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人說,過了二十五的女人,要貼上個“剩”標。而今金暖曦二十二點五,依舊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念男色之重重,獨枕邊之空空。可謂情途堪憂啊!
鏡子裏,一張刷滿牆粉般慘白麵膜的小巧國字臉,頂著滿頭來不及吹幹的酒紅沙宣發,發縷雖然有些淩亂,但從裁剪的造型來看,將下頷的線條修飾得靈動又不失柔和。
金暖曦獨自在S城住,原本剛回國時陪父母在T城住。不過到底T城不是自己的故鄉,一時半會兒也醞釀不出那種能安心自在的家味。而S城的房子是她外公留下的老公寓。前兩天才從南國的T城搬到S城來。
金暖曦以盡可能小的麵部拉扯費勁地刷著牙,心中有些小得意,回國後宅了半年,今天她第一次能睡到鍾敲12點才起床,情不自禁地,齒縫間咕噥出含糊的“歌聲”,歡樂得像一隻剛放出籠的小鳥一樣雀躍。
終於可以一個人住了,終於自由了!這對她來說是多難得的事呢?
她的外婆先天性患有心髒病,受母係家族隔代遺傳病的影響,一代的壽命不如一代,她的外婆二十五歲那年生下金媽媽後就去世了,金媽媽的身體很健康,但沒想到自己的女兒金暖曦也患有先天性心髒病。為了方便照顧女兒,金媽媽辭去公務員的工作在家安心照顧她,一家三口的生活費、女兒的醫藥費全部落在金爸爸的肩上。
金暖曦從小就沒離開過媽媽的視線範圍內,稍微頭痛腦熱發燒流汗就被金媽媽捉去醫院檢查,所以,她的童年待在醫院的時間比在學校和家裏的時間還在多,而且更可惡的是,越長大些身體也越來越羸弱,一年前還被檢查出患了冠心病……金媽媽二十二年來小心翼翼地照料,當得到這一消息時便一下子活在陰霾裏,難道他們的女兒根本就活不過二十五歲?
一個如花似季的年華呀!
看著母親憂愁的樣子,金暖曦那一刻真想放棄化療一死了之,覺得自己活著真是折磨父母的禍害精。
但金爸爸卻不肯放棄她,工作之餘到處求醫,後來聽說到美國那邊做移植心髒手術可以治愈,金爸爸二話不說讓金媽媽帶上金暖曦遠赴美國,或許是上蒼保佑,到美國不到三天,竟然就找到了合適金暖曦的心髒,聽說捐出心髒的死者是個華裔女子,因出車禍而死的,她在世之時就已經寫好了萬一自己哪天不幸出事,就將自己有用的器官捐出來……
真是個好人!
金暖曦的手術非常成功。
一家人終於放下了二十二年來一直懸著的心,強壯的金爸爸鬆下二十二年來緊崩的神經,竟然一下子就病倒了,遠在國外的母女倆都很心急,金暖曦安慰道:“媽,你回國照顧爸爸吧,我已經沒事了,而且這裏有看護,最好的醫生!”
於是乎,金媽媽三天後便回國了,獨留金暖曦一人在美國。
康複一個星期後金暖曦就急著要找到救命恩人的家屬,豈料那死者竟是無父無母的孤兒,在美國半工半讀的十年,後來才開始創業,金暖曦帶著鮮花去看死者的墳墓,照片上的那個女孩叫範若曦,一頭烏黑長發,V形的臉龐,大大的眼睛,長得跟電視上的範冰冰有些像。
二十五歲的模樣,再看墓碑上的年齡竟已是三十四歲的年紀。
這麽勵誌這麽美麗的一個女人,沒想到就這麽死了,金暖曦心裏特別難過:“你一定有很多夢想沒來得及實現,一定很多東西沒來得及享受,如今你的心髒在我的身體裏跳動,那麽,我一定要努力的活下去,把你的那份勇敢、善良活下去,活得漂亮,活得精彩!”
回國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夾著身份證和戶口本去公安局把自己的名字改了。原本她的名字隻有兩個字“金芊暖”,她的父母希望她像金色的太陽一樣照耀著暖暖的幸福……
為了記念恩人,將名字改為“金暖曦”,曦:晨曦,早晨升起的太陽就是金色的,暖暖的,就是範若曦把她的心髒移植到她身體裏一樣,像一個太陽把她的未來、她的生活普照得暖暖的。
難得女兒能康複起來,在回國的半年裏,希望她能有個好歸宿、好工作,衣食無憂,然後兩老拿著女婿的聘禮出國旅遊,以慰這二十多前二老談戀愛時就給彼此許下的承諾,所以父母就給她下高壓,而金暖曦每周一三五則要忙著應付介紹工作的人,二四六則忙著對付介紹相親的人,好不容易有了周日的清閑,還要關起門來接受爸媽的耳提麵命和隻身在外時落下的思想匯報工作。
金暖曦實在受不了這種被人安排得妥妥當當的生活,二十多年來已經受夠了,不止她受不了,連她的小心髒似乎也在抗拒,這樣的生活叫做精彩嗎?叫做活得漂亮嗎?
答案當然是No!
我需要自由!
“工作可以我自己找,給我點時間,我一定努力找個高薪工作,努力賺錢給你們二老享福,可是歸宿嘛……這得講緣分!爸,媽,緣分,知道緣分不?這緣分呀……緣分……”金暖曦一再強調那兩個字,也表明不了到底這緣分是什麽東西……在兩天前,便卷起鋪蓋,登上了飛往老家S城的班機。
金爸金媽一半心寒一半上火,卻也拿她沒辦法,到底還是心疼孩子。兩口子經過一番商議,金爸爸同意再給金暖曦半年的供金期。六個月後,若金暖曦還是金蟲一隻,家中將毫不留情得給她斷糧。金媽則同意給金暖曦半年的脫光期。六個月後,若金暖曦還是光棍一條,家中將不容拒絕地押她去相親。
所謂上有政策下有對策。
金暖曦早有了另一身份——某DM原創網的半透明寫手。雖然她自信其專業能力足以讓勝任一份奔小康的工作。但若時運不濟,加上高不成低不就的求職態度,半年後工作仍無著落也不是沒有可能。眼下有份副業的微薄保障,總不至於讓她到時山窮水盡無金下鍋。
至於脫光的事業,就更不用著急。同城男女的BBS上有的是臨時租友回家過節的供求廣告,她不介意到時候也發張貼子,供需互補,應付一下家中焦灼的二老。
鬧鍾上的時間已是十二點三十分,金暖曦也刷完牙,做完麵膜,洗了臉……剛走進臥室手機響起來了。
媽媽果然準時,每天早上八點一通起床電話,中午十二點半的午餐提示電話,晚上九點整的睡覺電話,當然,這三通電話裏依然是那幾句“身體沒什麽吧?”“目標出現了嗎?”“工作有著落了嗎?”接著是囉嗦的洗腦教育,末了是噓寒問暖地吩咐好好照顧自己!她上一句說什麽,金暖曦就可以百分百猜測到她下一句的詞,每天每天說上三遍,金暖曦背都背得出來了,媽媽還是不厭百煩……
金暖曦因習慣而淡定,隻那眼角的餘光瞥了一眼那催命般叫響著的烈焰紅唇手機,轉而卻拿起了一旁的吹風機。金暖曦的好友芊墨說過,作為女人,頭可斷,發不可亂。
似乎是為了配合電話鈴的歡快節奏,窗外隆隆的施工聲很適時地響起,配合上吹風機的轟鳴,讓金暖曦一人一本一網線的空虛生活一下子真實了起來。
連頭發都吹幹了,關掉吹風機仍聽到金媽媽的午餐鈴今日前所未有地執著……還很嘹亮。
金暖曦深吸一口氣,下意識地離開電話一金遠,長臂一深,小指一勾,按了個免提。
老媽的每日一遍老三篇的聲音響起。
金暖曦安慰自己:老媽的聲音真好聽!然後仰躺在榻上又想,老媽催得這麽急,不如今天就出門找份工作。
其實她剛抵達S城的那晚,就打電話給從小玩到大的唯一好友金芊墨講過,希望她能給自己介紹一份輕鬆又高薪的工作。金芊墨比金暖曦大三歲,是她的堂姐,因為金暖曦生病的原因,落下許多功課,這可愁壞了金媽媽,不過金芊墨的成績就非常好,是當年S城裏的高考女狀元……
一個女孩因為病魔纏身,朋友、同學沒幾個,另一個女孩因為長得漂亮而且成績又好,朋友也很少,所以這兩個孤單的女孩成了家族中關係最密切的姐妹,金芊墨每次周末或放假的時候就會幫她補課。現在的金芊墨雖隻有二十五歲,父母早逝,但她已是事業上的女強人,因為她已在S城開了一家很有規模的職業介紹所。
先天性心髒病的金暖曦,在五歲時就意識到這個病的嚴重性,所以她從不敢幻想自己在這短短的二十五年裏甚至二十五年都不可能的時間裏會有多什麽天崩地裂、海誓山盟的愛情,既然不奢望做新娘,唯有奢望做伴娘——
在二十五歲之前能做芊墨姐的伴娘就足以了……
金暖曦掛了媽媽的電話,這一回通話二十分鍾,相對來說已經算短的了。但在和老媽的每日三遍電話經的持久對抗後,金暖曦一身懶骨不堪重負地將手機丟在桌上,開始去找一件像樣的衣服穿,三天來難得想要動動骨頭出去走走。
剛把衣服要穿的衣服丟在榻上,手機又響了起來,十有八九是老媽剛剛漏說了一句什麽話。
“媽……”金暖曦無奈地喚了一聲。
很意外,老媽那把好聽地聲音沒有響起,取而代之的卻是因喜悅略顯尖銳的聲音。
“嚇?你是?”金暖曦的頭腦真空了數秒之後……心肝抽了抽,剛打理完畢的沙宣造型陡然呈現出朋克的效果。驚叫道:“芊墨姐!”
這聲音的主人,正是金暖曦孟不離焦的好姐姐——金芊墨。
“芊暖……”
想來她還不習慣自己改名字的事。
“我叫金暖曦,你也可以叫了阿曦,小曦……”金暖曦耐心地再次對所有人強調,無論如何都不能忘記恩人呐。“芊墨姐有什麽關照的?”姐姐也不可得罪。
電話那頭的金芊墨倒吸一口氣,快言快語:“前天你不是急著要找輕鬆又高薪的工作嗎?難得你這丫頭康複出來曬曬太陽,姐姐就花費心思替你留意了一下,剛剛得到最新消息,莫氏集團在S城的分公司——否(pi)極公司總裁莫少謙把他的秘書給炒了,正高薪急聘呢,這等好職位,薪水高,工作輕鬆不說,還能看到不少極品商業鳳凰男,聽說S城的每個女人都爭著想去,我覺得你大難死必有後福,你快去試試吧!”
瞧瞧,這有智慧與美貌並存的女人說話的時候並不是句句都好聽。
不過,這姐妹兼死黨的關係如鐵一般,什麽話都中聽。而且金暖曦早已運用大腦的過濾作用,吸收了一些有利的字眼,譬如說:“高薪”、“輕鬆”、“極品”、“鳳凰男”……這誘人的字眼在她的耳邊徘徊徘徊。
“你要抓緊時間過去啦,他們總裁親自麵試,說不準一個小時內就招到合適的人了……”金芊墨匆匆掛了電話,把否極公司的地址發給她。
金暖曦心裏一樂,心急火燎地將找到的衣服胡亂套上身,掛上包包雷厲風行如同一個女特務般出門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