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天亮,陽光慢悠悠透入窗帘上刺繡的縫隙,絲絲縷縷照亮卧室的地板和凌亂大床。
霍雲深忽然從漫長的夢裡驚醒,額上布滿冷汗。
他夢到少年時的自己和卿卿,濃墨重彩,刻骨蝕心,最後分離的三年像是凝成苦痛的水潭,他沉到底時,被卿卿的手一把拉起。
霍雲深一時分不清時間,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那些錐心刺骨的疼彷彿還在,讓他呼吸困難。
他半睜著眼,胸口劇烈起伏,惶亂地伸手去抓身旁的人,生怕幸福也是夢幻泡影。
但有一雙手臂比他更快,緊緊纏上他的腰,隨後,他肩膀被毛絨絨的兩片潮濕蹭得水跡淋漓。
是言卿帶著淚的睫毛。
她用力抱著霍雲深,意識還不太清醒,哽咽說:「深深我,我夢到以前了,我每天去四中追著你跑,跟你在小閣樓里一起睡,除夕晚上包餃子,還夢到……」
霍雲深心臟震顫。
言卿哭腔更濃:「我不在的三年,你,你過得那麼苦,身上全是血,一個人蜷在家裡沒人管,還跑到學校去聽課,做風鈴,風鈴一響,你就摟著我的衣服哭。」
後面的言卿說不下去了。
她在無比真實的夢裡,重新見到了霍雲深要墜江的一刻,等睜開眼,發現早就過去了很多年,可那一瞬間爆發的心疼和愛意,只能變成眼淚肆意淌出來。
言卿無法滿足於這麼抱,她推著霍雲深,讓他躺平,手忙腳亂爬上去,整個人貼到他身上,才算是安心。
霍雲深抬起她的臉,指腹抹掉她眼角的潮濕,啞聲說:「我們做了一樣的夢。」
言卿怔住,隨後目光變柔,側過頭在他手腕上吻了一下:「我跟老公連夢也可以同步了,是不是證明夫妻連心。」
霍雲深扣著她後頸,翻身將她壓到懷裡,低沉在她耳旁應:「當然,身心都連著。」
他眼裡還有陰霾褪不下去,言卿看著難過,在老公下巴上親親,很小聲地乖巧問:「心連著證明完了,身體連著……要不要實踐一下,當成我給深深寶貝的一小件生日禮物?」
今天是霍雲深的生日。
昨晚特意等到零點過去,對他說了生日快樂才睡的。
今天一整天,都屬於他。
霍雲深不需要等到她要求,唇已貼在她頸側重重地吻,她的氣息鮮活溫柔,緊密包裹著他,驅散掉他眸底的那些恐懼和苦澀。
他的卿卿早就回來了。
再也沒人能讓她離開。
她跟他有了家,朝夕廝守。
霍雲深咬著她耳垂,聲線嘶暗:「不好的都結束了。」
言卿跟他交頸相貼:「結束了,以後我家深深只有甜。」
她任由他撥開睡裙的肩帶,想用熱烈的親密感受彼此,然而他的吻剛剛落到她鎖骨上,緊閉的卧室門外,就驀的傳來一聲沉悶巨響。
聽起來還有段距離,應該在樓下。
但房門和牆壁的隔音效果很好,加上一層樓的高度,還能聽這麼清楚,顯然是出了不小的事。
言卿滿心纏綿的旖旎頓時被嚇走大半,想到某種可能,趕緊拽著老公起來,匆匆穿上拖鞋往外跑:「肯定是柚柚怎麼了!」
霍雲深拉她回來,把長睡袍給她裹上,系好腰帶:「別急,到現在沒哭,出不了大問題。」
根據霍先生對某隻小甜柚的了解,多半是又手癢折騰什麼東西了。
自從滿了三歲,小傢伙行動能力越來越強,總忍不住到處擺弄,雖說極有分寸,可也難免會偶爾不小心碰壞幾樣。
不過這才天亮不久,幼兒園休息,柚柚應該多睡的,起這麼早的確有些反常。
霍雲深牽著言卿走出卧室,在樓梯口往下看,客廳里一切正常,倒是廚房區域傳來持續的響動。
走得越近,聽得越清楚。
柚柚奶呼呼的小嗓子正使勁兒憋著淚意,抽抽噎噎念叨:「不能讓爸爸媽媽知道哦,我不疼,我再試一次,肯定就能做好了——」
他說得很認真,但家裡並沒有別人。
言卿聽得更心急,加快腳步拉著老公跑過去,剛一轉過拐角,視線能夠觸及到柚柚的時候,她腳步就不禁一頓,吃驚盯著廚房裡匪夷所思的一幕。
柚柚才不大點兒一個,居然自己搬了把卡通小板凳,站在料理台前,手邊不遠還端端正正放著個貓咪玩偶,坐在那像是在陪他。
他袖子挽得高高,露出又短又嫩的小胳膊,白凈綿軟的兩隻小爪爪並在一起,努力控制著對他來說尺寸過大的湯勺,在冒著煙的鍋中拚命翻攪。
更離奇的是,抽油煙機是正確打開的,他還專門選了電磁面板這邊操作,避開了危險性更高的燃氣明火。
要不是他腳邊扣著個從檯面摔下去的鍋,自重很大,驚天響了一聲,還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會被發現。
言卿驚疑地跟老公對視一眼,不想嚇到柚柚,輕手躡腳靠近他,往他忙碌的鍋中看。
裡面燒著滾水,他肉乎乎的手背上紅了一小片,顯然是被燙到了。
言卿終於忍不下去,眼明手快地一手關了開關,一手把他抱起,拎起他的小爪輕輕吹,焦心問:「柚柚,你做什麼呢,手都燙傷了!」
柚柚眼睛睜大,黑潤潮濕的大葡萄看著意外出現的爸爸媽媽,還掙扎著想收拾現場,可惜被扣著一下也動不了。
他補救失敗,確定小秘密徹底曝光藏不住了,這才鼻子一酸,委屈抿著嘴巴,垂頭喪氣地低下小腦袋。
客廳里,霍雲深跟言卿相對而坐,膝蓋幾乎貼著膝蓋,柚柚綳著小身子待在爸爸腿上,難過地鼓著臉蛋兒。
「霍柚柚,」言卿難得嚴肅,「家裡隨時有熱水可以喝,燒開水會燙傷,非常危險,媽媽教過你很多次的,你忘了嗎?」
「沒有忘,」柚柚小奶音弱唧唧的,「媽媽對不起。」
他認錯態度這麼良好,言卿哪還捨得說重話,俯下身看他眼睛:「到底怎麼回事?」
柚柚探索欲旺盛,對什麼都好奇,頭腦聰明學得快,動手能力也強,但他從沒有觸過危險區,非常懂得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像這樣還是第一次。
霍雲深見柚柚要哭了似的,把他受傷的小手托起來,擰開藥膏,交到言卿手中。
柚柚泛著紅的幼小爪爪擱在爸爸暖熱的掌心裡,還被媽媽小心翼翼塗著葯,他眼睛眨巴幾下,忍不住泛出了微紅,軟糯糯地小聲說:「我在幼兒園,拜託老師給我講的步驟,她不知道我要幹什麼,以為我只是好奇,我回來,在家裡的廚房對應了好幾天,才學會怎麼開關那些。」
他鼻音軟軟的:「火危險,不敢用,就用不帶火的,我自己有點緊張,就讓貓貓聽我說話,本來想燒水,可是燙到了,撞上那個鍋,才會掉的……要是爸爸媽媽不來,我已經,已經……」
霍雲深撫著他的頭,沉聲問:「已經什麼。」
柚柚仰起頭,注視著爸爸漆黑的眼睛,又望了望媽媽擔心的臉,自責地「嗚」了一聲:「我已經把面煮好了!」
他扭過身,把毛絨絨的小腦袋撞進霍雲深懷裡,抓著他衣服,磕磕絆絆說:「爸爸今天過生日,早上應該吃面,媽媽昨天工作到好晚,也會累,我不想讓你們辛苦,就想自己煮麵給你們吃。」
客廳里一時寂靜。
霍雲深低眸盯著好失落的小傢伙,有些不可思議地看向言卿。
言卿也屏住呼吸,眼眶微微發熱。
他跟深深的小柚子,還是個一點點大的小朋友呢,卻偷偷籌備了好多天,學習那些超出他年齡認知的東西,明知道有危險,寧可跟貓貓玩偶對話壯膽,也要去嘗試燒開水,手燙傷了還喊著不疼。
到頭來,只是為了煮一碗爸爸的生日面。
他哪裡是小柚子,分明是又乖又勇敢的小神仙。
言卿蹭掉眼角霧氣,仔細給柚柚的手背上藥,到處都抹好了,牽著他手指說:「柚柚,你要記得,水可以不燒,面可以不煮,你還小,任何對你有害的東西,你都不需要冒險去碰,在爸爸媽媽心裡,柚柚的安全才是最要緊的。」
她歪著頭,柔和看他:「柚柚的小手燙傷了,對爸爸媽媽來說,再多其他的也補不回來,明白嗎?」
柚柚在爸爸這邊抱夠了,馬上又撲進媽媽臂彎里,蹭著她頸窩,用力點頭。
他知道了。
柚柚最寶貴,弄傷了,爸爸媽媽都會心疼。
言卿揉了揉柚柚的小臉兒,親親他額頭,站起身:「好啦,換我去煮麵,有沒有人要圍觀?」
大霍先生和小霍寶寶實打實的積極。
最終言卿含笑站在料理台前,霍雲深從身後擁著她,柚柚則取代了貓貓玩偶的位置,坐在旁邊認真觀摩,爪爪包著繃帶也不影響小海豹式鼓掌,煮麵的幾分鐘里,他小奶聲清脆地誇獎媽媽,內容就沒重樣過。
「媽媽好棒!燒水都是香香噠!」
「水燙我,不捨得燙媽媽,因為媽媽比柚柚還可愛!」
「爸爸的生日面要單獨長長的一根,不能斷——媽媽厲害——煮得好好——」
他眼瞳里亮閃閃的全是光,哪怕看著一鍋媽媽燒的水,一隻家裡普通的碗,爸爸有時朝他掠過來的一個眼神,也能溢出清澈的幸福。
霍雲深靜靜看著專心學煮麵的柚柚,心裡有隱隱的顫動在延綿。
他的生日……
原本象徵著親情的日子,從小開始就賦予了太多陰暗恨意,他只為卿卿過,也只有卿卿會在乎。
從前的禁忌,是卿卿把它變成值得慶祝的歡愉。
現在……卿卿給予他的這個小傢伙,也認定……他的生日有那麼重要麼?
一家三口吃過早飯,言卿還惦念著昨夜的長夢,難得一天假期,又是周末,就算大學人多,不方便去,至少她能跟霍雲深回以前的中學逛逛,把他心底沉埋的那些傷痕全部撫平。
霍雲深笑,摸摸她的鬢髮:「老婆比我早說了一分鐘。」
他也想。
言卿眼眸彎彎:「如果那家米線店還在,我們也可以去吃,雖說離大學很近,但位置僻靜,小心點應該不會被拍——」
霍雲深果斷說:「還在。」
「你怎麼……」言卿的「知道」兩個字未等出口,恍然意識到什麼,怔怔跟霍雲深對視。
他眸色柔而沉:「還是那對老夫妻,兩年前打算關店,我買下來,讓他們繼續開著,想以後有一天你回來了,我們去嘗嘗。」
言卿合眼,靠上去抱住他,輕聲說:「好,今天就去。」
她這邊話音剛落,樓梯上就傳來小腳丫撲騰的聲音,柚柚聽說爸爸媽媽要出門去玩,就馬上沖回自己房間里,套上早就準備好的紅毛衣,戴上一頂媽媽給挑的小獅子帽帽,歡歡喜喜下來,直衝到兩個人腿邊,一把摟緊。
他帽帽前面還有兩個搖來晃去的火紅小毛球,這會兒跟著他仰頭的動作,活潑地來回抖動。
柚柚甜聲說:「我也要去!」
霍雲深垂眸看到小傢伙這一身打扮,微微失笑。
眼前哪還是他家小孩兒,活脫脫一隻喜慶燦爛的小舞獅,連圓頭鞋子上都是紅彤彤的毛絨。
霍雲深捏捏柚柚的臉蛋兒:「怎麼穿成這樣?」
柚柚驕傲:「因為爸爸生日是特別好的大日子,必須要穿得很紅很紅來慶祝!」
言卿給小甜柚比大拇指,把他提起來,送到霍雲深懷裡。
霍雲深接過美滋滋的小舞獅,終於問:「柚柚,爸爸的生日有那麼重要麼?」
柚柚驚訝睜大眼睛,痛快地脆聲回答:「當然重要!因為爸爸來到這個世界上,成為最堅強最厲害的人,才會遇到那麼——好的媽媽,又有了那麼——可愛的柚柚!」
霍雲深不解地瞧著他。
居然會有一個根本不了解他過去,不知道他傳聞的小奶娃,跟卿卿一起,無條件地信任肯定他。
一家三口出門的時候,上午的風最是柔和。
霍雲深沒有叫司機,自己開車,言卿坐在副駕駛,手被他攥著,柚柚超乖地爬進後排,把手機的攝像頭調出來,興緻盎然地給爸爸媽媽從後面拍照。
去中學和米線店之前,霍雲深先帶言卿去了另一個地方。
他已經提前知會清了場,店門關著,今日只為他們開放。
言卿隔著車窗見到那個門臉,有些恍惚,霍雲深擁著她下車,牽上柚柚,低低對她說:「我不止會做風鈴了,還學會很多新的。」
當年的那家手工店。
還在原來的位置,牌匾風吹雨打,卻絲毫不顯得滄桑。
霍雲深手把手撫著言卿,教她做簡易的小人,塑出長頭髮,纖細腰身,塗上白裙紅唇,又做出總愛穿黑色的他,很高,脾氣硬邦邦的,遭人畏懼,只會討她一個人喜歡。
小舞獅柚柚在店裡跑了無數圈,跟老闆仔仔細細地學,一會兒功夫過去,居然也像模像樣做出了三個圓滾滾的陶鈴,用紅線串在一起,晃起來叮叮咚咚地響。
熟悉的聲音,讓霍雲深抬起頭。
柚柚揮舞著鈴鐺衝過來,舉高了獻寶似的說:「兩個特別好看的是爸爸媽媽,還有一個丑一點的是柚柚!一家人在一起!」
霍雲深把柚柚攬到臂彎里,把他的陶鈴愛惜放下,跟言卿一人包著他一隻小手,教他也做了個萌萌的小人,跟之前兩個親密靠著。
「這個是我嗎?」柚柚開心問。
霍雲深笑聲磁沉:「是,我們一家人在一起。」
接近中午時去了米線店,老夫妻倆手藝依舊,霍雲深緊握著言卿的手,眸底微紅,聲音不知不覺發啞:「我只吃過一次,酸苦的。」
言卿跟他十指相扣,含笑問:「這次一定好吃,你信不信?」
霍雲深點頭,輕吻她的額角:「你知道,好吃的從來不是米線,是卿卿。」
柚柚被喂得小肚子圓滾滾,精神百倍地牽著爸媽的手,積極問:「我們是不是要去學校——」
言卿好奇:「柚柚,你這麼愛上學?」
柚柚小臉兒紅了,實話實話:「因為學校里有滑梯——」
霍雲深傾身,啄一下言卿的眼尾:「柚柚跟媽媽一樣。」
喜歡玩兒的一樣。
連愛他也一樣。
寧華中學和海城四中依舊是過去的樣子,中間一條長街,換了鋪面,換了樹木花草的品種,但無數次用腳步丈量過的路程,卻永遠不會更改。
經過當初救了卿卿的小巷口時,霍雲深停下。
柚柚天真問:「爸爸,你在看什麼。」
「看打過架的地方。」
柚柚驚奇地「哇」了一聲:「我爸爸打架一定超厲害!」
霍雲深意外地揚了揚眉,問他:「你不怕嗎?」
柚柚挺胸:「當然不怕,爸爸那麼好,打的都是壞人!」
霍雲深眼中放柔,對他說:「但你不能學,給你時間,想想為什麼。」
柚柚馬上舉手:「現在就想好啦——不是不能學,是柚柚不用學,因為有爸爸在,再也沒有壞人敢欺負媽媽!」
霍雲深彎下腰,跟柚柚額頭相抵,語氣含笑:「我家柚柚真聰明。」
他直起脊背,單手扶著柚柚的小身子,不讓他朝上亂看,另一隻手攬過言卿的腰,貼在她耳畔,嗓音如有砂質,廝磨著她的皮膚。
「卿卿,我在這裡欠你一樣東西。」
言卿凝視他:「什麼?」
「如果當初我記得,你來找我的那個晚上,我應該吻你。」
說完,他低下頭,覆上她的唇。
欠卿卿的,是他遲到的初吻。,,大家記得收藏網址或牢記網址,網址m……免費最快更新無防盜無防盜.報錯章.求書找書.和書友聊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