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貝希摩斯的肉(下篇)
熱水沐浴放鬆了疲乏的身體,甜美的心情催人酣睡。維達沉沉地睡著,發出輕微地鼾聲。不知多久他突然坐了起來。摸索著把木窗推開;
外面依舊是黑漆漆的,只有繁碎地星星密布天空閃爍著漸已微弱的光;萬里無雲、空氣清新乾燥。預示著今天應該是個晴朗的天氣。他慢慢走到木桌旁,用火石點燃了小半截蠟燭,就著微弱的光線穿上了衣服,取下掛在牆上的大劍,斜斜地背著在身後,輕輕地吹熄了蠟燭,在黑暗中站了一小會就推開門,走進了黑暗中。
維達慢慢踱到貞德的屋子前,就這麼站了一會,眯著眼盯著屋子外牆的縫隙,想看清楚屋子裡有沒有光線。而後又把大劍挪了一下位置坐在了地上,雙手抱著膝,仰望著夜空中漸漸淡去地星河,黑暗吞沒了四周的景象,只有遠處崗哨忽明忽暗的火光還在搖曳著;黎明快要來臨了。
就在東方漸漸地顯露出一線白色的時候,吱呀一聲,木門往外推了開來。維達迴轉了頭,看見貞德正小心翼翼地走了出來;她披著那件銹著銀邊的湖藍色斗篷,寬大的罩兜遮住了秀美的臉龐,散發著神秘溫雅的氣質,她迴轉身去掩上了木門。維達站起身來拍打著身上的灰土並輕輕地咳了一聲,貞德啊的一聲回頭看來,這才發現站在黑暗中的維達。
「早安,維達大人(早安,貞德小姐)。」兩人不約而同地打著招呼,突然又同時沉默了起來。
「貞德小姐,我們走吧……」維達冒出了一句沒頭沒腦的話,就見貞德微微頷首。接著又沉默了起來。於是維達轉身掩飾住自己的窘意慢慢地望前走去,貞德跟在身後。兩人就這麼默默地走著。
在村口的崗哨處維達向值崗的士兵要過一支火炬,他斜側著身子地照著昏暗中崎嶇不平的地面,好讓後面的貞德能看得清路。兩人來到了窪地前,遠遠就看到了那團黑蒙蒙的巨大身影。維達用火光照了下草料堆,原本高高堆起的草料已經少了一大半;看來巨角獸漸漸恢復了胃口。他們又向著巨獸方向走了幾步,維達怕火光驚嚇到它便隨手將火把插在鬆軟的泥地里。
「伐伊…合阿…阿拉司…赫爾郝…寧…」
貞德口中吟唱著晦澀難懂卻又顯得杳渺空靈的古精靈語,挽著袍裙緩緩走近,維達則一步一趨地跟隨著,謹慎地盯著巨角獸的舉動。見那巨獸似乎是聽懂了一般,將蜷縮的身軀舒展開來,巨大的頭緩緩地擺過來看著兩人。
「濃伐…伊…幺…赫阿…怯伐…休…」
巨角獸忽然對著緩緩走近地貞德張開了嘴,嘶鳴了一聲。身後的維達急忙一把抱起貞德的腰往後急退,巨獸被這舉動嚇了一跳,頭往後縮去發出嗚嗚地鳴叫。這才發現巨角獸並沒有攻擊貞德的意思,便放鬆了緊緊勒抱住貞德的手將她放了下來。貞德踉蹌了一下,維達又趕緊扶住了她。
「濃伐…伊…幺…確無…兜伏…」貞德身體僵硬了一下卻頭也沒回,但聲音顯得略帶慌張顫抖。維達手足無措地站在原地,張了張口卻沒說出話來。他偷偷的將手放到鼻尖上嗅了一下,回味著芬芳的氣息,陶醉於掌中稍縱即逝的柔弱豐腴。
貞德的吟唱漸漸平緩起來,她向著巨獸伸出了柔荑,巨角獸嗚嗚地輕聲鳴啼著,竟然伸出了巨舌舔了上去,一下兩下,並大膽地舔在了她的袍服上,貞德似乎咯咯地輕笑了起來。維達看著此番情景也不由得咧開了嘴。
巨角獸在兩人的注視下緩緩地站了起來,發出了冗長低沉的低叫…隨後又低下了頭,側著腦袋輕柔和緩地蹭了蹭貞德。貞德停止了吟唱,向湖邊走去。巨角獸似乎明白了用意,也隨之跟了過去。維達看得瞠目結舌,急急地跑了幾步追上前去。
湖畔駐守的士兵們正在擺弄著繩索,收拾著筏子,眼見貞德帶著巨獸走來不由得停下了手上的工作驚訝地觀望著,從而忘記了向緊隨其後的維達行禮。貞德緩步走到湖邊停下,巨角獸也跟著停了下來,然後就趴伏在了地上。她轉過身回望著維達,兩人的心潮澎湃久久不能平靜。
現在已是晚春時季了,晌午的陽光如同隱形的觸手輕撫著萬物,將熱度緩緩地傳遞過來。風兒躲進了森林深處卻連樹葉都不敢吹出聲響,只剩下藏在空氣中的溫度,粘附在勞作的人們的皮膚上升溫,讓他們感覺到身上發汗。
湖畔邊人聲鼎沸、獸鳴馬嘶,粗藤編織的巨大繩索隨著拖拽力慢慢繃緊,發出吱呀呀的呻吟。巨角獸嘶吼著,皮膚下凸顯出了經絡縱橫的肌肉,顫抖著、滾動著;爆發出了驚人的力量。馬匹們低著脖子、張大了鼻孔,費勁地抬起腳,再落下,掙扎著向前。一大群人們就像蟻附在繩索上似的背負著、拉拽著,用嘶啞的聲音吼著號子,拼盡了全力;粗糙的繩索磨破了背後的衣服,在手掌上噬咬出血紅色的印痕……湖中的半截巨大獸屍終於在聚集起來的人力和畜力的聯合下慢慢地被拖上了岸。大家放下繩索舉起了雙手,興奮地大聲喊了出來。
勞累的人們抓緊時間在湖邊的窪地中進食、喂畜、休息;女人和孩子們則提著裝滿食物的籃子和水袋在人群中穿梭,遞送著食物和水。男人們在高強度的體力消耗下激發出了驚人的胃口,沒人在乎身下還未被陽光晒乾的濕潤泥土、身上被汗水浸濕的衣裳還有皮膚上被繩索磨開的傷口;只是用牙齒使勁撕咬著手中的食物,嚼碎、吞下,再喝口水送入腹中。一時間人群中只聽得見咀嚼聲、砸吧聲和偶爾幾句交談。
在吃飽喝足並給了酸脹的肌肉足夠時間恢復之後,大家又把繩索拾了起來,套上了獸身、負上了後背、緊緊地抓握著。維達也在人群中拉拽著繩索;他看到索尼婭加入到了拖拽繩索的人群中,貞德則在巨角獸身邊,用著因為口乾舌燥而嘶啞了的嗓音低聲安撫著煩躁不安的巨獸,便拒絕了眾人的勸說,親自上陣。在剛才他也拼盡了全力,磨破了麂皮手套,並在手掌中留下了一道淺淺的印痕。隨著號子喊起,大家又開始鼓起全身的力氣,拚命拉拽起來……
太陽厭倦了用熱情撫摸萬物的遊戲,漸漸地往西去了。風兒從森林裡鑽了出來,掠過湖泊吹起了一陣陣的漣漪;頑皮地鑽進人們被汗濕的衣服中,輕佻的撥起了皮膚上的汗毛,留下了冷冰冰的餘韻。湖泊中僅僅殘存了一個如同巨岩般的怪獸頭顱,就好像從天而降的隕石似的,孤零零的凸立在水面上。周圍木筏上的人們正在將粗大的藤繩緊緊地扎在它的牙齒上,纏繞了一圈又一圈。這是怪獸龐大身軀在湖中的最後一塊殘存了,將它拉上岸,可以用腦顱中的液體浸泡鞣製它身上堅硬的鱗皮,給士兵們增加水火不侵、刀槍不入的防禦。
疲憊不堪的人們再次拾起了繩索;有幾匹馬因為脫力而倒下了,因為怕損傷馬力,人們就把它們全都牽到了一邊,女人們拖來了草料在一旁餵食照顧;巨角獸背上還未完全癒合的爪傷因為用力過猛而迸裂了,無論貞德怎樣一遍遍的用古精靈語低聲安撫都起不了效果;它煩躁地掙脫了人們施加在它身上的繩索,踱到窪地里匍匐在獸卵旁不肯再起身了。於是人們只好硬撐著酸軟乏力的身體繼續喊起了號子。
維達在前世中曾經是學校體育隊的成員,也參加過不少高強度的體能訓練。來到異世后雖說得到了超人的力量和強壯無比的體魄,但也被這種非人的強度耗盡了體力。他咬著牙關,低垂著腦袋;用酸軟乏力的腿蹬動著濕軟泥濘的土地、用凸顯筋絡的脹麻手臂拖拽著繩索。
原本整齊響亮的用來鼓氣的吼聲懨了下來,大家只是用毅力強撐著自己不要倒下,憋著氣榨乾自己僅剩的一絲體力……有人踉蹌地摔倒在了地上,趴伏在被踩得稀爛的泥濘中。近旁的女人們紛紛上來將他攙扶到了一邊…又有人陸續倒下了,於是女人們走上了空位用自己瘦弱的肩膀扛起粗大的藤索也跟著使起勁來。
就在那巨大的獸頭快要被拖上岸的時候,用粗糙的藤條編織起來的巨大繩索卻因為經受不起高強度的持續拉扯;啪啪兩聲,兩根幾乎不分先後的掙斷了。拉拽繩索的人們用茬了勁,紛紛摔倒在地。
維達也摔了個狗吃屎,闔面朝下撲倒在了泥濘里。他撐起身用沾滿濕泥的手抹了一把口鼻;側頭只見一旁拖住另外兩根繩索的人們因為拽不住那巨大的重量而被帶著向湖中滑去。他飛身撲了過去拽住了繩索;用力過度造成的扭曲變形的面孔仰起著,張開的嘴裡牙關緊閉,彷彿發出了無聲的嘶吼。在腳底被拖拽出了一條深深的痕迹后,他終於硬生生地止住了下滑的趨勢,並在突然爆發的巨大力量下返身拉拽了起來。湖中那巨物止退為進,終於被拖上了岸。維達送開了因為脫力而顫抖的手,就勢躺倒在了地上。眾人回過神后都爆發出了聲嘶力竭的歡呼!
一個高挑健美的身影從簇擁在旁的人群中走了出來;火紅的頭髮因為濕漉漉的泥水而被染成了棕色,一縷縷地粘在額頭、白皙的臉龐上粘了點點泥污、漂亮的緋色娥眉微微地皺了起來、碧綠艷麗的眼眸中隱隱看到一抹憂色。忠心的扈從蘿蔔剛才因為脫力而摔倒了,在人們的攙扶下也走近前來。人群中脫了兜帽露出了焦慮神色的貞德兩手緊緊地扭在了一起,檀口微張,秀目中隱隱有些朦朧霧色……
「主上(大人).……」
維達依然仰躺在泥濘中,脫力引起的顫抖漸漸平緩下來。他試著攥緊拳頭,然後慢慢地撐起身子站了起來。大家的雙手都伸了出來,爭先恐後地將他扶穩。
維達站了一會,看著眼前那一張張被泥污汗水染髒的臉、那一張張笑容、男的女的老的少的,他深吸了一口氣,緩緩的吐了出來;在這短短的時間內,與這個世界的人們共同經歷過磨難、挫折、畏懼和鬥爭;直到如今的風雨同舟、力斬荊棘……這不是一個遊戲,而是真真切切發生的事。他心中其實早已知道了這一點,只是不敢也不願意麵對。直到此刻他才真正地接受了維達這個身份,敞開心懷融入到了這個世界里,成為了芸芸眾生中的一員……