一點了。不過低次頭罷了,人不能總傲著頸子。」
「誰要你們管。」
唐敬德望向廉衡,小鬼咳了咳喊:「師兄,女人嘛,柔的不吃,用強。」
……
施步正虔誠求教:「怎麼用?」
唐敬德瞪眼草莽,轉而怯怯地望向棋舞,宛如情場新雛,廉衡瞧見,不無鄙薄道:「點穴,直接抱起來扔馬車。」
「你敢。」棋舞聞言,沖唐敬德柳眉倒蹙。
「啰嗦。」追月利落封了她穴,瞟眼唐敬德,「公子看著辦。」言訖大步走掉。
唐敬德慌得一匹:「追月追月……你等等……」
廉衡翻個白眼,金刀大馬望前一站,雙肘一開,捶捶左臂肌搗搗右臂肌,粗聲道:「是男人,就征服她。」
唐敬德那一瞬間,特別想衝上去壓住他捶頓。末了,澀澀地用扇骨戳戳眉心,爾後自腰間一別,抄手將棋舞橫抱,直待將她平放車內,方解了她穴。廉衡問施步正要了金瘡葯一骨碌爬進馬車,會同蠻鵲一個上藥一個包紮手腕。廉衡呲牙一笑,認錯伏低道:「姐姐,世子府上下,皆是外冷內熱,不壞。您與我們萍水相逢,但既得見,就是緣分。我不知您惹了誰,但不論誰,以我寡見均不敵世子府能量。此外,殿下已叫追影去官獄尋了具女屍,我雖不懂這出偷天換日是為何,但他一向慎始善終、慮周藻密,理由想必您自己清楚。所以啊,您就安心睡會,我和阿蠻守著您。」話盡,手腕亦包紮妥當。
棋舞是認識小鬼的,以是她緊蹙的眉頭,慢慢鋪平,片晌沉默,姑娘探出健全左手,拍了拍幽冥刀,鏗然道:「扔掉。」
廉衡略忖,頷首答允。「哐當」一聲湛湛銳刀便被扔路畔。眾人詫異,他卻雙手合十齣家人慈悲為懷道:「南無阿彌陀佛」,言訖復鑽車內。
唐敬德打馬近前,敲敲車窗:「她也就大你們三歲,你倆小子,別仗著姐姐姐姐的就吃人豆腐?!」
廉衡推開車窗,輕飄飄道:「夯貨。」
礙於棋舞受不得顛簸,隊伍行速甚緩,暮夜才抵達譙明山。老鬼佯鬧通彆扭,在小鬼連哄帶騙下,先清理了棋舞各處傷口,爾後接上了其右手筋。棋舞傷勢沒三日便見穩定,期間除唐敬德不時來晃蕩偵探,明胤宛如蒸發。直待第四日,他才屈尊一現。
氣氛一時凝滯。
廉衡只能尬問:「還不知姐姐芳名?」
棋舞瞥眼唐敬德明胤,語氣不明:「無名。」
廉衡料她會如是說,嗤然失笑:「姐姐既扔了那把怪沉的刀,想來是要拿繡花的針了。所謂『不遷怒不貳過』,姐姐心裡既沒了恨,又不想一再犯錯,委實高姿。」
棋舞啞然一笑,末了才說:「你一貫伶俐,能說會道,不若替我取個名。」
廉衡愣怔:「姐姐認得我?」
棋舞再次苦笑:「弘文館小孟嘗,豈敢不知。」
廉某人臊紅臉,扭頭看明胤,又覺得看他沒什麼用,轉看游神,唐敬德雙手一攤表示你獻的殷勤你自己擔。小鬼扭轉頭,末了咳嗽聲,觀她眉梢堅毅腕骨剛瘦,眼珠子翻了翻便道:「姐姐眉目如菊,筋骨健美,少不得豪氣雲天。九月金風一起,群芳零落,惟黃花開於深秋,敢與秋霜鏖戰。小弟不才,倒還真想了個名字給姐姐。」
棋舞:「什麼?」
廉衡:「且叫『菊九』如何?」
唐敬德接茬:「菊九?」
廉衡揚起小臉:「嗯吶。九月菊花初開放,十月芙蓉正上妝嘛。」
唐敬德:「不能光徒好聽呀,六月溽暑天,你叫她九月做什麼,涼颼颼的。」
廉衡:「姐姐讓我取又不是讓你取,你管我,我就喜歡戌九月,怎樣?」廉衡沖他吐了吐舌頭,樣子十分欠揍,旋即又看向棋舞,正色道:「姐姐有所不知,所謂『待到秋來九月八,你花開后百花殺。』惟這九月菊花,可襯你氣魄和容顏,您覺得可好?」
這馬屁拍的,這高調唱的!
棋舞沉默片刻:「好。」
廉衡嘻嘻追問:「菊九姐姐家住何方?待您傷愈,我……」
菊九利然截斷:「無家。」
廉某人尬原地,扭頭再看向明胤旋即又看向游神,唐敬德雙手再一攤表示你問的蠢問題你自己解答。廉衡將站他身後的蠻鵲拉近床邊,幾番咳嗽,方壯著膽子道:「嗯……那個……我……倘若姐姐不嫌,在此歇息數日,便隨我和蠻鵲到我們家裡,將養恢復如何?小弟在葫蘆廟街涌金巷的生財口,有一茅椽蓬牖,家中除我二人,尚有一失明老爹和倆伶俐弟妹。庭院不大倒也乾淨,如若不嫌,我們……」
「不嫌。」
「啊?!」廉某人這回自個把自個怔原地,撓撓額頭撓撓腔子,再撓撓眉心,嗤然一笑:「哦……喔……好啊,真好,很好,阿蠻你說是不是很好。」
蠻鵲:「哦……喔……好,是很好。小大大小,會很開心。」
廉衡:「對對,那倆崽子,一天到晚就想要個姐姐。」
蠻鵲:「哦……喔……是是,就想要個姐姐。」
菊九一瞬哽咽,忽然淚眼婆娑,一舉驚得廉衡和蠻鵲手足無措面面相覷。
廉衡再次轉看明胤,明胤不出所料地搖頭無語,顯然其無力感已抵達頂峰。
護在門口的施步正不禁嘴方,脫嘴問追月:「這這這就就把把無間門索命,騙成了姐姐?!」
追月冷笑:「人可是三斤的鴨子兩斤半的嘴,你比得起嘛!」
明胤完全無意小鬼四處尋親、自造軟肋的缺心眼畫面,抬腳正欲離開,菊九出聲喊停:「世子殿下,小人有話,要同您單獨講。」
唐敬德望眼明胤,同其他人識相退避。
菊九:「民女自此只叫菊九,感念您不計前嫌出手施救。」姑娘撐起身體,意欲謝恩。
明胤攔停:「是他執意,欲謝,謝他。」
菊九猶疑片刻,再道:「因門主恩遇,有件事我不能全數告知,只能說,小心長輩。」
明胤四海波靖,頷首出去。
是夜,廉衡安頓好蠻鵲,查看了菊九傷勢。在藤架底的躺椅上尋得葯鬼,坐他身邊靖默半晌,方說:「我給蠻鵲下了點葯。」
葯鬼明知故問:「然後呢。」
廉衡哽凝一刻,再道:「這孩子受了幾年苦。正好您在,幫忙檢查檢查,看他有無受傷,再開些調理的葯。」
「這不難。」葯鬼擰頭看他,「那你呢?」
「我很好。」
「你這早起,手麻腳麻可是比兩年前嚴重很多?」
「我很好。」
「現在是好。過得了三十嘛?」
「別廢話。」
「滾滾滾。」
廉衡依言滾開,指了指蠻鵲房間,拳頭抵掌江湖人義謝。路遇追影,問:「事辦妥了?」
追影:「嗯。我已找人,替女屍易了容,加上那把幽冥刀,沒問題。」
廉衡:「謝謝追影大哥,辛苦你了。」
追影可沒施步正那麼缺心眼,在廉衡自認明胤他三哥、唐敬德他四哥的份上,心安理得地敢承著他一口一聲的「二哥」,驚忙道:「職責所在。小先生不用言謝。」
廉衡失笑:「你家主子呢?」
「書房。可要帶路?」
「我自己找吧,來此四日,還未曾欣賞一番。」
「小先生」,追影喊住他,「主子他,其實,逢忌辰,輒三日不食,已可。但主子每次都要閉食十多天,我們沒人敢勸。」
「知道了。」
書房。秋豪恭站下首,回稟道:「主子,右相已由暗衛護送回城。」
明胤:「大鬼呢?」
「昨日已出城,望滁州方向去了。」秋豪頓了頓再道:「這棋舞,哦,是菊九了,不會是又恰好跑去國公府,聽到了什麼不該聽到的?」
「猜她今早,說了什麼。」
「小心長輩。」
「所以你猜,前日那封密信,由誰相送。」
「唐卧仙。可,無間門九大索命昨日被我們重傷一半,唐卧仙這算鬧哪出?他和右相,交情可一般啊。」
「唐敬德。」
「您是說,王……大鬼竟用這事,要挾國舅爺?!」
明胤默肯。
秋豪:「將唐公子扯進來,真夠手段低劣。」秋豪說時川字眉再皺緊幾分,頓了頓道:「右相的中庸,讓他們就這麼忌憚嘛?!」
「讓你探查的如何?」
「如您所料,康王(明昊)日前宴請賓朋,永夜盟有數人化名去做客,柳心已將其人信息提供給狸叔,狸叔正在細查。」秋信失口哂笑:「原來大鬼,名義上扶持的是康王。他還真是會挑選傀儡。哦,對了,柳心已確認了『烏蓬』真身,請示您,可要接觸?」
「無需。讓她兄妹,注意自身安危。」
「是。」秋豪略一思忖,問,「主子,我不明白,他們為何要將相里為甫,大費周章引出城?」
「右相府,猶如鐵桶。」
「以無間門九大索命的實力,難道攻不進去?」
「城內,除五軍都督下設衛所、五城兵馬司,還有金翼。譚宓直接聽命於陛下,不受汪忠賢管束,風吹草動,一國大相,他們焉肯涉險。」
「這位閹幫幫主。」明胤聞言盯他眼,秋豪忙改口,苦笑道,「就是覺得小鬼這總結很到位。這位大內總管,一邊攀著藺貴妃康王,一邊與太子精誠合作,甚至妄圖攀扯我們,也真是分|身有術。」
「牆頭草,無需費心。」
「嗯。那右相這事兒,可要同他講?畢竟是他捅的馬蜂窩。」
「無需。」
「他倒好,成日隨心所欲,卻要主子一次次替他善後。」
書房門適時「篤篤」敲響,秋豪口中的「隨心所欲」脆聲請示:「殿下,我能進來否?」
秋豪失口一笑:「說曹操曹操到。」
明胤:「你先下去吧。」
秋豪恭退,廉衡恭踞門外嘻嘻一笑:「你家主子借我聊聊」。秋豪裝得熟視無睹,廉衡卻抬腿攔截,「去弄些清粥小菜。」秋細心正待駁斥,廉衡望屋裡人努努嘴兒。
細頭髮態度果然斗轉,湊近他低語:「你可別一人吃獨食。」
廉衡拍拍胸脯:「信我。」爾後接過侍女春雨手中茶點,望裡間去。
「夜深了,還不休息啊?」
「坐。」
廉衡應聲放下茶點,抱把椅子喘口粗氣兒,落坐對面,支頤出神。
明胤:「有話要問。」
廉衡:「嗯。滿腹困惑,卻不知從何講起。」
明胤:「那就一件一件問。」
廉衡搖頭,趴桌上悶不吭聲。
明胤看眼他,道:「葉昶甘州回來,已同白鷂前去雲南,尤、曹均未攜帶家眷,不日也將到任。錢輅亦是,你不必再操心。」
廉衡托起腦袋,不無憧憬道:「三年後,我們一道去雲南,覽看他們成果如何?就選在春二月,正值木棉花期。」
明胤擱筆,半晌方說:「心事過多,未必是好事。」
廉衡歪頭調侃:「彼此彼此。」
明胤從案頭抽本書給他:「心浮氣躁,就看書寧心。」
廉衡搖頭躲開,反遞他一塊點心,結果無外乎各自收回手裡東西。廉衡颳了刮鼻子,思慮一刻才道:「我四處認親,是不,很蠢?」
「嗯。」
「我爹估計想打死我。」說時他撓撓頭,「我自個都沒,沒緩過來。」
「嗯。」
「你覺得我,撩撥臟吏的行為,也很蠢?」
「嗯。」
「您還認為,敖兄長是我故意結交的么?」
明胤沉默未答。
廉衡:「秋豪方才又告我刁狀了?」
明胤嗔他一眼。
廉衡突然襲問:「烏頭刺青是什麼?」
明胤風塵不動。
廉衡挑挑眉毛:「看來是個大秘密。其實,我會問是因菊九姐姐,初見她時,她正巧跑狸叔那裡,用無間門秘密交換什麼烏頭刺青。您既不便說,我也就不便問了,反正姐姐已棄名棄刀,估計不會在意什麼烏頭附子鬼了。我又何必多嘴盤問。」
明胤自然保持他的一聲不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