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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執迷不化

  落英亭歸來,唐敬德在施步正監督催促下愛進不進踏入國公府,見草莽飛遁,他轉眼從後門繞出欲奔去春林班。奈何未行三步,施步正從天而降。

  唐敬德無語加咯血:「什麼時候你也變得這麼聰明了?!」

  草莽撓頭,羞愧難當:「也不是俺聰明。臨行前主子吩咐,公子若前門進去必定後門溜,後門進去鐵定前門跑。」

  唐敬德略有心酸,唇底掃過一絲軟笑,卻依舊混不正經:「不若我搬住世子府得了。天天他眼皮底蹦躂,省他操心。」

  施步正再次撓頭:「這個……怕不行……」

  唐敬德故意追問:「為何不行?」

  施步正想了想,心覺主子雖十分關心他,可他太吵,主子好靜,真住過去怕主子耳膜耗損過勞死;此外,無憑無由搬住世子府,又非血親,倆盛顏少年正值火力衝天,萬一情難自禁互舔傷口,那可就……極易招外頭閑言碎語。良久,草莽好傻不傻解釋句:「公子應該住自己家裡。」

  「家?」唐敬德冷笑一聲,「瞧我聽到了多麼了不得的一個字!」

  「主子說了。只有等您吃上飯,俺才能離開。」

  「你回吧。我不跑了。」唐敬德轉身走幾步又掉轉頭,神色平靜補充道,「你以後不用盯我了。告訴你主子,日後晚上我堅決不亂跑了。讓他少操點心吧。」

  施步正一貫信任唐敬德,儘管秋豪老說他「奸滑無比不可輕信」,但他以為他說了晚上不再去朝天街醉生夢死就絕不會去。以是無比信任地點點頭,叉手飛遁。

  而唐敬德一言九鼎,果未亂跑。飯盡茶畢正欲逗弄鸚鵡,忽聞屋頂一聲輕響,便聞丫鬟叫嚷聲「有賊」。四體不勤五穀不分的夜遊神桃花眼狡黠一挑,想自己正作無聊需吃些消遣點心就有求虐的自動上門,多麼皆大歡喜的人生,撐開骨扇,步姿妖嬈萬狀,興抖抖地趕赴後院去摘「葡萄乾」。

  所謂「葡萄乾」,是在屋頂正脊、垂脊、戧脊和山花各處,密鋪細如坊線的獸筋繩,但有異物碰觸,各處立馬銜連圍合,將異物裹緊如粽子吊到屋頂下的大樹杈上,動彈不得,由著唐敬德欺耍,且因夜晚出沒的東西皆著黑衣,裹緊掛樹底宛如一顆碩大無比的油黑葡萄乾,這機關便被花鬼戲稱為「葡萄乾」。原這游神閑來無事,總覺他家屋上瓦下有不幹凈東西飛來躍去,便央明胤手底的八大奇人之一,善奇門遁甲和魯班機巧的「懷素」,在屋前屋后小設機關布了幾陷阱,專門作弄這些不幹凈東西。他巴不得搗亂添堵、闔家上下雞犬不寧。

  「呦呵,好大隻耗子!爺大半年了不是套只野貓就是捕只麻雀,今兒個倒捉了個碩鼠。速度,把他給爺放下來。」幾名廝役配合默契的將「葡萄」摘地上,圍作一圈等他家少爺使出十八班折磨人把戲,再開開天眼。唐敬德抬靴踢了踢尚且發懵的東西,脆罵句:「狗東西,花爺爺這房頂是你想踩就能踩的?!手腳不幹凈,粘了不該粘的就別往花爺爺槍口撞,撞爺爺槍口不得剝你層皮。」說時問傍側武丁要了把刀,欲將裹作一團的蒙面奴面罩挑去,孰料其抵死了往開躲,雙眸反射寒月,修眉斜插雲鬢。唐敬德嗤笑聲,「啊呀,還是根硬骨頭。爺喜歡。」游神扔了刀,彎腰去扯他面巾,抽了幾次才將其黑面巾扯掉。

  姣容入眼那刻,唐大公子一時愣怔雙眼看直,意料之中的沒出息。而夜行俠柳眉剔豎鳳眼圓睜,一副普通人惹不起模樣。瞧她破瓜之年剛出些未及一十八,延頸秀項夭桃穠李,倒確實令人心旌搖蕩。

  唐敬德迴轉神明,咳嗽一聲忙掩飾窘迫:「這捕夜獸捕的,捕到個樑上女君,好大膽子,偷我家來了。論偷香竊玉何人比我?!知道我誰嗎?!」

  一僕役道:「公子,要不要移送官府?」

  孰料夜行俠幽沉沉接話:「好。」

  僕役一時眼大,移送官府還說好得是嚇傻了。唐敬德望她身後瞧了瞧,瞥見其佩刀呲牙一笑,亦道:「是挺好。」

  夜行俠蒙面女略微一怔。

  適此時分,唐卧仙聽見動靜匆忙趕來,步子難得凌亂。唐敬德哂笑一聲,利索奪走武丁尖刀,割斷獸筋繩低呲句:「還不快走。」蒙面女錯愕片刻即刻逾牆遠遁。游神瞥見地上一枚銅錢大小的「雙鸞菊」烏木圓雕,緊忙袖入口袋。

  「何人擅闖我府?」唐卧仙遠遠詢問。

  「捕到只小野貓,去了網準備調教調教,孰料這東西牙尖爪利的,跑了。」

  唐卧仙近前看眼碎撒一地的獸筋繩,眉毛擰了幾擰額頭簇了兩簇,瞪眼身側武丁,方對僕役丫鬟道:「還不快收拾乾淨,夫人受不得這些驚嚇。」眾奴眾仆喏喏應是。

  唐敬德不陰不陽:「呵,你們當長點心,收拾好殘羹殘飯,別再叫這些阿貓野狗嗅著味來了,叨擾了你們家老爺夫人的清凈。這很不好。」言訖,他自腰間骨扇一掏,撐開來清風明月地走掉。

  卻說這蒙面女,好苦,真苦,才出龍潭又入虎穴。剛遁出唐宅沒多遠,一不留神就被施步正獵隼撲兔,三招五式擒獲。三里之外就能聽見施步正得意馬蹄聲,急奔世子府去博他主子紅顏一笑。說來也是巧,他與暗衛盯了「國公府」沒兩年也有一年半,一無所獲,天天愁報效無門,端端今天從弘文館監督了唐敬德回家,事畢無事可做,秋豪又提前許他去吃杯酒,他便就近在國公府附近的酒肆喝貓尿,竹葉青剛下肚一杯就瞥見屋頂縱躍個黑影。蒙面女原本身手了得,尤其一記環燕輕功。只因她正卯勁兒懊悔私闖唐宅,回去鐵定被主子關「水牢」吃罪,飛縱在酒肆對面的屋脊上時又赫然摸見雙鸞菊烏木雕不見了,慌張失色間便被施步正三五招擒獲。合該她今日死期到了。

  「秋豪,秋豪。」施步正闊嗓子在側院喊他大兄弟,喜滋滋嚎著,「你瞅我摸回個啥?」

  「又怎麼了?」秋豪木著張臉,戌時在他主子書房吃進去的滿腹心事,這都子時該睡了還沒消化完,卻又出了什麼事?!黯黯從屋裡踱出,示意他小聲點,當心主子罰抄經。

  施步正指著幾步之外馬背上馱著的大物件,喜眉樂眼道:「我在米肆屋頂逮了只燕子,當是個樑上女君,不料是只大肥貓。」秋豪近到蒙面人身邊,一眼認出她背後湛湛藍光的幽冥刀,神情登時嚴肅,命施步正解下來速與他去見主子。

  「主子」,秋豪又在門外通稟,「有事急報。」

  想子時夜半,世子爺還在書房熬油費火著實可敬可佩,莫怪秋豪和施步正皆長他幾歲卻都不及他老成持重。明胤揉了揉太陽穴,沉聲句:「進來吧。」

  施步正聞允,身輕腳快推門進入,胡喇喇一聲:「主子,俺逮了只肥貓。」

  秋豪跟進來忙側他眼,草莽這才從喜悅里回魂,裝得穩重又成熟。秋細心望著書案前那一尊永遠冷幽幽的靜菩薩,不急不緩稟報說:「主子,捕獲無間門一位索命,現押解門外。」

  明胤:「嗯。」

  秋豪:「是在……」

  施步正脆脆打茬:「是在一酒廬對面的米行瓦頂上逮的。」

  明胤:「你去吃酒了。」

  施步正原地石化。秋豪心說這根楞蔥啊,只能忙替他請罪:「是屬下允他去的,請主子責罰。」

  明胤緩緩翻頁書,問:「可是棋舞?」

  秋豪:「正是這位排行第五的女索命。」

  「放了。」

  「放了?」施步正以為聽錯,抄直問。

  「秋豪,讓她回去告訴唐卧仙,莫再踏足雲南,莫再沾染烏叔,否則剿平鳩山。」

  「是」。秋豪經他主子點撥,曉得這棋舞既不是盞省油燈,自不會善罷甘休,主子是想借她攪亂無間門,順便警告唐卧仙。秋豪剔眼施步正,二人正欲退出。

  明胤再徐徐道:「國公府的獸筋繩,也該用完了,讓懷素再送唐敬德幾捆。」

  秋豪恍然大悟:「原來主子在兩年前就懷疑唐卧仙是無間門門主,所以您才會答應唐公子請求,讓懷素去設機關。」

  明胤不置可否:「命暗衛盯緊葫蘆廟。」

  施步正再大剌剌道:「主子放心,俺和暗衛盯得可緊了。」明胤面無表情。秋豪再剔眼施步正,一同躬身退出。草莽糾著兩道狼毫眉,一臉有功沒落誇的凄風苦雨,難能可貴地引句詩:「詩里說『一騎紅塵妃子笑』,俺急急跑回來,主子卻連半個笑臉都沒露。」

  秋豪雖困擾於愈發繁複的局面,更被橫生的小鬼大鬼搞得五迷三道,卻也不忍心看他的大兄弟的小媳婦心情受損,便耐著性子解釋說:「主子向來喜怒不形於色,否則,以你吃酒回來早被罰去抄經或暗房禁足了,可見他肯定了你的功勞。」

  施步正一拍腦門:「對哎,瞅我這榆木疙瘩,還是沒你聰明。」

  秋豪搖揺頭,無奈吩咐:「以後無需蹲守國公府了,今日你捉了這棋舞回來,基本能斷定,國舅爺就是無間門門主。」

  草莽喜眉樂眼朗朗道:「那還要俺幹啥,主子可勁吩咐,俺保證完成任務。」顯然他不會也不願動腦子動心思去猜去想為何他抓個女索命回來,主子就能確定唐卧仙就是無間門門主,以及,何以這富貴無雙的國舅爺要當個刺客組織的頭目?他生存狀態目前就兩:吃飽喝足性命無憂,護主安危遵其囑咐。這種人,即便是刀口舔血的潛龍扈從,也能長壽。而熬油點燈的小鬼、大鬼、世子及太子等,便見他們閉目養神,無一不在心思開孔,一寸寸耗心耗命。

  「明日得空,你再去趟萬卷屋,告訴狸叔,這棋舞不管去問他換什麼信息,除世子府事及她真實底細,其餘一概相告。」

  「好咧。」草莽應了聲兒就高高興興卧榻休憩。

  然碧瓦朱甍、樓閣崔嵬的書房內,岩岩若松的聰明人卻一夢不敢,依舊端坐案前直盯著眼底書卷,神情冷冽心事凝重。帝輦京都,風雲際會,百鬼眾魅,人心狡詐,防不勝防。單說這廉衡,藐藐賤民,陋居城南蓬牖茅櫞下,卻堪堪如只潛藏蟠伏的巨獸。他究竟是何人物?有何故事要講?而他背後那隻大鬼,無疑是三公九卿或宗親藩王里某位,勢力之大卻偏要利用小鬼,只能是一個原因:小鬼是那幾位大臣的遺孤。而小鬼於日前拋出大鬼,說明二鬼政見不合,小鬼為冤,大鬼為權。

  可他有一點始終不解,以大鬼權勢,果要謀逆,何以等待這許多年?

  世子殿下自不知,大鬼要的,除了這天下,還有那真真假假虛虛實實的金銀冢。一座活在傳說里的寶藏,一座由窮途末路的段氏皇族編排出來激勵後代頑強抵抗的精神支柱,一座被前袁餘孽藉機利用的割喉鋒刃,一座最終讓明皇埋殺忠良的骯髒墳墓。時隔多年,卻經久迷人,神乎其神,令後世們前仆後繼白骨累累。

  慾望,是永無止境的自取滅亡。

  而真相,皆從泥沼里打撈而出。

  屢屢刀下留命的棋舞,猶如落魄鳳凰,一路策馬馳往鳩山。剛近身密庄大門,就吃人一通暗腳,互相制衡間便聽八索命陰柔怪調句:「喲,五姐回來了?!打離開雲南,這一個月都沒見著您半分影子,您倒是說說幹嘛去了呀?!」

  「不干你事。」棋舞抽出拳腳,宛如一尊冷觀音。

  「誰稀罕管呀!」八索命冷笑聲,「別仗著大師兄,就目無下野。連自己來路都鬧不明白,神氣個什麼勁兒,查到最後,可別是個有娘生沒爹教的野百合。」

  「再說一遍?」

  「我好怕呀!」這八索命本不是個欺軟怕硬的貨色,言訖她再要挑茬,無奈瞥見流星趕月走來的大索命,冷哼了聲翹臀一扭便閃退。

  「小五回來了,」大索命關心切切,「可有何新的進展?」見她搖頭再追問:「你也打探了好些年,仍未打探到這雙鸞菊來歷,要不先放放?逼自己太緊反而無用。」

  棋舞緘言,末了問:「門主可有說,讓我去水牢。」

  棋一:「你又擅闖哪了?門主這次挺生氣,連夜來信命我關你一月禁閉。」

  「好。」

  「你到是去了哪?」

  「國公府。」棋舞從簡回話。

  「你……你可知門規首條,就是不得踏足國公府!」棋一烏眉一沉。

  「知道。」

  「知道還去!那水牢是活人待的地方?」

  「我同死人有何區別。」

  「你……」大索命急怒攻心,片刻后也只能嘆口氣,「門主這段時間也不會回來,你先回房,過幾天再去牢里給我待著,好好反省反省,看你究竟有幾條命亂折騰。」

  「師兄」,棋舞低垂眼瞼沉沉問:「為何不讓涉足國公府?門主難道不知,此地無銀三百兩嘛!」

  「你不要命了?!」大索命看眼四下,黑雲滾滾道:「方才的話,我當沒聽見。」

  「師兄?」

  「回房去!」大索命喝她一聲,旋即又軟下心腸,「小五,我們都是承門主的恩才得以存活,不問前塵都只往後了看,你一味揪著過去也沒多大意義。我們是刺客,過的是刀口舔血的日子,祖上積德三尺也不夠你我一刀殺個人揮霍,做好本分,一心效命門主就行。」

  「十大索命都從棋子一排到棋子十了,棋舞豈敢不做好『棋子』本分。」

  「小五,聽師兄句勸,莫再折騰了,先不說門主的養育之恩,就是這些年,門主的知遇之恩,我們也難報一萬……」

  棋舞對其平淡死忠黨理論並無多大反應,愛聽不聽叉手躬退。彼時日出,晨曦微露,啟明星熠熠發光。她沉著臉並未回屋,反而飛往山頂。雖說會當凌絕頂,可她還是看不清山望不見水,一葉障目不見泰山,這片葉子,門主不會替她拿走,萬卷屋那裡也不會真替她揭開。心煩意亂間,環燕輕飛,矯健萬端地落一棵古松上,冰冰涼涼躺樹身上踢腳樹杈,閉眸再陷沉思。嘴底卻清清淺淺呢喃句:「鷦鷯巢林,不過一枝。」

  她是沒野心無追求之人。然她卻身如飄蓬。

  自月前門主集結十大索命,力救袁士翱,她無意瞥見袁士翱左背破衣下,忽然暴露的烏頭刺青時,她便坐卧難安。那「烏頭刺青」和她的「雙鸞菊」有何相同又有何不同?這袁士翱是何許人?十四年前,明皇為何要秘密屠戮蒼山龍泉峰西側的鏡江一帶?門主只在她幼時講過一次,道她是在一江邊撿撈的,卻從不說是哪條江!思來想去依舊理不出任何線索,卻冥冥中覺著有隻手有張網向自己伸來,掐住了她咽喉。煩悶間,下意識摸摸胸前,又兀自想起弄丟了的木雕,再次懊惱不堪。情知掉到了國公府,可她要怎麼去找?她已違抗了一次門規,再去,小命休矣!可惜了我們這位女俠,和葫蘆廟小鬼在某方面一樣,偏執,且不知腦袋金貴。

  一聲激越的鳥鳴打破僵靜的山巔,一縷溫熱的陽光赫然照耀她臉上,清泉一般的眸子卒然睜開,天亮了,心意就更加堅定了。

  其志所向,一往無前,愈挫愈勇,再接再勵。

  而此時此刻,裹著被子伏案而睡的廉用功,哈喇子流滿一頁紙。天將放亮時,他才合上書卷吹滅油燈昏昏入睡。小大靜站門外,忽然就掉下一顆淚,兩顆淚。爹爹跟她講:你兄長幼時,大雪天深井裡受凍好幾日,被凍透了,身子骨極差,不可過勞,那盞油燈每夜燃至何時爹看不到,所以小大要替爹盯緊,夜交子時他必須睡。

  可小大明白,時間對兄長來說就像金子,已被壓縮得很短很短。她一次又一次午夜過半站房門外,望著其伏案埋讀的身影,不忍呼喚。她想快些長大,她想明理懂事,她想替家裡排憂解難,可她總長不大,時間對她來說,被拉得好長好長。

  有時,小孩比大人懂事多了。

  輕輕柔柔的「刷刷」掃院聲兒,飄進廉衡心窩裡,他慢騰騰睜開眼,鼻子一酸眼睛一閉,側過頭繼續睡。他忽然理解了些,老爹畏葸不前的原因。一家人一所院子幾隻雞,有早飯有晚飯,有饅頭有雞蛋,很溫暖。待他爬起身,頸椎是借的腰也不是他的,自恃年輕不知保養,短命是必然的,「啊啊啊」扶著腰麻著腿打開門撓著頭沖小丫頭嘿嘿笑。他心虛他心疼他自責,他接過小大急急端來的一碗水,喝得很不是滋味。

  庭院已洒掃妥當,早飯熱鍋里剛出。她還這麼小,她將一切打理地宜室宜家井然有序。而大小,也被拽起床坐院中「大聲」誦讀,雖然只見嘴型不見音。

  「兄長,小大昨天琢磨出一種雙面綉。你可要看看?」

  「好啊。」

  「等我再大些,綉功再精緻些,兄長就不必這般奔波了。」

  「乖。」廉衡抬手摸摸她腦袋,大小見勢急急跑來,廉衡粲然一笑,「大小也乖,都乖。」待倆小麻雀跑屋裡取雙面綉,廉衡踱近廉老爹身側,自知之明道,「唯我不乖。」

  廉老爹沉寂一刻,方道:「不可輕信於人。」

  廉衡:「嗯。」

  廉老爹:「不得傷及無辜。」

  廉衡:「嗯。」

  廉老爹:「不能罔顧家人。」

  廉衡:「嗯。」

  廉老爹:「還有,要見好就收。」

  廉衡:「嗯。」言訖,父子再未搭腔。

  廉遠村終歸是妥協了。如果這份妥協,人人願學,世子府地牢關足十年的段昌,煙瘴林里天天打游擊的段明,和吊著一半口氣的袁氏殘黨,就不會繼續想著救亡圖存,上趕著被大明斬草除根。包括廉衡他自己,也不至作死多年落得個生離死別。

  總要有很多執迷不化之人。

  也總要有很多鐵石心腸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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