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肆酒,趙漸宇低頭問身邊的女孩子。
“你家的地址。”
路靖瑤歪歪嘴,說了一個大概的位置。
路靖瑤的家距離蚊子街有些遠,按理來說,天色已經不早了,要是正常的思維,這樣的路程肯定是選擇打車的。但是身邊的長腿男人在聽到她的話後隻是點點頭,然後朝另一個方向走去。
走了十分鍾,路靖瑤才意識到。
男人要帶她坐地鐵。
“我們、我們坐地鐵嗎?”
趙漸宇的聲音在深夜裏顯得低沉好聽。
“嗯。”
“……可是,我家附近沒有地跌啊。”
趙漸宇說出一個站口:“我們從這站下車,然後走過去。”
說著,他又看看身邊的女孩,微微挑起眉,似笑非笑的問:“你這個年紀的女人,不至於走不動路吧?”
倒不是走不動路,隻是……她有點累……而且……她的頭還很疼啊……
身邊的男人似乎看著她別扭的表情笑了,被她抬頭看,就索性大大方方的笑出聲來,她聽到他光明正大的調侃。
“抱歉啊,我比較窮,所以隻能帶你坐地鐵。”
路靖瑤活了二十一年,還是第一次碰到有男生主動在自己麵前說他窮。從小到大,她身邊不乏各式各樣的追求者,他們都喜歡在她麵前裝作很厲害的樣子,哪怕有短板也要咬著牙撐起來。
所以說,在她麵前,這個男人一點都不好麵子嗎?
或許是好奇心作祟,路靖瑤偷偷打量著身旁高個子的男人,想要驗證他說的話。在她看來,這個男人肯定和“窮”是掛不上邊的,他雖然不像哥哥那樣滿身名牌,卻在舉手投足間都有一種瀟灑隨意的氣質。男人的穿著很隨意,簡簡單單的樣式,靠近了會聞到一股淡淡的皂莢香味,在她看來這樣的味道要比那些高級香水好聞多了。他的劉海有些長,隱隱約約的半遮著眼睛。或許是因為他的個子太高了,又或者她太低,總之她能感覺到每每和她說話的時候,他都在微微駝著背。
這算是在遷就她麽?
可能是她觀察的模樣太奇怪了,引得身邊的男人問。
“怎麽?你不相信?”
反正被點破了,她幹脆點點頭。
“嗯。”
身邊的男人又笑了。
“我沒騙你,我真的很窮,隻是個人氣質太好了,所以窮的不是很明顯。”
唔,這算什麽回答……
路靖瑤頓了頓腳步,不知道該說什麽,還好男人沒有繼續那個話題。路靖瑤心想那剛剛好,就繼續沉默著跟在男人身後,向地鐵口走去。
因為是末班車,地鐵裏麵的人已經很少了。她的頭還是有點暈,就先找座位坐下。那個跟著她上車的男人沒有坐到她身邊,而是站在她對麵,抬手輕易的搭在橫杆上,半明半昧的眼睛,像是站著睡著了。
這樣也好,路靖瑤在心裏偷偷想,都省得她沒話找話聊了。
從蚊子街到趙漸宇剛剛說的那站,不需要倒線,所以很快就到了。兩個人出了地鐵口,趙漸宇帶頭朝一個方向走。
路靖瑤跟在他身後,有些詫異。
“你怎麽知道走這裏?”
男人打著哈欠:“不是你說的?”
“可是我隻說了那條小路的名字,一般人第一次來這裏都找不到的。”路靖瑤又問:“難道你以前來過這裏嗎?”
“……算來過。”
“算來過?是什麽意思?”路靖瑤的家在一處高檔小區裏,裏麵所有的建築都是連棟別墅,有很好的物業,外麵的人一般很難進來。當然,她又偷偷抬頭看了看他,他這個樣子,肯定不會住在這裏的。
趙漸宇被身邊的小姑娘問多了,有幾分不耐煩,他或許接觸了太多類似木槿那樣紅唇彎彎、成熟狡詐的女人,對這類話多聒噪的笨女孩有些不知道該如何處理。
他想安靜一會兒,也想順便逗逗她。
“算來過的意思就是……偷偷來過。”他突然慢下腳步,側頭盯著她水汪汪的眼睛,故意把字眼嚼的曖昧:“因為我喜歡上一個姑娘,自從見過她一眼後就魂牽夢繞,所以天天來這裏蹲點,希望能看到她……”
“……一個姑娘?”
“對,那個姑娘有點笨,我來了這麽久,她都沒有發現。”
“那你喜歡她,為什麽不去和她說?”
趙漸宇輕笑一下,斜斜的看著她,曖昧的問。
“你說呢?”
被他看著的女孩子說不出話來了。
這都怪他最後的那個問句暗示的太嚴重了,以至於路靖瑤不得不把它和之前所有的內容聯係到一起,然後按到自己身上。
……如果是這樣,那他剛剛又是在做什麽?
看到身側的小姑娘低頭苦想,肢體明顯比剛剛僵硬了許多,趙漸宇無故露出一個笑意。無論怎樣,她終於安靜下來了,他很滿意。
他抬起頭看著小路的遠方,在心裏無聊的想,他可能在雪莉身上花了太多功夫,時隔好久還是沒有出戲,見到感興趣的女孩就忍不住調戲……
從理性上說,這樣可不太好……
不過,他又偷偷看了眼身旁的人,笑。
……好像也不錯。
另一邊,木槿正從倉庫拿出瓶清酒和兩隻杯子,準備去三樓找大叔。
剛一出門,碰到準備回房間睡覺的小六和阿翔。
“老板。”
“老板娘。”
木槿點點頭,隻是問他們:“下麵都收拾完了?”
“都收拾好了。”小六一本正經的回答,又看了看她懷裏的酒,沒有多說話。阿翔卻聒噪的厲害,插嘴調侃:“呦,老板娘今天好雅興啊。”
“當然好雅興。”木槿不想打嘴仗,順著他回複,又問他:“今天……來酒吧唱歌的都有誰?”
“還是以前的那三個人。”
木槿沉默一下,點頭說沒事兒了,讓他倆早點休息。
在三樓的監控室裏,大叔又是正襟危坐在顯示器前,眼睛凝視著前方,像一座正正方方的雕塑。
木槿走到他身後,輕聲喊他。
大叔沒動,隻是“嗯”了一聲以示回應。
她去生物研究所的計劃,大叔是事先知道的,自然在出發前被千叮嚀、萬囑咐過,木槿拍著胸脯向大叔保證一定謹慎行事,一番驚嚇從“虎口”被糊裏糊塗送出來。聯係到來接應她的大叔和小趙,還沒上車,就被大叔劈頭蓋臉的罵了一頓。
理由當然隻有一個。
藍牙耳機都失聯了!你還敢給我下地道?!
就這樣,她諂著笑,挨著罵,哄著大叔,用刀子眼睛紮著趙漸宇,一路回到了肆酒。
看大叔這個樣子,明明還是在生氣,木槿小心翼翼的走到大叔身邊,故意伸長脖子去看電子屏幕。在顯示器上,還是那方小小的衛生間,木槿看到一個瘦小的身體被五花大綁的扔在裏麵,一動不動的,似乎一直沒有醒過來。
“大叔~”木槿用自己這輩子最甜的聲音撒嬌:“您還生我的氣呐?”
背對著她的中年男人沒有說話,也沒有動。
“我帶好酒了,咱爺倆喝一口?”
“……好好說話。”中年男人終究不忍心對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孩擺太長時間臭臉,但他還是一臉不滿意的問:“那個女人呢?”
大叔指的是路靖瑤。
“我讓小趙送她回家了。”隻要肯說話,那就好辦了。木槿鬆了口氣,連忙去倒酒,把酒杯放在桌子上,輕輕打開,倒出兩杯誘人的液體:“她知道的不多,被我騙過去了……”
“小木。”大叔打斷她,突然湧起幾分苦口婆心,他想告訴她,很多時候善良解救不了任何事,反而會把事情弄得更糟:“很多時候,心軟是會惹來大麻煩的。”
對於路靖瑤的問題,木槿還是堅持自己的判斷的,她略微皺了眉頭,語氣卻很肯定。
“……我知道,大叔,我知道。我隻是覺得還沒有到殺人滅口的地步,那女孩的哥哥是個警察,我不覺得殺了她會方便到哪裏去。”
“那這個女人呢?你打算怎麽辦?”
木槿知道,大叔此刻指的是雪莉。
她被問住了。
按常理來說,她當然應該殺了她,那個女人是個怪物,功夫很厲害,還一直要取她的性命,是個大威脅,她沒有理由不殺她。
可是,殺了她之後呢?
木槿看著顯示屏的眼神變得深邃起來,她默默地回想白日裏在荒樓看到的傑森屍體和那些複雜的實驗器具,還有在做實驗的黎昕,和那個沙啞聲音的中年男人……
她遲疑的做著決定。
或許,在殺了她之前,還有更好的選擇。
“大叔……”木槿想了想,緩緩開口:“剛剛在回來的路上,我沒有來得及說,我在地下的那間實驗室裏,看到了那個黑衣男人的屍體,就是那個一開始被我們囚禁在廁所的男人……他被封在一個水槽裏,整個形態已經不像個人了,裏麵灌著渾黃的液體,我躲在那附近,聽到實驗室有個聲音沙啞的中年男人說,他們好像在拿那具屍體做實驗……”
在聽到木槿說“黑衣男人”的時候,大叔的臉色就已經非常難看了,等到木槿把所有的東西說完,他的整張臉就充滿了無法直視的怒氣。木槿從未見過大叔這幅樣子,竟然嚇得連她都在心底暗暗湧起恐懼。過了好一會兒,這個鐵著臉的中年男人才稍微緩和了一些,他的目光無比懇切的看向木槿,再次說。
“小木,聽我的話,離開這裏吧……”
又是要勸她離開嗎?
“小木,你看著我。你這個不撞南牆不回頭的倔丫頭。”大叔厚壯的手掌直接搭在她的肩頭,兩個人對視著,木槿隻覺得身上被蓋了一股無法忽視的壓力,這份壓力強迫著她要聽話,要她把此刻聽到的每一句話都刻在心底:“你不是一直在好奇我是誰嗎?你和那個小趙在背地裏嘀咕過很多次了對吧?”
她聽到大叔說。
“讓我來告訴你……包括你父母的事情……”
木槿睜亮了眼睛,急切的反手抓住大叔的衣角。
“你知道我父母的事情?!”
“……我知道。”
被她抓著的男人鬆開了她,也脫離開她的控製,他緩緩地從椅子上站起來,拿起木槿剛剛倒好的一杯酒,仰頭飲了。
“你的父母都是生物研究員,當然,他們是當時最優秀的一批。有一個組織,很需要這樣的人,就脅迫他們來做些事情。你父母不肯,惹怒了他們,才會惹上麻煩。”大叔是很少飲酒的,偶爾來了興致也是淺嚐輒止,從未有過這樣的急飲。在木槿的目光中,大叔的眼神似乎有些恍惚,她看到那個中年男人斜靠在桌子旁,眼睛望著前方房間的虛空:“……我曾是那個組織的一員。”
大叔最後的那句話說的很輕,木槿卻聽得清清楚楚。
過了很久,大叔才喃喃的問。
“你有什麽想問的嗎?”
木槿壓著眉看他,用一種不容置疑的肯定說。
“我信你。”
“……好!”大叔勾起一個嘴角,臉上浮現出一種釋然的表情,他沒有看木槿,開始靜靜的講述過往的經曆:“那是一個很強大的組織,有嚴格的等級製度,不同的分部負責不同的事情,我……屬於裏麵的打手,幫組織處理一些不好解決也容易解決的事情。”
木槿理解大叔的話,他這裏所說的“打手”,其實是殺手的意思。她又想起了小時候躲在櫃子裏聽到的砸門聲,還有長大後在五顏六色的燈光下看到的那條長長的疤。
原來,大叔和他們,是一樣的人……
“那個人,是我殺掉的,他該死!他該下地獄!原因……你應該已經猜到了。木惜文……她是我的妻子……所以我才會去和她有聯係的女人那裏找你,我一開始以為你是婷婷,你們的年紀差不多……但你不是……我找不到婷婷了,惜文是為你死的,我隻能守在你身邊……所以……你必須好好活著!”
大叔的視線又落回她身上,苦口婆心的樣子,無比期盼的勸著。
“小木,聽我說,那個組織遠遠超出你的想象,你是鬥不過他們的,趁這個時候,他們沒有盯死你,也還沒有什麽大動作,趕快走吧!”
木槿聽後,很久沒有說話,似乎過了很久,她才問。
“他們的目標是我的父母,是為了做生物實驗嗎?就像那些怪物一樣。但我父母已經去世很久了,我二年級以後就幾乎沒念過書,什麽都不會,什麽也不知道,他們還這樣盯著我,要做什麽?”
“小木!是你先殺了那個男人!在你的酒吧死了人,怎麽可能跟你沒關係?!他們擔心被暴露,自然要盯上你!不僅盯上你,他們還會殺了你!”
“所以……聽我說……趕快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