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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對症下毒

  寂靜永巷,馬車轔轔。離開葫蘆廟,一炷香的靖默,車內才飄出對話聲。

  廉衡賣乖,尷尬先道:「殿下,您看什麼時間合適,我倆勠力同心,贖出蠻鵲。」

  一方靖默,一方再道:「五百兩銀子,我會問花師兄借。但是人情,得您幫忙。」

  一方靖默,一方再道:「我想過了,等他被贖出來,就送他到弘文館。蠻鵲頗有靈性,比我家大小,有過之無不及。」

  一方靖默,一方再道:「我爹喜歡熱鬧,我若給家裡再添口人,指不定他高興到眼睛復明。」

  「你可知,春林班贖人規矩?」明胤金口終開。

  「嗯?」

  「除五百兩黃金,不論是誰,想贖走『百花譜』上前十,都得遵最後一條規矩。」

  「什麼啊?」

  「明媒正娶,八抬大轎,迎回府。」

  「啥玩意?」

  「勘探不清,就罔自逞能,唐敬德都沒膽魄能耐辦妥,你能?!」

  廉衡沉默良久,忽地氣赳赳道:「不就八抬大轎明媒正娶嘛,我能,我娶。」

  明胤:「你……」

  廉衡:「越是不讓愈是刁難,愈加說明蠻鵲他們乃是被迫。我廉某人最不怕啃硬骨頭,抬他回去又如何?准他們傷風敗俗,就不准我廉某人養一個?!」

  明胤:「你……」

  幽若燈火下世子爺滴水成冰的臉,令小鬼難以直視,末了他五指一張一把糊住自己臉,透過指縫看著面前人,放低姿態道:「蒼天吶,不喜歡男人還非得逼得俺喜歡上男人!」明胤滴水成冰的臉依舊滴水成冰,廉衡挪近他些,勾頭再道:「要不,把他先接世子府,爾後再接回葫蘆廟?」

  「你要臉,世子府不要?!」

  「那我找小大壓轎子,就當招入贅女婿咯。」

  「廉衡。」

  「小大才一十二歲,旁人一看就是鬧劇,如此一來,蠻鵲和我,臉面或能保全。」

  「愚不可及。」

  「這是迎難而上。」

  馬車再陷沉寂,車外五英個個臉抽。施步正打馬靠近秋豪,受驚道:「他他他……豆苗這小子,不會真是……哎呀,我天。」

  秋豪側他眼:「閉嘴吧你。」

  贖出蠻鵲,他廉衡勢在必行。若非要問個為什麼,只能說眼緣這東西……就像初識敖頃、初識唐敬德及施步正,但凡他廉衡上心之人,都將成刎頸之交。而事實證明,他確實很會相面看人,當然,摘除眼前這位。

  「求您。」

  「求求您。」

  「求求求您。」

  「您若答應,小子當牛做馬上刀山下油鍋……」

  明胤:「話莫要再多。」

  廉衡:「您這算答應了?」

  「放手。」

  「喔。」

  「離遠。」

  「喔。」

  廉某人鬆開激動之下抓緊的玄袍,嘻嘻地退出車外,盤坐車轅上,望著涼瑩瑩玉盤無聲笑得歡。施步正打馬走近,跟著樂道:「主子答應幫你贖蠻鵲了?」廉衡嘿嘿一笑,草莽鄙視兩眼,難以置信地搖搖頭,「看把你樂得,虧俺一直以為你是個純爺們。」

  待到世子府三更天已盡。廉衡跳下馬車,再是心急見葯鬼也只能按下不表,隨秋豪望客房去。在他百般央求下,頭皮發麻、亦心懷歉疚的秋豪,終將他帶到了距明胤書房最近的一處客室,一再叮嚀他只此一夜莫要喧嘩。

  施步正:「不回家,你爹明天保不齊打你?」

  廉衡跳起來給他後腦勺一下:「都說了莫要喧嘩。」爾後兩人一前一後追跑開。

  睡夢清淺,倏然天光。

  廉衡是個點卯即醒的讀書人,這是他多年孜孜不輟的習慣。待他粗粗洗漱畢,轉到明胤書房前,果不其然,五英已在房前的偌大空地上,活動拳腳。廉衡瞧著五花八門的雜技,「嘖嘖」幾聲才慢慢挪入房內,難得五英原地未動,不再守房門口防他行兇,感覺極佳。今日非例朝日,亦非逢三日,以是燃糠照薪的世子爺得以賦閑書房,凝心看書。廉衡瞧見昨晚被自己強搬書桌對面的椅子,並未放歸原地,索性抽了本書,恬不知恥毫無禮節地大屁股再坐下去。照例,他先細細嗅了番、敲了敲綿綿縷縷的沉香書桌,爾後才讀書三到。

  直到葯鬼的一聲長嘶,打破晨曦下的寧靜。要說這擅湊熱鬧的扁鵲,沿途那叫一逛逛游游,慢斯條理的懷素都快要回到了黔靈山,他這才游到京。扁鵲一來,終日寒蟬仗馬、死聲悶氣的世子府勢必要雞飛狗跳。有些人真的是人人得而誅之。

  葯鬼明知故嚎:「是哪一隻菜青蟲找我?老鬼我很忙的。」

  廉衡聞聲放下書,抄走書桌上兩塊點心,靠門框上,望著一步三挪的葯鬼涼幽幽道:「本仙。」

  「吆」,葯鬼東搖西晃的步子擺正了些,聲音依舊是拿腔拿調:「原來是小進士爺,找我貴幹吶?」

  「投毒唄。」

  「毒誰啊?阿貓還是阿狗吶?」

  「相府小姐。」

  葯鬼腳底生絆了下,五英亦停止干戈,獨廉某人悠遊不迫地吃著果酥。沉寂片刻,葯鬼沒等來下文或多餘解釋,先自著急走近他:「真要給相府小姐下毒啊?要達成什麼效果呢?是這還是這?」葯鬼比劃個翹辮子比劃個癲狂病。見廉衡面如平湖,老鬼再道:「吭聲啊你?再不喘氣我可走了。」

  廉衡:「不送。」

  葯鬼拂袖便走,負氣三步,眉毛扭曲好一陣,旋即又退回來:「你小子到底想怎樣?信不信我拆……」

  廉衡:「要拆早拆了,今兒倒想裝顆大半蒜。」

  「你你你。」

  「讓相里萱半死不活,能辦到?」

  「能。」頭次碰上天敵的葯鬼,好不喪氣地答允。廉衡看眼他,搖搖頭掩面一嘆。葯鬼吊起雙眼珠:「不,你什麼意思啊?我是長得噁心到你了還是咋的?」廉衡長長唉了聲兀自望書房東向的小山包涼亭去,葯鬼跟他身後一路刮噪,「我跟你說啊,我的俊顏也算得上『看殺衛玠』級別了,你別當我三分錢韭菜,老想著拿我一把,把我惹急了我跟你講……」

  「惹急又如何,你能神不知鬼不覺,將春林班一鍋葯癱么?」

  「咦……」葯鬼嚎了個宛轉悠揚驚天動地,「這可是個偉大的計劃,得容我慢慢綢繆。」

  兩人靜站涼亭,廉衡沉悶片刻方嚴肅道:「一:相里萱情況危急,除通正使陸荃之子陸啓仁外,無人能醫,自此緣起,絲蘿共結。明白?」

  葯鬼亦沉思片刻,狡黠道:「想讓他們喜結連理,危急情況是不得特殊點?」

  廉衡:「譬如。」

  葯鬼:「老鬼有種毒,食之五日後,才會昏軟無力以致水米不進,猶如封住了三十六個致命穴。回陽方法,輔以藥物,全身針灸。」

  廉衡哽凝一刻:「全身?」

  「良心過不去了?」

  「除你之外,旁人可會?」

  「我自個鑽研出來的東西,你說呢?」

  「不會有失?」

  「我拿懷素仨弟子,試驗過三回。」

  廉衡心說,您沒被吊樑上風乾,那也是因懷素慈悲。油然鄙視他兩眼,再道:「二:殿下意欲幫我,從春林班贖出一人,但寵妃條件絕不會低,我不想讓他陷入被動,得讓對方先來求情,反制。明白?」

  葯鬼:「這簡單。」

  「不能留一絲把柄。」

  「老鬼我誰啊?除老宮主世子爺,誰沒著過我的道!」

  「瞅把你嘚瑟的。」廉衡饒有興趣看向他,問,「九宮門,為何這般關照世子府?」

  「他母妃可是老宮主得意大弟子。」

  「啊哦。」

  「更是雲南王沐安的胞妹。」

  「啊哦。」

  「瞅你孤陋寡聞樣。」

  涼亭和書房軒窗之間空無他物,廉衡凝視著遠遠端坐桌前的大人物,忽又想起昨夜「大節大義絕不欺瞞」的約法三章,和那一盅誰都未喝的茶。垂眸片刻,終對葯鬼言謝:「謝謝您,替我守口如瓶。」

  葯鬼聞言一推六二五:「我可什麼都不知道。」

  廉衡睨他眼:「你怕什麼?」

  葯鬼哆嗦一下:「這要被他知道,我還能活。」

  廉衡聳聳肩,沖兔起鶻落的施步正招招手道:「傍晚上我家找我玩。」

  施步正喊回來:「你干哈去?不是說放你三天假么?俺還準備帶你去……」

  廉衡挖眼他,喊回去:「假什麼假,讀書要緊。」言訖,推著葯鬼去房間取了葯,並問他要了治療消渴症的獨家秘方,交予府門司閽,叮囑抱月樓二東家肖弭志來取時給他便是,爾後便疾步望弘文館奔。途經萬卷屋,顛顛跑進去,戲眼萬銀就直奔地閣。狸叔最近見他就怕,這小子搞事能力讓他這隻老狐狸很難受之泰然。

  狸叔:「既然不想扳倒一個,老夫勸你,最好消停會。」

  廉衡:「扳倒不急。仨瓜倆棗,逗他們玩,挺爽。」

  「逗?你當朝廷官爺們都是蛐蛐?」

  「若他們克己奉公,小子焉能逗弄!」

  「已有幾波人馬來盤查你了,觸角別太長。」

  「嗯。」廉衡勾頭再道:「狸叔,今年『夏稅』尚未征繳入庫,戶部還是空部,您一定要幫忙盯緊,他們預備從哪挪銀,以發下月官俸。」

  「好。」

  「狸叔」,廉衡搓摩著拇指螺紋,再問,「桃花汛已過,決堤幾處?」

  狸叔眉頭微動,轉盼認真瞧了瞧他:「今年你還是頭一個,問我打聽水患的人。」廉衡假笑半聲,狸叔再道,「桃汛一如往年,該決的不該決的,總要決那麼幾處。」

  廉衡:「菜花汛將來,工部什麼動向?」

  狸叔:「沒什麼動向。事不到眼前,燒不著眉毛,大可逍遙自在,並非人人願意,未雨綢繆。」

  廉衡:「是么?」少年冷冷一笑。

  狸叔警示:「工部尚書可是太子的人,你可別擅動。」

  廉衡呲牙假笑,著南不著北的又道:「抱月樓和銀樓,您老要能挑撥的水火不容,最好不過。」

  狸叔睨眼他,要氣難氣直轟他走。廉衡扒住門框,涎皮涎臉哦哦道:「京都名樓別館,多年太平無恙,平衡維持的也太好了,狸叔你說是也不是?」

  狸叔吹起鬍子,氣吼吼道:「走走走,沒你不想挑撥的,眼限想翻天。今後別再踏入萬卷屋。」

  小鬼嘿嘿一笑,兀自道謝:「謝謝狸叔。」

  出了萬卷屋,半柱香|功夫他便拐到朝天街,摩擦下鞋底呼呼地奔到春林班門口,站園外將昨夜寫好的一封書信親自交付蠻鵲,言有盡意無窮地對他說:「不論信中所託何事,阿蠻一定要答應我,不得反悔。」蠻鵲也未拆信,兀自點頭應允:「不論何事,蠻鵲都答應公子。」

  待他急驚風似得跑弘文館時,青蟬詫異:「師公不是放你三天假么?」

  廉衡還是那句:「假什麼假,讀書要緊。」

  青蟬掃視著眼前,成天到晚被禁足、老想著爬梯子溜出館的人,費解地搖了搖頭,徑自往藏書閣去。廉衡的顯閣緊鄰崇門的闔廬,館內常駐儒生,鮮少涉足此處打擾儒父清修,安謐靜逸的光景,伏閣埋讀的時光便顯得尺壁寸陰,轉瞬暮染煙嵐,小鬼在青蟬三叫吃飯的喊聲里,方收起書卷。然他鯨吞顆肉丸子,噎得慌又急得喝了口白菜湯,爾後叼了個紅薯一聲「祖父我回家,明日請個假」就飛也似地跑了。儒生們都覺得他好忙,卻不知他在忙什麼。

  青蟬一眾看著他不雅相,盡皆罷筷,直待他飛不見,一儒生拿起筷子,看著上首崇門,多嘴多舌道:「儒父,偭規越矩,毫無禮儀,您得約束他了。」

  青蟬瞥眼該儒生,不溫不火道:「正人正己,不渡他人。」

  果是敖頃的好兄弟,關鍵時刻,得幫著護犢。

  儒生面損,看向崇門,崇門之字未予。可老人明白,他再約束,廉衡會急得將睡眠時間全擠掉。他將一天,永遠當成一年用。明胤亦明白這點,因而能不設限就不設限,讓他想做什麼儘可能能做什麼。廉某人自然揣摩到了這點,以是愈發肆無忌憚。

  葫蘆廟,施步正悄無聲息蹲槐樹上,對廉衡懸懸而望。甫一瞧見他身影,草莽大氣始出,嗖嗖落他身前。草莽懼怕廉老爹,大抵是受了廉某人傳染。小鬼瞥眼受驚的九尺大漢,吃吃一笑,將懷裡藥包遞給他。施步正猶豫三番才接過手,嘟囔道:「這事有點喪良心啊。」

  「你願意右相扶持太子?」

  「當然不願。」

  「你主子都裝不知道了,你還扭捏什麼?」

  「可這事,好好一相府小姐,我們這……」

  「放心,解藥不日上門。」

  是夜,相里萱毫無懸念地飲下了獨步天下的施步正,悄無聲息投了葯的茶。

  是夜,廉衡當著廉老爹的面,有心無心逗了逗小大:「小大,兄長給你招個入贅女婿好不啦?長得忒好看,著粉則白,施朱即赤……」小大難得敢瞥眼他,氣鼓鼓跑開。廉遠村信他有鬼,以是並未理會。

  翌日午後,蠻鵲依約來到「聽雨苑」,未說出口的話被廉衡直截了當攔回去。「你已答應了我,便不能反悔。」「可是,公……」「你會入住弘文館,從此安心讀書,信我。」「我信,可是我……不行公子。」「我自有雷霆手段,別擔心。」「會給您招麻煩的。」「我廉某人麻煩多了去了,從未嫌多。」蠻鵲埋首,滴答掉出一顆淚卻悄悄蹭去,「蠻鵲何德何能。」

  廉衡嬉皮一笑:「說過了。」

  這沒羞沒臊的輕浮話,也就廉某人敢光天化日,說得那麼娓娓動聽。

  赭日當空,風清雲淡,「聽雨苑」沒雨可聽卻有琴箏可聞。唐敬德領著賦閑在家的相里康,迤邐而來時,廉衡就知道:沒膽跟兄長提議來聽雨苑賞曲的相里萱,絕對會悄悄跟來。一位酷愛音律的閨英闈秀,怎肯錯過他這位被唐敬德胡天亂侃的軫琴高手。好在悄悄單行,機會正好。

  而特意調換了太醫院值班時辰的陸啓仁,匆匆趕來時,正巧同面戴素紗、手執紈扇的相里萱在曲徑交匯處正面相迎。相里萱禮節性避讓,陸啓仁君子還禮,非禮勿視地側身離開,望畫亭去。相里萱略略抬眸看了看面前人背影,聽著湖心深處的畫亭傳來的琴音,不自覺一步步踏上湖廊,望畫亭靠近。

  暗中潛藏的施步正撓撓腔子,幾經猶疑,終向盈盈挪步的相里萱足底飛去顆小石子,力道有重沒輕,相府小姐自然被直接送入湖中。草莽看眼落水人,良心不安地單手遮住眼。當此時,正與相里康互通台甫的陸啓仁,聞得相府丫鬟呼喊聲,瞧到水中掙扎的倩影,直接奔作離弦之箭,跳入湖中。這類救死扶傷的郎中,跟正在房內認真鑽研、如何一鍋葯癱春林班上下幾百號人的葯鬼,品質雲泥霄壤。

  相里康辨清丫鬟后,大驚失色,喊了聲「萱兒」亦踉蹌奔去。唐敬德望著湖中湖外一干人,抬手就給廉衡後腦勺一下:「爺為何要夥同你,干這麼蠢的事。」

  廉衡:「為她將來,不被攪進戰火里。」言訖,亦大驚失色地望人群奔去。

  陸啓仁將相里萱救上岸后,出於醫者本能,未及考慮,先將相里萱吸入肺腑的湖水擠壓出去,方讓相里康抱著相里萱直奔相府,心懷鬼胎的廉衡唐敬德攜著懵里懵懂的蠻鵲,假模假樣跟去相府表關心。葯鬼的醫技毒技,陸啓仁自然望塵莫及,因而他在探脈時,雖覺有異卻難以名狀,又不敢抓著相府小姐腕太久,末了先開了副祛寒祛邪的葯。直待柔心弱骨的相里萱驚魂甫定,一眾方在相里康的再三言謝里打道回府。

  馬車上,唐敬德已懶問廉衡,后招是什麼了,只兀自靠緊車廂壁,慨嘆著「交友不慎」。

  未出兩日,風寒漸好的相里萱,開始有些不思茶水。

  而悶房裡鼓搗折騰近兩日的葯鬼,終於跑去了春林班聽曲。逛逛悠遊間他將上下三層香案里的熏香,皆換成他自製香片,裊裊香煙一縷一綿,同一園子的言笑嘻怡和潑聲浪氣攪和在一起,根本無人察覺,直至次日晨起,一個兩個渾身疹子奇癢無比,人們才驚覺,花柳病?瘟疫?玩弄小唱特有病?滿園子吵吵嚷嚷、驚慌驚忙的嚎叫聲里,曠學的廉某人好巧不巧地跑來尋蠻鵲,蠻鵲未及推他出園,廉某人脖頸上已然染上了疹子。傳染如此厲害,順天府尹自然得包圍了春林班,一時間風華無雙的春林班成了人人避怕之地。春林班老闆梁班主,無奈之下只能望大內去信求救,自個則領著人到處撒「避瘟疫葯干散」;而樓外人,不是圍著春林班裡三層外三層地「設醮除疫鬼」就是到處「打醋罈」,短短三日朝天街到處瀰漫酸醋味。

  足見葯鬼狠起來多麼的天誅地滅天打雷劈。

  雖說這手段,有些過頭,但不如此,藺貴妃不知會向明胤提什麼條件,不如此,玩弄「小唱」「契弟」的風氣只會日益高漲。

  遭罪三日,世子府馬車才將廉衡、蠻鵲強行接出園,這令大內一籌莫展的貴妃娘娘,將目光迅疾轉向世子府。是夜,汪忠賢就捧著皇貴妃信牌,來尋明胤交易。明胤並未接見這位大太監,而是由秋豪領著直接去見了葯鬼。汪忠賢捂緊口鼻,踏進房門先望葯鬼屋裡瞅了瞅,甫一瞧見滿臉疹子、躺榻上紋絲不動的廉衡、蠻鵲時,「哎呦」一聲驚忙退出去。

  汪忠賢:「還請葯先生出來同咱家說話。」

  葯鬼黑著臉走出來,粗聲粗氣:「有話快放。」

  汪忠賢嗆一鼻子灰,雖不舒坦,但知曉這些舉世高人皆有怪癖且不買官賬,輕咳了聲,捂著嘴巴尖著個公鴨嗓道:「不知葯先生,將他倆治得如何了?」

  「明兒就好。」

  「哦?」

  「你在質疑本仙的醫術?」當此時,榻上裝死的廉某人心說,仙是我,你是鬼,別竊取我葯仙名聲啊。

  「不不,葯仙誤會了。您既能救活他倆,想必春林班上下人等,亦不在話下,可否請仙人移駕春林班……」

  「我為什麼要去。」葯鬼轉頭正要離開。秋豪忙喊住他。

  「主子有令,務必救治。」

  「你主子想賣人情卻要我出力?」見秋豪目光炯炯,葯鬼罵咧咧道,「都什麼世道啊,那小啞子小聾子我還沒開始治呢,這就又扔我一大攤,世風日下,這好人吶都沒什麼好報啦……」他碎叨叨地哐啷閉上門。

  秋豪向汪忠賢微微點頭,致歉:「他就這幅脾氣,汪公公還請見諒。您自請回稟貴妃,春林班上下,不日痊癒。」

  汪忠賢優雅點頭:「好,咱家這就進宮回稟娘娘。承世子殿下的恩,日後若有需要,知會咱家就是。」言訖,抱著塵拂緩步離去。

  葯鬼進屋后,望廉衡蠻鵲臉上,一人糊塊濕抹布:「行了行了都別挺屍了,那老太監走遠了。」聞言,榻上並排躺著的兩小鬼倏然坐直,抹布應道兒掉落,這時秋豪走進來,廉衡忙笑呷呷站直,蠻鵲則下意識避退一步。

  秋豪瞥眼兩張不堪直視的花臉,鐵目沉沉:「洗乾淨臉,同我去書房。」

  「是。」廉衡亢聲遵命,爾後溫言叮嚀蠻鵲,「你隨施步正在園子里先四處逛逛,不想逛了,就讓他帶你去琴房,聽說遼王之前珍藏的古琴都被收到了那間屋子裡。」蠻鵲悶聲搖頭,廉衡壞笑道:「不去逛園子,那就跟我去見世子爺,敢嘛?」蠻鵲再驚忙搖頭。廉衡看向秋豪,「瞅瞅你們主僕,將俺們這些平民嚇得。」

  秋豪:「話多。」

  廉衡再對蠻鵲道:「要成為真正男子漢,先從膽子練。剛好這寒蟬仗馬的世子府,供你練膽子。」

  大步流星邁進屋的施步正,剌剌接話:「是啊,剛好練膽子。」秋豪被他氣得直抖了抖,眼睛直想噴火。但原本一提相公堂子、名花小唱直接就毛骨悚然的施步正,此時對著水清木華、淑明浣凈的蠻鵲倒是生不出什麼雞皮疙瘩來,更是全然忽略了他大兄弟,嘿嘿一笑,徑自走進倆窗花少年,說白道綠。在廉衡授意下,他領著蠻鵲逛園子沒幾刻,就帶去了練武場,一聲「學著點」就開始賣弄他飛檐走壁踩高蹺頂板凳絕學,末了還夥同追影演了出胸口碎大石。

  廉衡自進到書房后,就開始淹淹悶悶裝悶墩兒。關於他的處世哲學,初步確立為:對待溫良恭儉的敖頃要「得寸進尺」,對待慈悲肅穆的崇門要「賴皮賴臉」,對待逛逛游游的唐敬德要「邪魔歪道」,對待實心疙瘩的施步正要「孔融搶梨」,對待璞玉渾金的蠻鵲要「霸氣側漏」,對待自命不凡的葯鬼要「愛搭不理」,而針對靜水流深的明胤就得堅持「以靜制靜敵不動我不動」。

  天長地久的安靜后,明胤終放下書簡,將一塊玉牌推過來。

  「貴妃信牌,自己善後。」

  「嗯。」

  「僅此一次,下不為例。」

  「嗯。」

  「相府,見好就收。」

  「嗯。」廉衡不無赧容,再道:「相里萱的葯已經下了,等一切塵埃落定,我怕相里康會反應過來,到時,您幫我撐著點,別讓他不理我。還有,等那事成了,我就禁足弘文館。」

  明胤深看他一眼,大概知他在打什麼主意,末了告誡道:「點到即止。」

  廉衡揣好玉牌,溜蹭下鼻尖撥拉開書,悶悶道:「您這般放縱我,我可真是怕啊。」怕自己無法無天闖大禍啊。然他得意著小臉嘿嘿嘿的,自顧自看起書來,未幾就投入到書中的大千世界里。

  又及兩日,春林班疫疾在葯鬼操持下自然是趨於穩定。廉衡攜蠻鵲,尾隨唐敬德離開世子府。蠻鵲臨進園門時,道:「公子,蠻鵲,當真不想給你添麻煩。」

  「毫無麻煩。」

  「可蠻鵲什麼都不能……」

  「又來……都跟你說了,我爹就喜歡兒子,尤其是如花似玉的乖兒子。」

  唐敬德忽而插嘴:「本公子花容月貌的,不若把我也招去葫蘆廟得了。」

  廉衡:「嗨喲,您這一身貴氣,可別晃瞎我們一街人。」

  唐敬德:「小兔崽子,和尚打傘你還無法無天了。」

  臨鑽入馬車前,廉衡隱隱聽到園門口傳來句:「喲,蠻鵲回來了,聽說你攀上了世子爺這朵高枝了呀,了不得喲。」

  廉衡嗤然一笑:「挺好,世子爺臉面,真沒我臉面金貴。」

  唐敬德吩咐車夫,轉去相府,坐穩后睨眼廉衡:「相里萱已開始水米不進了,你自個看著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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