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呢？”
木槿轉動高腳椅，讓自己很輕易的看到全部的江止行，她把手臂撐在吧台上，微微拄著頭，手臂內側的紋身露出來，像一株從骨頭裏蔓延出的妖媚植物。
江止行搖頭，又端起玻璃杯輕輕嚐了一口。
“猝死的原因，並不是酒精。或者說……並不僅僅因為酒精……”
木槿皺眉問：“那是因為什麽？”
“苯甲二氮卓，有一種化學物質叫做苯甲二氮卓。”江止行偏頭看木槿：“你可能沒有聽過這個名字，但其實它很常見。安眠藥，安定，止痛片，很多常見的非處方藥裏都有這個東西。”
木槿挑眉，又問了一遍。
“所以呢？”
江止行原本笑著的臉變得嚴肅起來，絲毫沒有了前幾次見到的清風無害樣子。
“所以……我一直在想……那杯酒裏是怎麽加進去這個東西的……”
他輕輕晃著玻璃杯。
“原來是冰塊。天氣正是熱的時候，很多人都喜歡吃杯子裏的冰塊，很湊巧，他們就有一個。大量的苯甲二氮卓和酒精在體內反應，在某種身體條件下，比如作息不規律，或喜好煙酒，是可以引發心悸猝死的。”
木槿似笑非笑的看著江止行，挑著眉毛像是聽到了什麽好笑的笑話。
“大偵探，所以你覺得是我害死了那個人？拜托，我的冰塊沒有問題，我的酒也沒有。昨晚喝酒的人那麽多，怎麽不見都死掉？你要是不相信，就隨便拿走去化驗好了。”
“別的地方呢？”
江止行對上木槿的眼睛，很認真的問。
“別的地方呢？一點問題都查不出來嗎？”
別的地方……
木槿沒有躲閃，安靜的看著江止行，兩個人就這樣對視著，沒有人先說話。
突然，木槿前傾身體慢慢靠近他，語氣很無奈。
“你是屬什麽的？”
江止行皺眉，沒有回答。
“……死咬著不放。”
木槿還是笑著的，眼底卻湧起一股狠。
不可思議間，她猛地抓起江止行的手腕，朝後扭的同時從高腳椅上跳下來，膝蓋狠狠磕在江止行的肚子上。
江止行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麽，自己就被木槿麵朝下扣在了吧台上，他沒有想到木槿會突然動手，並且手法這樣厲害，隻能皺著眉咬牙忍著痛。
木槿強硬的壓著他，伸手去摸他的口袋，隻找到了手機和錢包，手機沒有錄音，也沒有錄影筆。
木槿用了十分的大力氣，惡狠狠的，全然沒有她之前客氣的樣子。
“……不是警察吧？這麽喜歡管閑事？”
江止行沒回答，隻是用著大力氣反抗，可惜他的手臂被木槿鎖死了。木槿看著瘦弱，出手竟然毫不留情，而且手勁大的厲害，他幾次都沒能掙脫。
“自以為聰明啊？你有沒有腦子？跑到我的酒吧和我說這些？”木槿咬牙切齒的壓著他：“很喜歡多管閑事？那就猜猜看，接下來，我應該怎麽弄死你？”
江止行偏過頭，用餘光看著木槿。
“所以木槿小姐你是承認了嗎？”
承認？
木槿用手肘壓死江止行，另一隻手狠狠地抬高他的手臂。江止行疼的皺眉，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聽著，別多管閑事，也別多惹事。如果這麽喜歡當警察，就先去找證據。”木槿慢慢靠近江止行的耳朵，用很低很低的聲音在他耳邊說：“江止行，我記著你呢。你聽好！隻要發生什麽不該發生的事，我就一定會先去找你，還有你的家人，我一個都不會放過！”
木槿清楚的看到，江止行的臉色變了變。
很好。
她在他耳邊吹著氣說。
“……我不喜歡動無關緊要的人，也不喜歡麻煩，你不要逼我……”
說著，木槿忽地鬆開江止行，麵無表情的盯著他的後腦勺。
“你走吧。”
木槿扔下他，默默上樓。
樓梯一側，木槿對上大叔冰冷的目光。
大叔的作息時間很固定，早起打拳，傍晚入睡，若無意外，幾乎很少下樓來酒吧大廳。
看大叔的目光，應該是全部都聽到了。
他沉默的越過木槿，被木槿輕輕拉住手臂。
木槿對他搖頭。
隨後，她聽到了“叮叮當當”的聲音。
“他沒有證據的。”
木槿輕輕說。
江止行走出門，活動著依舊疼痛的手臂。他從蚊子街街口走出，看到停在那裏的警車。
坐在駕駛座上的路嘉懿看到他，衝他壞笑。
“江大博士可總算出來了，再耽擱一會兒我和小袁回警局都得挨罵。問出來什麽門道了嗎？還一本正經的回去。”
江止行沉默了一下，搖頭，抬手去攔出租車。
路嘉懿無奈的撇撇嘴，打著發動機，囑咐小袁係上安全帶。
“嘉懿。”
江止行突然又跑過來，拍他的車玻璃。
“怎麽了，大博士？”
江止行沉著眉毛說。
“最近蚊子街亂，回去看著點瑤瑤，別讓她來這兒亂跑。”
*
昏暗的房間裏，木槿戴著眼鏡，眯著眼一動不動的盯著顯示屏。
在她身後，趙漸宇駝著背坐在圓凳上，端著一盆麻辣擔擔麵，“刺溜刺溜”的吃著正香。
好不容易咬斷麵，趙漸宇拿起桌子上的水喝了一口，問。
“小木，你都盯著那警局門口二十多分鍾了，還沒看夠？這邊的係統可不能黑太長時間，弄不好會被反偵察的。”
木槿像是聽不見他的話，隻是仔細的看著視頻。
“喂！你給我帶麻辣麵，就是為了趁機偷我的‘千裏眼’啊？你到底在找什麽呢？你給我揉揉肩，等吃完麵我幫你一起找。”
“邊去。”
木槿皺起眉頭，不停的變換著警局附近的幾個方向。
“喂喂！你慢點弄，別給我弄死機了。”趙漸宇大驚小怪的讓木槿停手：“這可是我好不容易才黑進去的，要是被你弄死機了，這一片的交通攝像頭就都看不到了。”
木槿長長的呼了一口氣，嫌棄的看了趙漸宇一眼，又無奈的扭過臉，自言自語的說。
“怎麽就找不到呢？”
“找不到什麽？”趙漸宇故意湊到木槿身邊，挑起眉毛問她：“……是不是……在找昨晚來這裏的一個穿藍色T恤的黑胖子？”
木槿瞪大眼睛回頭看他。
“你怎麽知道？”
趙漸宇嫌棄著扯過鍵盤，劈裏啪啦敲了幾下。
“在這兒呢。今兒早上我就找出來了，給你存好了。”
木槿連忙露出一個笑，仔細的去看視頻，嘴上誇著趙漸宇。
“我大兄弟，可以啊！”
視頻裏，她清楚的看到有出租車停在警局門口，那個男人匆匆忙忙的走進去。大約三個小時後，男人單獨走了出來，低著頭打了一輛出租車，沿著馬路朝西開去。
“小趙！小趙！”
木槿拍著趙漸宇的手臂。
“幫我查這輛車，看看他去哪裏了。”
趙漸宇咬斷了麵條，含糊著說“別著急”，他又在鍵盤上敲了幾下，視頻被縮小，跳出來一張城市的平麵圖。
“看紅線，紅線是那輛車走的路線，藍點是它停下來的位置，已經幫你分析好了，那個圈就是他可能的活動範圍。”
木槿倒是沒想到趙漸宇都把這個準備好了。她驚訝的看著那張圖，不敢相信的說：“呦，你倒是手快，怎麽會知道我要查這個人？”
趙漸宇放下筷子，打著哈欠從凳子上站起來。他轉身靠在桌旁，懷抱手臂低頭靠近木槿的臉，眼神變得嚴肅。
“你肆酒裏的那點小動靜怎麽可能逃過我的眼睛？小木，你把你的安眠藥加進那麽烈的酒裏，玩的路子越來越野了啊。”
木槿猛地停頓，片刻後仰頭靠了靠，臉色靜了下來，抬起眼皮掃了一眼趙漸宇，勾起嘴角笑。
“野嗎？我覺得還行。”
她又抬頭仔細看那張圖，眯起眼睛盯著那片畫圓圈的區域。那片區域在城西，到蚊子街是有段距離的。
大老遠的特意跑到這裏喝杯酒，還偏偏挑中自己的酒吧鬧事……
太巧合了。
抬頭看，趙漸宇還是那個樣子看著自己。木槿知道他在等自己一個解釋，就故作輕鬆的補充。
“……好了好了，我老實交代……”她停頓了一下，眼神驟然狠起來，聲音沉沉的：“小趙……我就是想要他的命……”
趙漸宇皺眉，像是不可思議的事情真的發生了。
“不是吧小木？你說真的？”
“是真的。”
木槿拿出手機，對著屏幕拍下照片。
趙漸宇連忙擋住木槿，抬手抓她拿著手機的那隻手。
“那現在呢？你這又是想做什麽？！”
木槿低下視線看著那隻握住自己的手，她沒有回答趙漸宇的問題，隻是默默地說了句。
“小趙，這事兒還沒了呢……”
“木槿！”
趙漸宇突然認真起來，握著她的手也用了幾分力。
“阿翔把昨晚的事都告訴我了！至於嗎？就兩個小流氓！你從小在蚊子街遇著的還少嗎？”
木槿低下眉眼，隻是想把自己的手扯回來。
“……這事兒和你沒關係……”
“木！槿！”趙漸宇的眼睛死死地盯著她的眸子，手指驀然收緊：“為什麽？為什麽突然和那兩個流氓這麽較真？”
木槿的視線還在那隻握著她的手上。
她的手腕被趙漸宇握的有些疼，可這一刻她卻感覺很舒心。或許是因為有人幫她提前做好了她要做的事情，哪怕心有疑慮，他還是做了，做了，卻不放手，叫著勁……
隻為問她一句為什麽……
“小趙……”木槿輕輕問：“你認識我多久了？”
“……”
“有十幾年了吧？”
趙漸宇沉默。
木槿笑。
“所以你是知道我的。”
但凡說得出口的緣故，又怎麽會較真？
說著，木槿晃晃自己的手臂，笑著示意趙漸宇。木槿感覺到那隻手慢慢收回力氣，直到鬆開。
木槿揚揚眉：“走了。”
“你要去哪裏？”趙漸宇皺起眉頭追問。
“別緊張，我沒那麽衝動。”木槿衝他擺手：“今天20號，又該去醫院交錢了。”
木槿翻窗戶跳出去，輕巧的落在一處背人的路口。她整整衣服，若無其事的拐出來。
步行十五分鍾，木槿走進地鐵口。
從市醫院站下車，在進醫院大門之前，木槿照常拐進附近的一家小便利店，買了些水果牛奶，還有兩盒煙和兩隻打火機。
很熟練的找到住院部的病房，木槿輕輕把頭發挽在耳後，笑著推開門。
此時正是午後，靠近門口的病人不在房內，似乎被推出去吃午飯了。靠近窗戶的那邊，一個瘦弱幹枯的中年女人正背靠著枕頭坐著。雖然是夏天，她卻帶著包頭的帽子。
她沒有去吃飯，正安靜的看著窗外。
“媽。”
木槿對那個女人甜甜的笑。
女人扭過頭，原本枯黃的眼睛頓時有了光，她興奮的對著木槿笑。
“婷婷？！婷婷你個死丫頭片子可總算來了！你老娘等你吃飯都要等死了！”
木槿笑著走到她身邊，把帶來的水果和牛奶放在床頭櫃上。
“我錯了我錯了，店裏事情多，現在才抽開身。媽，我不都說過了嗎？我要是中午之前來不了，你就跟著護士乖乖去吃飯，怎麽又不聽話呢？”說著木槿把牆角的輪椅打開：“來吧，太後娘娘，咱起駕吃飯去！”
“呦，樊正梅的女兒來了？”
病房門被打開，一個年輕護士推著一個中年婦女走進來。
“嗯，來了。”
木槿對著護士和那個中年婦女笑，同時推著正梅往出走。她明顯感覺到，正梅路過護士和那個女人時精神了很多，挺直了腰背，還帶著笑容。
樓道裏，木槿小聲問正梅。
“媽，這個月你沒和護士吵架吧？”
輪椅上的正梅愣了一下，隨即說。
“當然沒，我和她們吵什麽？”
木槿笑，沒有再說話。
吃過午飯，木槿推著正梅在院子中的林蔭小坐。正梅望了望四周看到沒人，急切的拍著木槿的手臂問。
“婷婷！你給媽媽帶煙了吧？”
木槿撇嘴對正梅笑，不說話。
“帶了吧？帶了吧？”正梅不停地搖著木槿的手臂：“我不管啊，一個月就這麽一次，你要是沒帶，就現在給我出去買。”
“我能沒帶嗎？”
木槿歎口氣，從口袋裏翻出煙盒和打火機。
正梅一看到煙，眼睛都亮起來了，連忙搶過去，熟練的撕開包裝紙，一顆煙含在嘴裏，舒舒服服的吸了一口。接著，她從煙盒裏擠出一支煙遞給木槿。木槿笑著接過，熟練的點燃。
“這個煙啊，可真是好東西。你媽這一輩子死了，什麽都不想，就想這個煙。你這個丫頭可記著，等你媽我死了，逢年過節的，別的東西沒有都可以，煙可一定要孝敬上。”
聽著正梅的話，木槿隻是笑笑。
“媽你放心，什麽時候忘了你的煙，你就變鬼出來找我。”
“哼！”
正梅又吸了一口，偏過頭笑。
“你這個丫頭有良心，你媽我放心著呢。”
抽完一支煙，正梅還想要一隻，木槿皺眉沒給她。
“一盒可就24根，媽你控製著點，每天都能有抽的。”
“當你媽三歲孩子呢？上個月你給我的那盒，第二天就讓那個小妖精沒收了。那小妖精紮針不怎麽樣，收羅東西的眼神到挺厲害。”
木槿不接話，隻是笑著推輪椅，她快走兩步，故意嚇正梅。
“送娘娘回宮咯。”
臨走前，木槿偷偷把那盒打開的煙和打火機塞到正梅枕頭底下。正梅沒有了剛剛的精神樣子，眼睛裏全是不舍，木槿拉著她的手，輕聲說隻要店裏不忙了就來看她。
走出病房，木槿在護士站找到小周護士，走到一處沒人的角落，木槿塞了支紅包到小周護士手裏。
“小周護士對不起，我媽以前就脾氣不好，生病以後又變的越來越嚴重，有衝著您的地方，我給您說對不起。”
小護士幹脆利索的收下紅包，和木槿抱怨了正梅好半天。頂嘴、吵架、不配合醫療護理，全是樊正梅弄出來的幺蛾子。木槿一一道歉，不停地說對不起。過了一會，小周護士歎口氣，說都是有媽的人，讓木槿放心，她會盡量讓著樊正梅的。
從醫院出門，正是太陽最毒的時候。木槿忍著熱又走回地鐵口，坐到地鐵的終點站。頂著大太陽好半天才打到車，司機問木槿去哪裏。
木槿擦著汗說。
“師傅，去永安公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